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雨水颇多,临近中午才转停。
这时皇城长平街里的商贩从雨棚里走出来,开始大声叫卖。大街上一片嚷嚷声,好不热闹。
一名俊美无双的少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踏过被雨水浸湿的青石板路,停到一辆马车前。
“易辰兄!”
马夫把马车停住,掀开帘子,恭敬地说道:“公子,是卫将军。”
夏易辰端坐在软凳上,身穿着深绯色官服,脊背挺直,劲瘦的腰身尽显,衣袂间带着一股浓郁的墨香味。他把书卷放在膝上,抬眸莞尔:“卓里。”
卫卓里骑着一匹黑马,身穿红衣,系着红色的发带,乌发墨鬓,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里带着肆意张扬的笑意:“恭喜,易辰兄高中。昨日游街,还真是热闹非凡。”
夏易辰弯弯唇角,目光宁静柔和:“这还要感谢老师的教导之恩。”
夏易辰的老师是卫卓里的养父——卫容。
他还未到不惑之年,就已经是郑国的太傅。卫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曾舌战群儒,不动一兵一卒,就以三寸不烂之舌劝降赵国。
卫卓里是他从旁系里选出来当养子的,他不曾有娶妻生子的想法,弘文帝也曾想给他赐婚,但都被他一一拒绝。
这位太傅淡泊明志,人道:“有古圣人之遗风”。
不过这几年,他有避世的想法,常住道观,鲜少露面。
卫卓里说道:“易辰兄,我在前方不远处的悦来酒楼订了位置,不知可否一聚?”
“可以。”
悦来酒楼建筑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檐牙高啄。外与几个牌楼连绵相接,打开雕窗可俯瞰着烟波缥缈的明湖,景色宜人,所以达官贵人都会来此饮酒作乐。
卫卓里推开雕窗,清风徐徐,视野开阔。
“易辰兄,冀北郡发洪水,百姓流离失所,需从朝廷派人去赈灾你可听说了?”
冀北郡去年也患了水灾,朝廷拨款和开仓放粮赈灾,但是还是无济于事,底下的官吏一层层都瓜分的干干净净,留给百姓的只是只有掺了沙石的米粥。
所以各地矛盾四起,不少人跑去当了土匪。
夏易辰眼帘低低地搭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袅袅白雾,使他俊逸的脸庞带着青山隐雾的朦胧:“今日圣上,就与我说了此事。”
“什么时候出发。”
夏易辰眉头微锁,面色凝重:“后日。”
卫卓里乌沉的眸里闪过一丝笑意,沉吟道:“后日?那不是太后办寿宴的日子吗?我听说华英公主也会出席,你这准驸马……”
他顿了顿接着说:“是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要出席,连被关在寺庙抄写经书的五皇子也要被放出来。”
“这下好了,我姑母终于可以放心,不要我天天去皇宫里请安了。”
夏易辰听到刚才那句打趣的话,摇了摇头只笑不语。
少年饮了一口茶,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的模样,那锐利的眉眼,锋芒微露:“易辰兄,此次多加小心。”
夏易辰儒雅斯文如一块美玉,
永远都是一副好脾气。
但是温润的眼眸里却闪过几分思量。
回去途中,
卫卓里骑着黑马,同马车并行。
鲜衣怒马,风姿卓越。
林琅坐在窗边,饶有趣味的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暖阳冲破层层云雾,照射进屋内,衬着林琅的脸色愈发苍白病弱。
嗓子里传来一股痒意,他用力的咳嗽着,心脏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样,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殿下!”罗九惊恐万状。
“无事。”林琅摆手,散漫随意地靠在椅上,用手帕擦拭唇角残留的鲜血。
他低低地笑出声,满腔的恨意染红了他的双眼。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白色狐皮大氅上。宛如一朵朵开在雪地里的梅花,但是却不是带着高雅圣洁的美丽,而是带着疯狂扭曲的妖冶。
罗九帮林琅倒了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林琅神情复杂的望着汤药,过了一会儿他端着碗,仰着头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将碗摔碎在地板上。
他的嘴角尚且还含着一丝浅笑,眼底凝着一股阴鸷的戾气,削薄的唇轻动:“父皇,还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但是最后鹿死谁手,谁又知道呢?
————
晋阳殿外,金刀的禁卫军于两侧把守,赤红的殿墙后每一个时辰都会有好几批禁卫军来回巡逻。
崔珩轻声问道:“公主可醒了。”
秋婧低头,清澈的杏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回崔总管,公主还未曾醒。”
公主还未醒吗?
崔珩站在寝殿门口,目光灼灼的望着紧关着的门扉。他身形瘦削,背脊挺直像一根傲然挺立的翠竹。
摇曳着的树枝的阴影打在他的侧颜上,加深了他的轮廓。笼罩着他有一层与周围其他人不一样的冷漠孤傲。
崔珩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从太阳高挂直至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了赤色,像一团熊熊烈火燃烧着。
但他对这份等待却感到乐此不疲,发自于内心感到一种幸福。
侍奉公主多年以来,他早已学会等待。
这几天他从其他小太监那里听来,梁国质子来公主殿下这里求取庇护。
崔珩想来想去,都不得安生,连续几晚他都被梦魇缠上,像一张细密的蚕丝网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害怕公主对梁国质子生出什么恻隐之心,他害怕公主会………
他不敢再去想象,忽然间他对这位梁国质子产生一种强烈的嫉妒。
这份妒意,几乎要把他的血肉灼烧的干净。
他痛苦的想着:为何他崔珩只是一名太监……
这样一个肮脏龌龊的人,竟然在不知天高地厚的觊觎高贵的公主殿下。
崔珩,你怎么配呢?
你怎么敢去奢望?
崔珩努力克制住情绪,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紧紧的卷着,指尖陷入掌心,皮肉被碾的变形,一阵疼痛袭来。
这一瞬间,击垮了他所有的骄傲。
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也带着萧索的意味。
殿门被推开,温暖的光芒倾泻而出。
秋婧嘴角微翘,脸色越来越沉郁:“崔总管,公主唤您。”
崔珩心一动,深入骨髓的思念几乎就要溺出来。
他轻脚跨进门槛,殿内水晶宫灯早已燃起,白玉地板折射着暖光。诱人的香味愈发浓郁,离他不远处的鲛绡宝罗帐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婀娜曼妙的身姿。
他心中准备出笼的野兽,好似被打上了一层枷锁。
这一刻变得异常平静。
崔珩在唇侧掀开一抹的柔和的弧度,目光暗晦,微不可察的颤栗着:“奴才,参见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