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颜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皮,跟梅晗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此时她突然有些庆幸,那天拒绝了傅正卿,不然傅正卿万一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要和她结婚,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她甚至想象不到那时候她有多无地自容,又如何让傅正卿面对那时的自己。
中学时,时颜和陆子维家住在上下楼,还是同一个班,但两人从来没有正面打过交到,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或者准确来说,时颜对陆子维家一直存在恐惧心理,也一直躲着与陆子维他们一家的正面接触。
常常在晚上十点左右,她在房间里总能听到从窗外传来的哀求声,和女人的哭声,偶尔还有重物砸在地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响到半夜才停。
直到楼上的声音全部消失,时颜才能睡去。
陆子维一直受到虐待,她很确定。
有一次在学校,她见过陆子维的伤,身上的伤看不出来,但是那次伤在脸上,不偏不倚就在他脸上眼镜框的勒痕处,很长的一条血痕。
陆子维在学校更加孤僻,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但由于对他们家的害怕,时颜总会在学校格外注意他。
那道伤痕,整整半个月才褪去。
正式认识那天,是她刚知道父母的心思后的那段时间,她上的补习班晚上提前放学,那天她回家早了点,在门口就听到父母在激烈的争吵。
她钥匙都没有来得及掏出来,门内的争吵声一字不落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时颜的心一寸一寸变凉,仿佛整个人陷入沼泽,她想挣扎,但是门内的声音越清晰,她就越陷越深。
她的父母不喜欢她,更不想见到她。
时颜从来没有经历那么漫长的傍晚,漫长到她把记事以来与父母所有相关的事情全都回忆过一遍,晚霞还高高挂在窗外空中。
血橙色的天空。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从天边消失,一阵晚风从楼道的通风窗吹过,门内的争吵趋于平静,时颜也彻底清醒,踩着楼梯一阶一阶下去。
那晚时颜漫无目的地绕着她们家所在的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等到十二点左右,她回到家,开门进去,整个屋子回归宁静,那么晚,都没有人找她。
躺到床上,时颜想再回忆一些美好回忆,一滴都想不起来。
后来她甚至感激他们,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吵过,在她面前一直装着恩爱夫妻的样子,不然她那之后的日子该有多难熬,这份表象在她上高中以后也彻底打破。
她不知道是想惩罚他们还是惩罚自己,自那天后,想变坏的心思每天都折磨着她。
时颜想模仿坏女生,去打耳洞烫染头发,跟坏学生混到一起,可每次到那种店里,一只脚都迈不进去,扭头就跑。
后来在路上看到有一些穿着奇怪的不良少女,时颜心里更加抵触。
父母都不喜欢她,再变成她自己都厌恶的样子,她如何自处。
那段时间时颜每晚都睡不着,或者睡着被噩梦惊醒,十几天的时间,时颜整个人变得十分憔悴。
直到碰到陆子维的那天,放学后时颜自己回家,路过一个破旧的老巷子时,听到巷子深处传来几声凄惨的尖叫,时颜被那道声音吸引,循声一步步走近。
当时天空还留有一丝最后微弱的光亮,时颜站到巷子口时,隐约能看到远处大幅晃动的人影,还有逐渐消失的求救呐喊声。
时颜心里毫无波动地站着,听着最后一道呐喊声消失在空旷的巷子里,传来一阵阵回音。
头顶的最后一抹光亮熄灭,路灯还没亮起,时颜整个人站在巷子口的阴影里,闻到垃圾桶里传出来的一阵腐烂发臭的味道,时颜向后退出几步。
巷子里面还有一个十字交叉口,她只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颤颤巍巍消失在十字路口,然后陆子维和几个看起来比他们大几岁的男生从巷口走出来。
那次,时颜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陆子维,暴戾,阴狠。
直到陆子维停在她面前,时颜没有丝毫紧张,心里居然还有一股快要按捺不住的兴奋和雀跃,带着一丝颤音,“陆子维,你刚刚打人了。”
其他几个身穿奇装异服的男生还想动手动脚,陆子维一声呵住。
“你们先走。”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路过时颜时,流里流气的眼神在时颜身上流连上下,她毫不思索的对视回去。
等到几人离开,时颜眼神落在陆子维抓着校服的手上,血渍已经凝固,其他地方没有一点狼狈之相,眼神也回归平时在学校的茫然和淡漠,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她当时鬼迷心窍般,用手去碰陆子维那只带血渍的手,使劲用指甲抠下去,等到血渍再次溢出,时颜嘴角扯起一抹笑,未达眼底。
一阵紧缩的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手不自觉摸到胃的位置,说话声音也越来越低。
似是察觉到时颜状态不对,梅晗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胃突然有些不舒服,我喝点热水就好了。”她说完还给梅晗一个宽心安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