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一声,听雨剑与指尖刃分离。
苍山上,大师兄正在教育小师弟。另外一个披着青狐裘的倒是坐到了一旁,一脸不再慵懒,反而是劫后余生地观察四周。
“雷师弟果然天资聪颖,那么快就拔出了听雨剑。”左手负在背后,右手两指夹住指尖刃的唐莲,站在树枝上对着雷无桀说道。
“憨货,这剑冢的剑,号称成剑之时皆有灵。非被认可者不可拔出。”萧瑟懒懒问道,“你被剑认可的理由是什么?”
雷无桀收起架势,倒持听雨,一手挠头道:“我听我阿姊说,好像是心。”
“阿姊?”树枝上的唐莲收回了指尖刃。
“这么说,憨货你知道了?”萧瑟也正襟危坐,问道。
“嗯,是啊。”雷无桀眯眼笑道,“我这个阿姊啊,跟我玩捉迷藏,一躲就是十几年。”
“不过,萧瑟,大师兄,你们这次上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雷无桀问。
“三件事。”萧瑟道,“一件是你那族叔,雪月城的长老雷云鹤,二上青城山,君子雷霆一剑,击穿了那道剑仙的春水。”
“啊!”雷无桀心驰向往。
“道剑仙亲口承认,雷云鹤让了他一只手,算他赢了。”萧瑟道。
“不愧是我的鹤叔!”雷无桀兴奋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便是关于你家的了。”大师兄在树枝上傲然道。
“雷家堡怎么了?”雷无桀有些紧张,怕听到自己家不好的消息。
“雷家堡家主雷千虎,昭告天下,要举办英雄宴。”唐莲说道,“说起来这英雄宴也是江湖一等一的大事。受邀的江湖豪杰都会来参加这英雄宴。”
“这才是江湖啊!”雷无桀哈哈大笑,“这回轮到我雷家声名大噪了!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一件事,便是那百晓堂重开了金榜武评。”唐莲说道。
“这个我也知道。”雷无桀道。
“你就不打算在上面拿个名头?”萧瑟出声问道。
“那是自然!”雷无桀自豪说道,“我雷无桀出来闯荡江湖,就是为了闯出一番名堂来!这金榜武评,小雷爷我上定了!”
说完又摆起剑势,道:“大师兄,继续!江湖可是个不进则退的世界!我可不能落于人后了!”
“嗯?”树枝上的唐莲指缝间又夹住了指尖刃。
风渐起。
“师从雪月剑仙,剑名。”雷无桀一顿,道,“月夕花晨!”
风刮得更大了!吹得苍山的树叶沙沙作响,唐莲所踏的树枝也跟着风上下摆动。
风渐止。
尴尬了一阵,萧瑟接过唯一一朵被风带起来的花,摇了摇头。
“你。。。确定这叫月夕花晨?”唐莲道,“二师尊答应了吗?”
天空雁雀飞过,鸟鸣山更幽,雁嘎人更尬。
“二师伯。”苍山上雪月剑仙的小筑,小筑昏暗,大小姐蹑手蹑脚地偷了进来。
“丫头,你找我?”雪月剑仙忽然出现在大小姐身边。
光线昏暗,假声粗犷,面具狰狞。
大小姐被吓得“啊!”了一声,回身抽了一枪。
被秋露轻轻格下。
“唉。”雪月剑仙带着面具的脸摇了摇,“丫头,你找我试枪,让你爹跟我说一声便可,何必这样偷偷摸摸,我还担心砸了我的家具。”
“对不起,二师伯。”大小姐收枪低头。
“走吧。”雪月剑仙让开了一路,道。
“二师伯,我今天不是找你来练枪的。”大小姐又抬起头。
“哦?那所为何事?”李寒衣有些惊讶道。
“我阿爹,跟我说了朱雀的事。。”大小姐抬起头道。
“嗯。”李寒衣捏紧了秋露的剑柄。
“朱雀,不只是那浴火重生的不死鸟,还是那护卫中央麒麟的守卫之一。”大小姐道,“阿爹问我,愿不愿意当这朱雀。”
“那你怎么想的,丫头。”李寒衣问道。
“我回阿爹一句,要我司空千落守护的人,必然是我亲自选择之人。”司空千落道。
“那你,选中了吗?”李寒衣问。
“选中了,不过,我又退缩了。”千落大小姐的话语中有些不明的情绪,“阿爹说,他现在叫萧瑟,可曾经却是叫萧楚河。是那琅琊王看中的,北离的永安王,当今的天启六皇子。”
“是那孩子啊。”李寒衣的假声有些欣慰。
“二师伯也知道萧瑟?”千落大小姐问道。
面具一颔首,道:“听我母亲说过。琅琊王问斩之时,他曾咆哮明德帝,是个好孩子。”
“是啊,他那么好,要是看不上我怎么办。”千落大小姐忧伤了起来。
“这。。。。”李寒衣才发觉,这个守护的味道,却是不一样。
两个都没深刻恋爱过的女性人类,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怎么可能,我们的千落丫头,可是天上少有,人间更是全无的,雪月城的明珠。”李寒衣将大小姐拥入怀中,轻抚大小姐的背部说道,“那个臭小子敢看不上,二师伯一剑就把他剁了。”
千落大小姐挣脱,道:“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那当然啦。”面具之后的声音轻快。
“不过二师伯,那个臭萧瑟可是天启城的皇子。。。”千落又担忧道。
“皇子又怎样。”李寒衣傲气道,“皇帝你二师伯都打过。”
大小姐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二师伯,我现在是雪月城的明珠,等你以后有了小娃娃,是不是就变成他/她是雪月城的明珠啦。”
面具后面覆上了一层粉红,可惜没人看得到。李寒衣假声恶狠狠地说道:“死丫头!说什么呢!”语气中不再冷静,还有一些慌乱。
要是换成谢宣说这句,早就该被一剑剁成八瓣了。
“哈哈,二师伯羞羞了。”千落大小姐一个转身,就持枪飞出了小筑。
李寒衣单手凭栏望着那暖色明黄的影子,用本声笑道:“这孩子。”
这帮小屁孩怎么了,都叛逆期了吗一个两个的都来暗戳戳地阴阳我雪月剑仙!
不过李寒衣的娃娃,不会抢了大小姐雪月城的明珠之位,但是当上青城山的圭璋还差不多。
诶,等等,宋青书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碰到了人家张无忌的主角光环了。
“只见那谪仙李鹤时,青莲一剑递出!醉醺醺地大声问向那三江才子胡鹊月,你可见过,天河倒悬!那夜的钱唐睛城,看到了那么极美的一剑。”
雪月城中,一位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述着谪仙的故事,小屁孩们都惊讶地“哇”道,大人们,都大声叫好。
“那飞奔而来的国师袁天罡,一掌将胡鹊月拍出天河倒挂的范围,冲上前拿出画符的朱砂笔,捏住谪仙的脖颈问道:状元公,你可知你眼含蛰龙!”
月影西移,萧瑟在说书先生上头的屋顶上瘫卧,正听得起劲,忽而耳边响起一句,“萧瑟,雷无桀呢?”
唐莲无声地落到他身边。
“说是准备好了两剑,去找二师伯问剑去了。”萧瑟侧头,看向苍山方向,“这憨货,还在设想,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闯荡江湖的场景。”
“呵呵。”唐莲冷毅的面孔露出来一丝笑意,“希望他能让二师尊认可吧。”
“之后我们便一同出城?”萧瑟微笑问道。
“若依小姐说,要我陪她去一趟唐门,求证一些事情。”唐莲说道,“大概不能跟你们同路了。不过我们师兄弟,定然可以江湖再见。”
“她?”萧瑟记忆中勾勒出来了一个虚弱的小女孩。
苍山之上,风起云涌。
雷无桀在月色中慢慢踱步,内心彳亍,就要走到那雪月剑仙的小筑了。
最终,心一横,双手做喇叭状,喊道:“阿姐!”
想了想,仿佛不合适,又重新喊:“剑仙师父!我来履行诺言了!”
“吵什么吵!你在叫唤什么!”雪月剑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小筑的楼顶,一如当初雷无桀在登天阁上叫唤那般,出现得突然。
雷无桀被打出心理阴影,见到那面具下意识退了一步,然后又提了提心气,按下心头的恐惧,道:“这几日,受阿姊,不,是剑仙师父的教育,剑法观摩了颇多,心中形成了两剑,还请师父试之。”
“好。”雪月剑仙一招手,铁马冰河便从底下钻出来,飞入剑仙手中。
“啊?用那么认真吗?”雷无桀看到是铁马冰河而不是秋露。
“铿锵”一声,名剑出鞘,苍山的云海,被削出一道长痕。
李寒衣长剑指天,剑气动,风随生。
吹得雷无桀红袍猎猎,头发飘逸。
上关下关,苍山洱海。所有的花瓣花苞花骨朵,都汇聚了过来,李寒衣这一次薅得有些狠。
此刻,说书先生都住了口,与众人齐望向花瓣流转的方向。雪月城此刻,花瓣盈天。
一堵花瓣凝聚成的壁垒,绕住了整座苍山。
谢绝了别人来观看的心思。
“我曾听大师兄唐莲所讲,孟姜女哭倒长城。姜氏女哭倒长城,从悲愤之心。
我曾听,落霞仙子首徒洛明轩所讲,陈抟赢下泰山倒头便睡,陈希夷睡老泰山,凭自在之心。
我曾听,好友萧瑟所讲,姜尚八十不仕而愿者上钩,太公望垂钓渭水,由怡然之心。”雷无桀每说一字,听雨剑便抽出一分,直到最后听雨剑被完全拔出来。
孟姜女在长城之下,反抗秦皇祖龙。陈抟乃于前宋扶龙,姜太公渭水垂钓真龙。各自都从心,凭心,由心。
“心无常态,所念所想,皆为心也。”雷无桀身上的,红色氤氲而起,气势也在慢慢攀升,最终头发针立,双目赤红。
“我们还是来迟了,被二师伯拦在了苍山外。”萧瑟无奈地向唐莲摊手,这一堵环绕的花瓣壁垒,美是真的美,硬也是真的硬。
“阿姊师父,伤心,逸心,雄心等等,皆为心所表现出来的相!”雷无桀目满赤光,仰头看着那高处的面具师父,一挥听雨,“我这一剑,单名一个字!是为,心!”
“一剑入凡!”李寒衣感觉到了雷无桀的境界,感慨道,“很好!雷轰在你这个年纪,剑法并不如你。”
雷无桀的气势还在攀升,身上氤氲的火红突破了常态,一双翅膀在其后背绽放。
“去!”雷无桀挺剑一刺,李寒衣维持的花瓣墙,瞬间被雷无桀引动,雪月剑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大半的花瓣竟然全都资敌了。
“剑法名为“心”,使出来却是“月夕花晨”。不愧是随心而动。”雪月剑仙不知是褒是贬地说了一句。对着滚龙而来的一剑,铁马冰河斜斜劈出,一道半月斩一般的金色剑气将花瓣滚龙卷劈散。
而花瓣障目,龙卷之后,雷无桀已经高高跃起,听雨剑就要劈而下来。
李寒衣写意一挥铁马冰河,“噹”的一声,与听雨剑短兵交接,将雷无桀逼退了一个后空翻,晃晃悠悠地停落在地。
如此惊动雪月城的一剑,竟然不能让剑仙李寒衣微微挪步。
李寒衣一踏足下的瓦片,飞起对着雷无桀一划,雷无桀赶忙往身后挪了几步,被逼到了就差几步就能身入花瓣墙。剑仙那切入山石的剑气,在他面前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师父,这第二剑,徒弟算是接下了吧。”雷无桀止住身形之后,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道。
“马马虎虎。”李寒衣缓步走向雷无桀。
马马虎虎,也就那样,还行。李寒衣认可的三个境界,已经算是褒奖了。
“我猜,你本来是想以这一剑为最后一剑的。”李寒衣道,“若是没有更强的。。。”
还没等李寒衣说完,雷无桀便丢掉了听雨,散去了一身火灼,右手伸入所剩无几的花瓣墙壁中,拦下一支被滚过来的枯败树枝。
“就你?也想用木剑跟我打?”李寒衣嗤笑。
“钱唐玉真观道姑,李冶李季兰,有诗名《八至》。”雷无桀平举树枝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寒衣默默听着。
“雷家堡不算远,这江湖也不算浅。登天阁不算高。剑仙师父不算疏远。这一剑,乃我阿姊所传。”雷无桀刺出那一枯枝,毫无美感与内涵,就是普通强身健体的两仪剑法。
“剑名,问心。”树枝差一寸,就能碰到李寒衣的面具,“阿姊,我的朋友,无心,努力去找回他童年弄丢了的心。你呢。”
从雪月剑仙为圆心,一股强劲的风暴涌出,吹散了仅存的鲜花壁,吹得萧瑟跟唐莲不住地整理发冠。
雷无桀离得最近,受到的风压最强,可他还是保持着举着树枝的姿态,啪嗒一声,似乎枷锁被打开。
“自在境。”萧瑟在风中呢喃道,“这憨货居然有如此造化,大师兄,你有没有压力啊。”
“自然是有的。”唐莲苦笑道。
狗币主角,破境就是那么不讲道理,指不准哪天拉个屎都能上逍遥。
风渐渐息,雷无桀持着枯枝的手被狠狠打了一下。
铁马冰河不知何时不见了,换成了木剑秋露。
雷无桀一哆嗦,手臂被打低下了一些,却没有被打落树枝。
“姐姐是这般教你的?”脱去了面具的李寒衣,用本声佯怒道,平刺要直,你这一刺,高了多少!
“姐姐。”雷无桀眯眼笑道,“我这第三剑如何?”
“也就那样吧。对了,那“玉真”观道姑的诗,谁教你的。”
“萧瑟啊,怎么了?”
“没什么,姐姐下次亲自谢谢他。”
与唐莲一起下山的萧瑟紧了紧青狐裘,莫名感觉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