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谢宣在礼天司，看着坐下一堆少年，不禁轻声念道。

自己何时已不是少年郎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为了稳固好萧瑟的大黄庭，秋风萧瑟的时候上的青城山，如今一晃，却已经是“春禽犹竞啭”的时候了。

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了一些去年的不快与悲哀。

谢祭酒一拍戒尺，唤醒了一阵春困的少年们。

“这是钦天监印发的今年节气。”谢宣指着这由北离国师亲自编撰的节气书道，“桃月廿一，斗指壬，羲和并齐于黄道。你们可知何意？”

“谢师父，说的是，今年三月二十一，为春分？”小飞轩抢答道。

“飞轩答对，加一筹。”谢宣笑道。

自宁采臣当了虫二居内的私塾老师以来，开设了一个有趣的玩法，随堂提问，答中者可得一筹，下课之后，筹码多的人，能够让宁采臣开小灶。

指点一门，或是书法，或是画技，亦或者是琴技，亦或者是其他。毕竟谢先生貌似真的是无所不通。

只不过后来，除了萧瑟有一次获得过奖励，与谢先生讨论了些关于乐曲的问题，自楚之《阳阿》、《薤露》，到《广陵》再到与谢宣合奏的一曲“大乐必易”的《笑傲江湖》。

听闻曲风超前新颖的《笑傲江湖》是老赵剑仙从一名黄姓的大才子手中学习过来的，萧瑟不禁感叹，天下能人多之，只不过可惜了如此谱乐大家，自己却从未听过其姓名。

再后来，萧瑟便只是安心听讲，雷无桀倒是答过几次，不过腹内珠玉不够多，所以换不来筹码。

几位女生偏静，便不与男子争。

课堂上就飞轩和孔愚能拿到奖励。

再后来，飞轩和孔愚都不好意思了，也就课上当一当宁采臣的捧哏，让谢师不必一个人尬讲下去。

飞轩抢答了，今年春分是三月二十一日，于是谢宣便顺着飞轩的回答说道：“今日已经是三月十九。”

“谢先生，这三月十九，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一向稳重的唐莲，稳重地问道。

“意味着！过，过两天便是春分了！”李凡松惊觉。

尽上心头忧乐事，不觉人间草木深。

悲喜交加的事情，总会让人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

“然后呢？李兄，你怎么也学萧瑟那只老狐狸，说话说一半？”雷无桀问道，在青城山上，辈分极高的姐夫说一不二，但只要有姐姐在，姐夫便向着姐姐。

所以这位雪月剑仙的唯一弟子，兼弟弟。凭借一腔赤子，当上了这照晴峰各种虫鱼鸟兽的大哥，在青城山上横着走。。

“雷兄弟，意味着后天就要开始播种担运了。”孔愚无奈地跟这“青城山山霸”说道。

“没错没错！开春了，李师叔和理师。。叔。。”飞轩说着说着，又勾起了那差点藏好了的悲伤。

李凡松也因此沉默了下来。

“飞轩，此次会多些帮手，一起担运了的。”谢先生轻抚飞轩的头顶的道士发髻道。

“孔愚兄，什么意思？就是说。。。”雷无桀问向给他做了解释的孔愚。

“嗯，就是说，我们也该把课堂搬到山脚的田间了。”孔愚说道。

“啊？我堂堂雷家堡小雷爷，江湖闻名的雷少侠，未来冠绝榜的榜首！也要去犁地？”小雷爷夸张地说道。

“不止你，就是永安王爷，以及几位姑娘都要去。”孔愚认真说道。

“那他自己怎么不耕田？”小雷爷反问道。

孔愚考虑了一会儿，回复道：“赵师草创之初，也曾躬身亲力亲为。对了，如今的雷门门主，雷轰前辈，也曾与赵师一起讨论过一种名为喷火除草器的器物。”

“谢先生，这是真的吗？我师父也曾为了姐夫的种田努力过？还有叶姑娘也要去？！”雷无桀问道。

“你可以问雷门主，以及你家姐姐。”凶女人是不敢喊了，谢宣如此说道，“不过，我怎么记得，小雷爷可是欠了青城山一屁股债啊。”

“这个。。？”小雷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忽而听到了身后座位传来叶若依的轻笑声，回头一看，叶若依正在捂嘴笑，而华锦也是一副“我是受过严格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的那种。”

小雷爷当初快意恩仇，压坏了稻剑仙一片田，便承诺道剑仙，从儒剑仙那里借来的棋盘，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两粒，之后每一个格子的米粒都是前一个格子的两倍。

最后将整个棋盘的米赔给道剑仙。

小雷爷一脸尴尬回过头，对谢先生道：“我不是把姐姐赔给姐夫了吗？”

话音刚落，这下华锦更加专业了。

“哎呦！”小雷爷赤着的胳膊，添了一记巴掌印。

“胡闹！”赵玉真有些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传来。

小雷爷定睛一看，姐姐右手背起，和姐夫并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礼天司教室的门口。

“你拿我的小仙女，赔给我？”赵玉真问道。

“姐。。姐夫。你怎么来了？”小雷爷问道。

“不来，都不知道，我是被你赔给了青城山。”李寒衣说道。

“阿姐，我跟谢先生开玩笑呢。”小雷爷指着手臂上的痕迹道，“再说了，这不是打过了吗。”

“师父，赵师娘。”李凡松行礼。

赵玉真虚按道：“来我照晴峰做客的，都难免参与一下照晴峰的习俗。没有不好的意思。”

说完，面向华锦问道：“今日情况如何？”

“萧瑟的黄庭紫府已经可以保证身体的正常了。”华锦道，“不过，赵先生所传的大黄庭，过于温和，萧瑟的武功怕是。。。”

“小神医。”萧瑟打断道，“萧泯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便不做他想了。”

赵玉真点点头道：“那便好，今日，便由李凡松带队，开始为之后的春种做准备，各位感受一下青城山的武运。”

“姐夫。姐姐怎么帮你种的田？”众人鱼贯而出礼天司，雷无桀忽而拦下赵玉真问道。

“你姐姐，帮我完成了粮食增产很关键的一环。”赵玉真便停下脚步说道，“解决了授粉的问题。”

“授粉？”雷无桀有些不明。

“是瑞雪丰年。”赵玉真说道，“比尘埃更细微的花粉，以瑞雪丰年从雄蕊中取出，渡入雌蕊。这番便可大大提高粮食的产量。”

“所以，姐姐那一剑，是为你所创？”小雷爷若有所思。

“话那么多！还不快去担运！”

阿姐还是厉害的，青城山的男性没一个不听她的。

翔鹤峰下，几头毛驴成队列。

“什么担运嘛！”塞住鼻子的小雷爷抱怨瓮声瓮气道，“明明就是挑粪！”

稳重的大师兄以及一向风轻云淡的萧瑟脸色也不太好看。

“所以，李兄，当初你问剑我阿姐的时候，喊的那句青城山赵玉真座下，担运童子李凡松，其实就是挑粪童子？”雷无桀回过头问李凡松道。

“是。”李凡松有些无奈，“可雷兄弟，咱们随后就被赵师娘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倒是诶，我还记得那时咱们一人一剑。都被阿姐接下了。然后李兄，你还受了不轻的伤。还想让阿姐给你的剑取名来着。”雷无桀也在回忆感慨道，“对了，你的剑有名字了吗？要不我给你取一个吧，蹭不上剑仙取的名字，剑仙的弟弟也可以啊。”

当日雷家堡一役，雷无桀被苏暮雨逼到山上，没听到李凡松的蚍蜉救场。

“我的剑吗？”李凡松看向背上，“谢师父帮我找到了剑的名字了，名为蚍蜉。”

“好吧，好吧，蚍蜉。”雷无桀念叨道，“不过，李兄，你管我姐姐叫赵师娘，管我叫雷兄弟。”

雷无桀，或许应该大概可能真的要接受一下宁采臣的读书建议了，不仅和女孩聊天如此僵硬，和男子聊天也如此怪异。

小雷爷掰着手指算道，察觉到大师兄与萧瑟的眼神不对，立马醒悟过来，尬笑着道：“咱们江湖儿女，不必多言，以后你我各论各的，你叫我雷兄弟，我叫你李师侄。”

唐莲萧瑟的叹气声，飞轩的笑声，回荡在鹤翔谷内。

一行担运童子，将青城山的武运送到肥料池熟成，便看见孔愚在和几个农夫打扮的人在放水牵牛耕田。那几个农夫打扮的，其实是户部新调配过来交流学习的官门之人。

而余父带着一帮女孩子在已经犁好的水田内，铺设育苗床。

换上了粗布麻衣的叶若依，双足在泥水之中的将军府千金，忽而受累站直伸了伸懒腰。

日光之下，显得是如此的纤细唯美。

有些人，是人靠衣装。而有些人，却是能让平凡的穿搭变得更好看。

“擦擦口水。”萧瑟双臂抱在胸前，从小雷爷身边走过到。

“哪有！”小雷爷从沉迷中苏醒过来。

“话说，萧瑟。你跟叶姑娘从小就认识，你到底。。。”雷无桀问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青梅竹马。”唐莲也卸掉了翔鹤峰担回的运，凑过来说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无聊。”萧瑟没理这两人，“我六岁起便开始跟着琅琊王，到营里习骑射。不曾骑过什么竹马。”

“这还差不多。”雷无桀心定了一下。

“雷师弟，萧师弟的意思是。他骑的比竹马更高级的。”唐莲身为大师兄，就担任起讲解的角色，“所以，萧师弟算是承认了。”

“萧瑟！你！”小雷爷无端恼怒。

“在青城山，我叫萧泯。”萧瑟打断道，“还有，不必怀疑我和她之间，我们君子之交，寡淡如水。”

萧瑟望着那个洗尽铅华，扎着高高的马尾，在水田已经铺好的苗床前播撒稻种朴素的姑娘。

想来，她也很在意当时道剑仙那两句：“你们还是宁愿关注一个狗屁大侠在什么狗屁榜上进了多少名，也不愿意关注黎民百姓的病渴饥寒。”

“等你不再抹着昂贵的口脂喊着响亮的口号，跟我一起来耕耘一番，便知道改变世界有多难了。”

“怎么，都在讨论什么，那么火热。”谢先生与老太爷聊着天走到这帮男生聚集的田埂上。

唐莲看着走过来的谢宣，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对着老太爷，心情复杂地行了一个雪月城的礼。

老太爷点点头，没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雷爷怕心事被大人撞破，灵机一动，便道，“我们在聊，种下的，稻粱菽麦黍稷，这些杂种，哪个是先生？”

“这个憨货！”萧瑟听闻，无奈摇了摇头。

老太爷听闻到那一句“这些杂种，那个是先生？”嘬猛了一下，被呛了一口，顷刻间便又笑又咳了起来。

唐莲立马到跟前，轻轻拍抚其背。

“不碍事，不碍事。”老太爷边挥舞烟枪边笑着咳嗽道，“谢先生，这雷门的新雷，还是那么惊人呢。江湖有雷家堡，必会不凡！”

“雷无桀！”唐莲走到雷无桀跟前，低声说道。

雷无桀也纳闷，这个曾经的敌人，对他是讽还是夸，只听得大师兄道：“你刚刚无心之举，险些骂了谢先生为杂种。”

雷无桀回想起刚才的言语，暗道不好，连忙对谢宣行礼道：“对不起谢先生，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谢宣依旧是那般宠辱不惊道，“我知你赤子之心，只不过想问一下这些作物，哪些先发芽。”

雷无桀对着叶若依发誓，真的就是像谢先生说的如此，绝对没有双关骂人的意思。

“不过。”谢先生笑道，“照晴峰山脚下，水田只种水稻，没有粱菽麦黍稷。”

“其次，诗书易礼春秋，许多正经，何必问老子。”谢宣微笑回应道，“要如赵兄所说一般，实践出真知，形成理论，再去指导实践。你所问的问题，大抵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了。”

谢宣回应得巧妙，这些问题，正经书上都有，你何必来问老子。

老子也是双关，可指那出函谷关所做的《五千言》，也可以是指代本人。

“多谢先生。”雷无桀受教。

“打架打不过，吵架也输了。”李寒衣粗犷的假声传来，“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