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次沦陷爱情的希诺而言,这个拥有伊尔萨的世间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一切都那么美好,这头说永远不会爱上他的雄龙,精力都旺盛到像是在自打脸。
有时候处理政务到很晚,希诺会发现那头龙站在卧房门外来回踱步,“不经意”地弄出点声响试试能不能把希诺吵醒。
希诺其实根本就没睡,他哪里睡得着?他浑身每一寸肌肤都不同意他独自入睡,等伊尔萨到了门外,他整个身体都能感觉到,这绝不是他夸大其词,他真的能感觉到。
不过希诺不会迫不及待地起身迎接,他想让伊尔萨更主动一点,所以故意表现出懒散随意的样子,用打哈欠或者长吁一口气的声响提醒门外那头龙:他已经醒了。
这个时候伊尔萨就会腰杆笔直面无表情地推门走进来,然后用看似无欲无求地目光观察床上的精灵。
他想知道精灵是否期待他的到来。
希诺特别喜欢看这种时候那头龙假装淡定的眼神,这让他莫名兴奋,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他很坏心眼地想让那头龙先打破不相爱的契约,算是对那些绝情话语的小小惩罚。
希诺假装困意阑珊,却抓起被子把脚尖缓缓探出去,故意让那头龙看见他的脚踝,就只到脚踝而已。
但这足够让那头龙失控了。
这头龙的热情让希诺有些得意忘形,他此前其实并不相信伊尔萨从来没有过恋人,这样迷人到窒息的雄龙怎么可能没有过恋人呢?可是又想不明白这头龙有什么骗他的理由。
很快,被冲昏头脑的精灵就相信了雄龙的所有话语,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伊尔萨命中注定唯一的爱人,否则这头龙怎么能让他爱得发疯?他真是爱死白天一本正经风度翩翩夜晚却恨不得把他揉碎的龙了。
可这种自信维持了只两个多月。
伊尔萨几天后要接见一个岛国的大酋长,在晚宴中进行贸易商谈。
这件事希诺是从两个男仆的闲谈中偷听得知的——
“酋长这次一定又会带来他那位小美人公主。”男仆语气轻蔑。
“这都四年过去了,公主也该满十八岁了,是大美人了呢。”另一个男仆笑声意味深长。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枉费了酋长四年前就把年幼的女儿带来陛下跟前露脸的心意,现在陛下已经见识过更美的精灵,估计瞧都懒得瞧一眼。”
“我看未必,陛下虽然宠幸那只精灵,却并没有给他任何名分,只不过在教会挂了个虚职,未必能够长久。”
希诺不懂什么叫虚职,他觉得自己能在教会任职已经很好了,祭司们对他都很友好,俸禄丰厚,职责只有每周加固一次皇宫结界,但这些都不重要,精灵是在哪儿都不会挨饿的种族,他喜欢这里,是因为伊尔萨在这里。
可是那两个男仆的闲谈让希诺不太开心。这天晚上他表现得情绪低落,在最顶峰的时候也把嗓音压在喉咙里,硬生生保持着安静。
他的表现让伊尔萨受到惊吓,伊尔萨不像以往那样执着,没有结束就脱离出去,然后还做了个很傻的举动,他抓起被子,把精灵盖起来了,连脑袋都一起盖起来。
希诺纳闷极了,他安静的被蒙在被子里很久,才紧张地伸手扒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金色的睫毛被一旁的灯火照耀得朦胧发光,仿佛带着泪光,他犯错似的轻声问那头龙:“你生气了吗?”
伊尔萨蜷着一条长腿神色落魄地耷拉着脑袋,过了一会儿才闷声反问:“我做得很糟糕么?”
希诺忽然意识到今晚的故意不迎合,打击了这头龙的信心,吓得伊尔萨都不敢看他的表情,所以用被子把他盖住了。
希诺立即心软了,掀开被子坐起身,猛地搂住伊尔萨脖子,吻他。
过了两天,希诺忍不住提起那件事:“听说有一个岛国的酋长要来皇宫拜访陛下。”
伊尔萨有点惊讶他知道这件事,但他只是点了下头。
希诺想了想,小声问:“你会邀我一同会客吗?陛下。”
伊尔萨疑惑地注视他:“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希诺不喜欢这个回答,这回答听起来就像是这头龙根本没考虑过带上他一起参加宴会。
希诺知道黑森林的精灵夫妇在宴客的时候都会一起到场。
当然他知道伊尔萨说过他们不是伴侣关系,只是互相满足某种需求,但是……
“我不该有这种想法吗?”希诺仗着这头龙这些天来的纵容,壮着胆子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伊尔萨神色困惑地注视他,低声解释:“那事实上并不算是晚宴,而是一场贸易谈判。”
“贸易谈判怎么了?我很能言善辩的,可别小看了精灵!”
伊尔萨解释:“不是小看,希诺,贸易谈判很无趣。”
希诺怒火迅速平息,他觉得这个解释倒是可以接受,但他并没有放弃争取参加的机会:“我是您的祭司啊陛下,您每年给我那么多俸禄,我有责任陪您一起参加谈判。”
伊尔萨摇了摇头。
“怎么了?”希诺皱眉看他。
“我不想让你参加这种事。”伊尔萨直白的回答。
希诺急切的眼神一下子冷却下来,许久他点点头,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那头龙:“我对你而言很见不得人么?是因为我是雄性精灵,还是因为我是混血精灵?”
伊尔萨紫瞳闪过一丝诧异,震惊地问:“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为什么陛下不能带我一起?”希诺委屈藏不住了,嘴都瘪起来怒瞪那头龙。
伊尔萨平时做任何决定都不需要对人解释,久而久之他也不太擅长把自己的想法完全用语言表达出来,希诺受伤的眼神更是让他一下子乱了思路,他抬手缓缓将前额的碎发捋向脑后,这才理清思路严肃地解释:“那种场合,就是一群人为一丁点利益勾心斗角地厮杀,就像个肮脏的泥潭,会把人弄脏,而你是纯白的,我不想让你出现在这种场合,能听懂么?”
希诺感觉自己一颗心一时地狱一时天堂,快被这头龙折磨疯了,他别过头急促地呼吸几下,回头问伊尔萨:“你现在想吻我一下吗?”
“什么?”伊尔萨根本跟不上他的情绪和想法转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希诺露出个坏笑,眯眼注视那头龙:“我觉得陛下是头很矛盾的龙,我们才相识那段时间,你还对我说过,精灵太单纯了,容易被利用,可你现在又想要我保持单纯,你究竟想要精灵怎么做?”
伊尔萨眨了眨眼,蹙眉解释:“其他精灵太过单纯很危险,对外族对他们自身都很危险,你不一样,你可以单纯。”
“为什么?”希诺好奇。
“因为你归我管,我能保护好你。”伊尔萨一脸理所当然宣读真理的表情。
希诺由悲转喜“噗嗤”笑出声,淡金色的双瞳惊喜万分地注视着伊尔萨,忽然上前环住那头龙脖颈,鼓起勇气宣布:“那陛下也归我管,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出席晚宴,让那个什么酋长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了,什么美人公主都给我死心!”
伊尔萨神色费解地低头注视着他,他后知后觉明白了这只精灵古怪的表现。
然后,伊尔萨神色威严地挺起后背,抬手把精灵的胳膊从肩膀上拿下来,“你在吃醋么?希诺。”
“我才没有。”希诺没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半撒娇地羞涩道:“我这也算是保护陛下,不然酋长硬要把陛下不喜欢的人塞给陛下,岂不是很麻烦?”
伊尔萨目光冰冷:“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契约么?永远不可以爱上我。”
希诺有些懵了,神色迷茫地看着这头翻脸不认人的龙:“你干嘛突然这么凶?”
伊尔萨强调:“你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想参加晚宴,但不允许因为吃醋。”
希诺歪头:“是吗?陛下想遵守契约是吗?那如果我现在跟别人有什么瓜葛纠缠不清,陛下也不会吃醋是吗?”
“我不会吃醋,但你不可以在契约期间与别人有那种纠葛。”
“我不能吃醋,但你可以限制我的自由?”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人,想恢复自由,必须先跟我解除契约。”
希诺愣住了,震惊地看着这头龙冷酷的表情,半晌,颤声威胁:“那要是我现在就想解除契约呢?你会让我走吗?”
伊尔萨皱了一下眉,低声问:“你确定么?”
这是希诺第一次品尝到爱恋可怕的一面,这感觉像是被钝刀一下子刺进心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头龙,可还是不敢任性放狠话,只低声试探:“如果我确定,你会让我走吗?”
“我会。”
近三个月来的幸福与安全感,一下子被击得粉碎,希诺眼前一阵眩晕,被伊尔萨一把拉进怀里。
“哪里不舒服?”那头龙仍然表现得好像很在意他,即便几秒前刚说出那般绝情可怕的言语。
希诺哪里都不舒服,他几乎崩溃了,他以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没想到灾难后迎来的是更可怕的灾难。
希诺靠在那头龙的胸膛,哑声说:“我要出宫,去教会生活。”
“你现在要解除契约?”
“不,我要冷静考虑一段时间。”
伊尔萨果然放他离开了,没有丝毫犹豫不舍。
-
希诺行尸走肉般在教会生活了两天,每次稍微打起精神,他都想立即决绝地宣布:自己要永远离开那头冷酷的雄龙。
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会耗尽他所有力气。
痛苦将他与现实完全隔绝开了,想到永远无法与那头龙再次相拥,他的身体就会有种真实地被刀割的痛感。
他的理智知道,如果继续深陷,下场只会越来越凄惨,可他的自制力不足以让他当断则断。
他舍不得,但也不愿意对那头心狠冷酷的龙妥协,于是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生活着,企图让时间冲淡他浓烈的爱慕。
约莫又过了四天,也可能是七天,他压根对时间没了知觉,但那种时不时袭来的痛苦稍微减淡了一些。
他想他还有可能在这次劫难中生还,他可以戒掉那头龙。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听见其他祭司说,陛下来教会参加秋收祷告了。
这么久以来,希诺觉得自己就像聋了一样,根本听不见周围人说话,但别人提到那头龙的时候他身体僵在一个很滑稽的姿态,就好像全身的行动力都被终止了,把所有力量化作了听力,去听关于那头龙的任何事。
他们说那头龙是来教会参加祷告的,很显然跟希诺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希诺为自己心底突然浮出的期待感到羞耻,他姿态僵硬地站起身上楼走进自己的厢房,把门用力关上,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
午餐时间有人来提醒他,他没有搭理,假装不在厢房里,祈祷时间快点流逝。
他像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逐渐与床融为一体。
可过了一段时间,又传来敲门声。
希诺依旧假装自己不存在。
门外传来那头龙的嗓音,“你给我的祷文好像拿错了。”
希诺的身体像条被丢在岸上的鱼一样抽搐了一下,而后沉默。
许久,他忽然猛地跳下床,连滚带爬冲去门前,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假装平静优雅地打开门,看看那头龙还在不在。
他还在。
“陛下刚刚说什么?”希诺微笑询问。
伊尔萨面无表情地回答:“抱歉,我敲错房门了。”
希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没关系,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伊尔萨把手里的牛皮纸递给希诺:“这是下午要念的祷文,好像和上次不太一样,我是不是错拿了别人的?”
希诺接过那张纸一本正经地看起来,就好像他真的懂这些一样,“嗯……应该没错,需要我帮您去向教宗确认一下吗?”
伊尔萨这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后靠在希诺厢房的门框上,无所谓地摇摇头,说:“你说没错应该就没错,这里住得习惯么?”
“很好。”希诺微笑道:“我觉得膳食和皇宫里没太大差别。”
伊尔萨紧紧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眼睛下面为什么都是乌青?跟人打架了么?”
希诺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下意识别过头,不想让那头龙看见自己憔悴难看的面容。
“希诺?”伊尔萨轻声唤他。
希诺陡然沉下脸,回头瞪向那头龙:“你想得到什么回答呢?伊尔萨?你究竟是敲错门,还是专程来看我笑话?”
“你生气了么?”伊尔萨又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从哈罗极安出来后失去大部分情绪感知,只能凭经验和逻辑判断旁人的情绪,可这只精灵反常得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他露出孩童犯错似的无助表情。
希诺冷笑一声:“我不敢,我连吃醋的权利都没有,还能生您的气吗?我只是好奇您闲着没事专程来我这里看什么热闹?”
伊尔萨紧张地看着他,沉默半晌,神色认真地开始闷声解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各种办法,想合理地见你一眼,我已经七年没有参与秋收祷告了,近些年风调雨顺,我根本没理由突然腾出一天时间参加这种事,但我没有别的办法见到你,我就来了。可是上午的祷告你没有露面,我就耐心念完一上午祷文,我想你总不会错过美味的午餐,我从宫里带来你最喜欢的厨子做了很多你爱吃的,可你连午餐都没有出现,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找这么蹩脚的借口来敲你的门。我想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会跟我解除契约吗?”
难以置信,希诺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
这么多天凌迟一样的痛苦都没有让他落过一次泪,可这一刻他就跟傻子一样咧嘴哭起来。
这头该死的雄龙还一脸无辜。
希诺原本有机会生还,他或许有的,但现在没有了,他恨死这头龙了。
于是他猛然扑向那头龙,把他狠狠按在门框上,用力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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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希诺发现枕头有些潮湿,抬手摸了摸脸颊,全都是泪水。
他又梦见五百年后的那个自己与帝王伊尔萨的回忆了。
自从和自己的残魂融合,残魂记忆里深入骨髓的爱与痛时常会扰乱他的心情。
就比如此刻,他还能感受到梦里自己的绝望、痛苦与狂喜。
如果没有回溯到五百年前,他就真得经历那段无望的爱恋,他怎么那么命苦呢?
为什么那头帝王龙心那么狠,还故意来撩拨他?
简直是世上最坏的龙!
希诺越想越气,忽然头顶传来小胖龙熟睡时轻微地哼哼声。
精灵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