那个声音给了我答案。

它变换了曲调，如果那玩意还能说得上有调子的话，嗜血人鱼因为曲调的变化而有规律地游动起来。

它们在我脚下围着我不停地打转。

尽管水面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但是它们却在我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漩涡。

这个漩涡似乎没有尽头，它的最深处被浓重的黑暗包裹，就连人鱼血红色的眼睛也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我忍不住往漩涡深处看去。

目力所极，全然是深沉的黑暗。

突然，黑暗的最深处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

明明是诡异至极的情形，那双眼睛却宛如两块血红色的宝石，在黑暗的漩涡中透露出几分妖冶的美感来。

那么一刹那，我居然听懂了歌声的含义。

礁石上的贝壳啊，你何故哭泣；

来吧亲爱的旅人，我是如此孤寂；

在这和海一样无边的寂寞里……

我浑身一震。

这不是奥利维亚在艾伦的黑魔法防御课上贡献的歌声吗？

虽然语言完全不同，但是我敢肯定，他们的意思是一样的。

我在歌声中听出了相差无几的情感，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诱惑。

难道这首歌还是多语言版的？？？

不得不说，这个声音尽管难听，但歌声中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居然比奥利维亚的还要大。

我几乎可以感受到我神魂中的那种牵动。

比那天伯爵的歌声还强烈。

我忍不住思考我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怎么的连过个心魔劫都这么本地化。

我运转灵气，一边默诵清心咒，一边凝聚神识，一道凌厉的剑气刺入水下。

谁知道剑气一入水中，便有千万只嗜血人鱼的爪子从漩涡里伸出来。

它们试图阻挡这道剑气。

剑气一往无前，将触碰到剑气的利爪粉碎，可人鱼数量太多了，剑气在半途被消磨，无法突破进漩涡最深处。

什么心魔，还挺有能耐。

我刺了几剑，居然都伤不到最里面的那双眼睛。

虽然剑气无法伤到最深处的妖邪，但是在清心咒的作用下，这诡异的歌声也奈何不了我。

但我不相信它的本事仅止于此。

我还留有后手，它也一定还有。

剑光折回，我用小绿的剑意凌空画符。

几息间，一道雷符在我识海中拧成。

身与神合，我肉身接通天地，处在十方世界之中汇聚灵气，我的神识自然也能联通天地。即便无法完全将外界灵气引渡，但是借来一丝一缕却不在话下。

一丝丝极细的雷光在符文上翻卷跳跃，宛如紫蛇。

此时，妖邪的歌声也发生了变化。

你可否为我停留；

请停下来啊我亲爱的旅人；

在海的深处我在等你……

伴随着歌声，漩涡深处缓缓伸出一双手臂。

我见过伯爵的手，苍白没有血色，但每一寸都仿佛是上天耗费心力雕琢而成的艺术品。但即便如此，也不及眼前这双手臂来的震撼。

这是一双女人的手。

纤细而白皙，仿佛是用被海水打磨了千万年之久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柔美中带着几分娇弱。

在滚滚的黑色漩涡中，这双手臂耀眼得仿佛在发光。

她缓缓动起来，动作轻柔，恍若拈花。

神识的刺痛陡然加强，我不再犹豫，伸手将雷符一拍而下。

雷符入水，原本细细密密的雷光骤然炸开，变成万千条粗大的雷蛇，朝着那双手臂轰击而去，所过之处，所有的嗜血人鱼都化作齑粉。

那双玉手似乎没料到我会辣手摧花，躲闪不及，被雷蛇击中。

雷电之力顿时刺入漩涡深处。

歌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一阵饱含怒气的尖利的叫声。

那双手臂也隐没在雷光中消失不见。

剩下的嗜血人鱼仿佛是电动玩具在这一刻集体被按下了开关，他们停在水下，一动不动，这场景别提有多诡异。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我以为雷符已经把妖邪击溃的时候，嗜血人鱼突然又动了起来。

它们重新恢复了活力。

那个妖邪还没有死。

我眼神微冷。

两次出手，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不是我的心魔。

她的气息和我之前遇到过的心魔完全不一样。心魔是无形之物，是修道者内心业障的外化，在天道契机下形成的魔物。

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无中生有。

也就是说，心魔的幻象必然是依据修道者心中已有之物外化而成的。

但这双手臂我绝对没有见过，这种未知的语言我也绝对没有听到过。

那么唯一的可能，这东西应该是某种厉害的妖物，乘着我境界突破吸收灵气对我下手。

蠃鱼没拦住她，至少说明她的修为在金丹期之上。

可这么强大的妖物，为什么最开始我没有感应到呢，何况是塞西尔夫人指引我来到这里的，大家都是同事，塞西尔夫人没必要坑我。

剑光闪动，又一张雷符在我头顶汇成。

旋转的水流中又再次伸出一双手臂。

但这一次的手臂与上一次的完全不同，苍白的手臂上长着绿色的鳞片，十指仿佛是枯死的树枝，上面盖满了青苔。

黑暗中妖物发出尖叫。

嗜血人鱼游动起来，带着这一双手臂朝着水面伸来。

电光闪动，雷符直扣而下，嗜血人鱼不要命似得朝着雷光撞来。

他们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就像是当年在水底的那一场祭祀。

雷光最终还是撞在了那双手臂上，然而下一秒，一道极细的红光闪过，雷光居然就此消失不见了。

我这才注意到，怪物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个极细的戒指，上面有一颗米粒大的红宝石。

刚才的那道红光就是这颗红宝石放出来的。

这下我完全肯定这不是我的心魔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魔还自带法宝的？！

小绿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挑衅，还不等我运转剑诀，剑光就一闪，直直迎着手臂刺去。

我骤然间觉得手里空空，不得已只能以灵识凝剑，挥出剑气在旁协助。

小绿灵识在我识海中化作的灵剑，其威力比之前挥出去的剑气可要强上百倍，可就是这么一把连龙骨都能斩断的灵剑，刺在手臂上居然发出“叮”的一声。

手臂朝后退去了十几米，但却毫发无伤。

小绿是个脾气大的，一击不成，很快有往前冲，又是劈又是砍又是刺，花样还挺多。

但大部分攻击都被拦了下来。

我期初被吓了一跳，以为那双手臂是什么天材地宝锻造而成的，但后来看得仔细了才发现，坚固的不是手臂，而是那枚戒指上的红宝石。

什么宝石，居然能抵抗住小绿的攻击。

就在我分神之际，突然腰间一阵剧痛。

我低头看去，一条又细又长的鱼尾紧紧地箍在我的腰上，这条鱼尾瘦的只有一层鳞片包着骨头，和那些嗜血人鱼的尾巴看着有些类似，但是更细更长。

它紧紧地勒住我的腰，试图将我往水下扯。

剑气挥动，砍在鱼尾上，鱼尾却毫发无损。

小绿见状，匆匆折回，想要助我将鱼尾斩断。

但那双手臂怎么会放它折回，紧随其后，试图阻挠。

三番两次被折腾，我也来了脾气。

我剑指点出，将心头一点剑意引出。

这道剑意是我去年在桃花盛开的山谷中感悟的。

彼时三月春发，桃花盛开，我在无穷无尽的山峦中见到新的天地，感万物生发，一年之始，生气盈然之态所悟，剑意如春日桃花，灼灼之华，生生不息。

这点剑意还没有打磨通透，才一引出，识海中就灵气翻卷成云，一道道电光因为这一道剑意轰然炸开。

我隐约有些担忧，这道剑意的威力未免过于强大，它取生生不息之意，万一施展开后生生不息无穷无尽，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摧毁，那我的识海岂不是也遭殃了。

那条尾巴显然也感受到了这道剑意的厉害。

它陡然增大了力道，想乘着我这点剑意成形之前将我拉下水。

我的双脚已经被拖进了水下，嗜血人鱼蜂拥而至，它们没法到水面上来，却可以抓着我的双脚将我往下拽。

小绿分出几道剑气，将抓着我的人鱼撕了稀碎。

我不再犹豫，伸手就要将剑意点出。

但就在这一秒，突然一轮红日在我识海中升起来。

日光照耀，水中的人鱼和妖邪发出凄厉的叫声。

在日光下，缠绕着我的尾巴发出滋滋的类似烧焦的声音，下一秒它就将我松开钻入了水里。

神奇的是，这些日光居然能穿透水面。

嗜血人鱼在尖叫声中化作灰烬，那双手臂也急速地下沉，几秒钟时间就消失在黑水的尽头。

眼前突然一晃，我从这个诡异的幻境中退了出来。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湖中的小岛上，蠃鱼正优哉游哉地在不远处嬉闹。

它似乎完全没有感知到刚才我所发生的一切。

但吸引我视线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源源不断的灵气滋补下，孤岛上这一棵奇怪的小树长大了。

尽管叶子还是稀稀拉拉，半黄不绿，但是高度却比之前高了一倍，树冠的面积也打了很多。

护树罗锅坐在树干上支棱着脑袋发呆，满脸都是疑惑的表情。

它面前的树枝上，悬挂着一枚果实。

是的，这棵奇怪的小树结果了，并且只有这一枚果实。

这枚果实孤零零地挂在树上，通体鲜红。

就像……

就像是刚才幻境中的那一轮红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