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笙这通电话接了很久也没回来。
时间一长,傅白榆心里竟开始窜起了几分不安。
“妈,我去看看笙笙。”他站起身。
“笙笙在咱们家还能丢了不成?”杜念瑶举着相机在查看今天拍的照片,闻言“痛斥”儿子的口是心非,“刚刚还说人小姑娘搬走了不会想她,现在才分开多久就要找人家。”
傅白榆没理会她的奚落,往露台的方向走去。
露台的灯亮着,隔着玻璃门,他看见道笙背对着他站在角落,光线昏暗微弱,映得她的背影出奇娇小,像是随时随地都能被外面无边的夜色吞噬一般。
他伸手想推门,却听见她的声音似清晰又似模糊地穿过凉薄的空气飘进他的耳朵里。
“妈妈,我不会去的,以前是哥哥为我做出了很多改变,这一次,换我为他而努力。”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软,但这一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傅白榆推门的动作一顿。
像是巨浪拍过礁石般在心头炸开数不尽的浪花。
一种名为惊喜的情绪于浪尖炸开。
道笙挂断电话回头,看见傅白榆时很是惊讶,她推开门,仰头打量他,“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傅白榆忍不住伸手抱紧了她。
生平第一次,他失去了任何语言能力。
☆☆☆☆☆
进入初三下学期后,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中考。
学校每个月组织一次模拟统考,检测同学们的学习情况。
四月的统考难度有些大,考完后整个初三年级都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
公布成绩那天,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这次的语文古诗赏析也太难了吧,我刚刚去语文老师那里看了一下分数,连班长都……”
“班长怎么了?难道他考得很差?”
“班长都只考了一百三!”
“……”
众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有人弱弱说出了真相,“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只’这个字的……”
总分一百五能考一百三已经比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牛波一了好吧?!
道笙一边写五年中考三年模拟一边听他们讨论,心里莫名慌张起来。
别的同学可能觉得傅白榆考得很好,但是她知道他平常一直是在一百四徘徊的,这次连他都扣了这么多分,那她岂不是考得更差了……
就这样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等来了发试卷的那一刻。
上课后,语文老师拿着答题卡走进来,从她的脸色能看出这次考试成绩的确不理想。
“成绩出来了,”语文老师说着开始分发答题卡,“最高分一百三,傅白榆,上来拿下去。”
道笙沉浸在自己肯定考得很差的世界里,没听见。
语文老师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上来,“傅白榆呢?”
“老师,班长去参加物理竞赛了。”有同学回答。
傅白榆这段时间都在忙物理竞赛,模拟考还是抽空回来参加的。
道笙感觉到身边有戳了戳她,“道笙,你快上去帮班长拿一下呀。”
她这才反应过来,上讲台拿走了傅白榆的答题卡。
“人家傅白榆每天准备竞赛没时间复习都能考这么高,好好看看你们和他之间的差距,”语文老师摇摇头,见来的是道笙,叫住了她,“道笙,你等一下。”
然后开始翻找她的答题卡。
道笙站在讲台前,顿时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低垂着眼不敢去看语文老师。
完了,肯定是因为她考得太差,所以老师提前把她的单独翻出来骂她了。
早知道她就不上来帮哥哥拿答题卡了呜呜呜。
x﹏x
其他同学同样大气不敢出一下,显然是和道笙一样的想法。
语文老师从一沓答题卡中找到了道笙的,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看,出乎意料的没批评人,而是点点头说:“这次你答得不错,就是古诗赏析扣得有点多,不过总体来说还可以,拿走吧。”
道笙接过一看,总分那一栏赫然写着鲜红的“123”,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初中三年,她的语文成绩就像是被下了蛊似的,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提高分数,最高也只停在119的位置,无论如何跨不过“120”这个槛。
没想到这次考试大家都说难,她反而有了明显进步。
看来还是哥哥交给她的学习方法起了作用。
道笙迫不及待地想和傅白榆分享,又想起他现在不在学校,只得作罢。
“都拿到答题卡了吧?”语文老师扫视一圈台下,“把你们的试卷拿出来,翻到古诗词的部分,这次给你们找了首篇幅长点的古诗一个个都喊难,我评讲完看你们还觉得难不难,课代表起个头读一遍。”
教室里响起书声琅琅。
“《陇西行·天上何所有》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
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
顾视世间人,为乐甚独殊。
好妇出迎客,颜色正敷愉。
伸腰再拜跪,问客平安不。
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
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
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
却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
谈笑未及竟,左顾敕中厨。
促令办粗饭,慎莫使稽留。
废礼送客出,盈盈府中趋。
送客亦不远,足不过门枢。
娶妇得如此,齐姜亦不如。
健妇持门户,一胜一丈夫。”
……
“来看第一题,‘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中的‘白榆’是什么意思,”语文老师敲敲讲桌,“写榆树的给我站起来。”
全班哗啦啦站起来一大片。
语文老师险些当场气晕,“你们这些人考试的时候脑袋都在想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天上种榆树?用脚指头想想也不可能吧!”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坐下坐下,”语文老师都无语了,“现在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想,白榆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陷入沉思。
道笙却一下子想到了傅白榆。
她一直听说他的名字来源于一句诗,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这一句了。
于是她脱口,“是星星!”
“对,道笙说对了,”语文老师欣慰还是有学生动脑子的,“白榆,谓星也,在古诗里多用来指代星辰,你们也不想想,天上除了有星星,还能有什么是能用‘历历’来形容的……”
道笙翻开傅白榆的答题卡,横线上的答案赫然写着“星”。
难怪他那么喜欢研究星空。
因为他就是星星本身。
语文老师拿着试卷在教室里转悠,边念翻译边让同学们改正,道笙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悄无声息地从抽屉里摸出一只笔记本。
这个本子上抄写了所有中考必背古诗词,她平时有空就会拿出来背一背。
扣开笔帽,默默在空白处写下一句诗。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
除了各学科会在六月中旬统一进行中考以外,体育和物理化学实验也会提前进行。
道笙的身体素质一直不算好,初一的时候又因为中过暑,夏天的体育课基本没上过,初三训练的时候格外吃亏。
而且体育这个学科本就是看个人天赋和上限的,有些人轻轻松松就能获得满分,有些人却只能勉勉强强才达到及格线,道笙平时训练表现得中规中矩,看下来也还算不错。
至于实验这方面,就全看个人是否细心了。
道笙向来是个粗心鬼,物理实验表面上至少还过得去,化学日常模拟实验操作时,没少出意外。
什么滤纸破损、什么没用玻璃棒引流、什么滴管倒置……
总之状况百出。
化学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教书四十几年最看重的就是严谨性,每次抓到道笙的不规范操作都是好一顿训斥,训得小姑娘垂头丧气眼泪汪汪的。
偏偏其他同学忙着做自己的实验,唯一能帮忙的傅白榆最近又一直在准备比赛,她想求助都没办法求助。
考试是从二十个实验中随机抽取一个进行操作,在道笙其他十九个都或多或少挨了点骂之后,她终于成功且完美地做完了一次检查装置气密性实验。
尽管这项实验是公认的最简单,道笙还是兴奋得不行,到处找老师过来检查求表扬。
结果乐极生悲,转身的时候马尾扫到了试管,“啪嗒”一声,掉地上摔个稀碎。
☆☆☆☆☆
傅白榆参加完竞赛回学校,临近中考自习课居多,大家都在自己座位上安安静静看书复习,唯独没有道笙的身影。
“道笙呢?”傅白榆随口问旁边的同学。
“道笙今天中午做实验的时候把试管打碎了,化学老师罚她打扫实验室卫生。”
化学实验室在三楼,傅白榆刚踏上台阶,正好和出来清洗抹布的道笙撞上。
她满头大汗的,鬓边的碎发全湿透了,早上他给她扎的马尾也变成了奇奇怪怪的丸子头,松松垮垮的垂在脑后。
道笙看见他,面露惊喜,“哥哥!你回来啦!”
傅白榆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最后目光停在她的手上,食指指腹一缕淡红。
“试管划的?”他伸手攥过她的手,食指处一条伤口。
道笙想收回手,然而他攥得太紧,她只能放弃,“不小心划到的,没事。”
“别动。”
他语气很淡,道笙就不敢动了。
傅白榆从衣兜里摸了只创可贴出来,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食指上。
道笙瞪大了眼,“哥哥你还带这个呢?”
“嗯。”
他平时打篮球,有次不小心胳膊擦破点皮,从那之后一直随身带创可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傅白榆给她贴好,夺过她手里的抹布,往旁边水槽里一扔,“跟我回教室。”
“可是我卫生还没打扫干净。”道笙朝实验室看了一眼。
“谁让你打扫了?”
“化学老师。”
“他让你打扫你就打扫啊?”傅白榆没好气,平时在他面前不见她这么听话,“你是来学校上课的,不是来当清洁工的。”
实验室都是化学药品,学校怕出意外不允许学生随意进去,安排了专门负责的老师来清理卫生,那老头纯粹就是故意刁难她。
“可……”
“再废话,我把你从这里扛下去。”傅白榆恶狠狠地开口。
道笙识相地闭嘴,她知道哥哥向来说到做到。
下午五点半,学校里基本都走干净了,操场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傅白榆没急着回家,带着道笙返回实验楼。
“哥哥,我们不回家来这儿干嘛呀?”道笙不解地问。
而且实验楼都已经上锁了,他们也进不去啊。
傅白榆没说话,盯着大门上的开关沉思。
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挂在门梁上。
过了两秒,傅白榆从旁边找了根同样上了锈的铁丝,掰弯后折了几下,似乎在对比什么。
道笙看着奇怪,问他:“你要干什么?”
“撬锁。”
“……”
诡异的沉默,然后——
“啊?!”
傅白榆没理会她的大惊小怪,铁丝伸进锁眼里,铁锈与铁锈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道笙听得耳朵疼,刚要捂上,“咔嚓”一声,锁头开了。
她蓦地瞪大了双眼,语气崇拜地开口:“哥哥厉害啊。”
傅白榆接住掉下来的锁放在一旁,拿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动作优雅得一点也不像刚刚那个撬锁的是他,“这世上没什么门能拦住我。”
然后他推开了门,示意她赶紧跟上。
道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上楼,“哥哥,我能跟你学撬锁吗?”
傅白榆:“……”
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呢。
一扭头,道笙睁着半棕半蓝的眼眸,一脸的求知若渴。
看得出来非常想学了。
“可以,”傅白榆微微眯眼,“不过你得先把物理学好。”
道笙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那我还是当个遵纪守法好公民吧。”
傅白榆是何许人也,轻而易举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挑眉道:“长本事了啊小姑娘,都会含沙射影地骂人了。”
道笙偏着头看他,“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傅白榆无奈抿唇浅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