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一推,这扇棕门却纹丝不动。
唐芯听到身旁传来的闷笑声,小脸刷地红了,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又推了一下。
还是不动。
“……”要不要这么邪门?
“让开。”沈濯日敛去眸中恶趣味的笑意,绕过她,走到门前。
唐芯从旁边探了个脑袋过来,想研究一下,他是怎么开门的。
哪知道,他竟慢吞吞从宽袖里取出了一把黄铜钥匙,轻轻塞进门上的铜锁里,手腕一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立时飘出。
“这门上了锁,您还让我来开?”唐芯气呼呼地质问道。
食指点在门上,略微施力,门应声开启。
“朕几时说过让你开门?”他镇定自若的反问一句。
“怎么没有!”刚才是哪个混蛋朝她挤眉弄眼的?是谁?她保证不打死他!
“朕从未说过此话。”说字上加了些重音。
唐芯愤然哼哼两声:“你耍赖。”
沈濯日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那表情似在说‘朕就是耍赖,又如何’。
拳头握得紧紧的,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看他这张可恶的脸,一扭头,大步流星踏进了屋中。
足足有五六十平米的房间,挑高六米,一个个排列整齐的书架将房间占据,靠墙而立的四个书架最为醒目,书架上方抵至房顶,下放镇在铺着红毡的地面上,旁边还放了把木梯子,用来取高层的书册。
密密麻麻的群书,让唐芯看直了眼,哪儿还顾得上和沈濯日斗气,撒开步伐冲进了第一排架子和第二排架子的空隙间。
沈濯日无声尾随她,见她一行行审核着露在书册外的书牌,不由问道:“在找什么?”
“食谱啊。”唐芯眼里只有书,头也不回地说。
“墨林院中只有古文、传记、史册等,并无食谱。”沈濯日无情击碎了唐芯的美梦。
她失望的松开书牌:“我还以为什么书,这儿都有呢。”
沈濯日略感无奈,暗藏宠溺的目光扫过唐芯没精打采的脸庞,心头升起了一个念头。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唐芯偏头看着他问。
回应她的,是沈濯日悠然走向南角木梯的身影。
“上去。”把梯子搭好,轻靠着书架的棱角,然后,他才让唐芯爬上去。
“总得告诉我理由吧?”唐芯边走到梯子旁,边说。
“在第十行有记载景国的文书。”沈濯日没再掉她胃口,气定神闲的问,“你不是要找它么?”
艾玛!原来他是特地带她来查资料的。
唐芯眼眸一亮,心里涌入一股暖流。
眼疾手快地爬到顶层,按照他说的位置迅速翻找。
这里的藏书太多,每一行几乎放了近三十卷,好在书牌上有写明书卷的类别、名字,找起来倒也方便。
“治国论,魏江兵法……”手指挨个握住书牌,“找到了!”
景国杂记!就是它!
唐芯一把抽出书卷,激动地转过身来,向他报喜。
木梯因惯性摇晃几下,沈濯日本是单手扶着木梯,见此,不由覆上了两只手,保持住平衡。
不经意的举措,却让唐芯的心顿时变得酥软,像是打翻的五味瓶,又酸又甜。
“下来吧。”他吩咐道。
唐芯吸了吸鼻子,忍着眼中的湿润,用力点了下脑袋:“嗯!”
将书卷塞进衣袖,手脚并用爬下木梯。
‘咔嚓’
一声低不可闻的碎响,传入鼓膜。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立时下垂,木梯两脚处布满一条条细小的裂痕,且裂痕还在延伸,岌岌可危。
脚尖在地上一点,人如鸿雁,直冲木梯顶端而去。
后领一紧,唐芯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就被拽入了一个沉香四溢的怀抱里。
“你,你放我下去。”唐芯面红耳赤的说道。
沈濯日幽幽垂下眼睑,手臂一紧,不仅没松开,反倒把她摁在了怀里。
墨色的身影自书架间飞过,旋身落至门外。
双足刚一落地,房中那把木梯终是失去支撑,裂痕从底部冲向顶端,瞬间断裂开来。
木块如漫天细雨,溅洒在地上。
唐芯呆呆转过头去:“如果没有及时逃掉……”
她岂不是要摔成狗吃屎?
想到这儿,她一阵后怕。
沈濯日不言不语地盯着怀中人,圈在她腰间的手仍未放开。
等唐芯回过神,方才反映过来,自己还被固在他的怀里。
抬起头,刚想拜托他撒手,却撞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他的眼,似两轮漩涡,将她的心神通通吸了进去。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万物陷入沉睡,唯有那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在耳畔不住回荡。
拽着衣襟的手无意识松开,袖中藏着的书卷叮当一声,砸落下去。
卧槽!她又犯花痴了!
唐芯如梦初醒,红着脸唾弃自个儿丢人的举动,眼神飘忽着,就是不看他,挣扎的力度加强了许多。
沈濯日不愿弄疼她,顺势松开了手。
温暖的热源徒然消失,两人心头皆漫过一丝恍惚的不舍。
唐芯摆摆头,弯腰捡起书卷,退后了好几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这本书我先借走了,等研究完菜式,我就把它完好无损的送回来。”说着,她贴着墙壁埋头往前走。
“你能看得明白?”沈濯日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停下脚步说:“我认字。”
“是么?”怀疑的口吻,让唐芯有些恼怒。
吸了口气,平复下絮乱的心潮,自信满满的打开书卷。
她要用事实来打脸!
然而,当她看见书卷上攥刻的扭曲如鬼画符般的图形时,双眼霎时瞪圆。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上边是字。
她不死心的把书卷倒了过来,可惜,情况还是一样的。
“不是要念给朕听?”沈濯日好整以暇的睨着她,这本书卷,乃是七十年前,父皇在位时,朝廷秘密派往景国游历的官员,归来后攥写的,且奉父皇之命,以开国时的文字书写。
天底下除老派的文人学士,尚且能认识一二,便只有自幼书习史册,学习历朝文字的皇室中人识得。
她不知道,不足为奇。
唐芯气恼地合上书卷,梗着脖子说:“我读书少,没什么见识,这上边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咋滴吧!
她豁出去了!不就是自揭自短吗?反正她丢脸又不是一两回,再多一次也没差!
呵,小孩子心性。
清浅的笑意染上眉梢。
“修容。”
一道身影从围栏外飞入,单膝跪地:“属下在。”
“你速去朕的寝宫,将通鉴典籍取来。”他淡淡的吩咐道。
修容有些迟疑,主子宿在乾清宫时,会研读通鉴典籍,这是主子多年的习惯,一直没变过,如果把书赐与唐御厨,那主子日后看什么?
眼神微微一冷,修容只觉周遭的氛围变得紧绷起来,她忙抛开心绪,答应下来,转身欲走。
“我和姐姐一起去。”唐芯狗腿地黏了上去。
修容无声向沈濯日请示。
在他默许后,方才带着唐芯离开了墨林院。
出墨林院前,唐芯下意识回头一望,哪知道,那人还站在原地没动,仿若一尊经年不变的雕塑,静静伫立在空旷的长廊中,身影寂寥且落寞。
一丝莫名的细痛在心口荡开。
她晃了晃脑袋,肯定是早晨听了本尊的爱情故事,害得她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收回视线,像条小尾巴亦步亦趋跟着修容走远。
直至她的身影化做一道渺小的黑点,沈濯日才将投远的目光撤回。
“修墨。”
另一名隐卫现身跪地。
“命人去坊间搜寻各色菜谱,”他顿了顿,添上句,“有多少要多少。”
纵使是把全天下的菜谱收集回来,只要她开心,又有何妨?
那日在围场他就发过誓,若她能平安归来,保她一世荣华!更何况区区菜谱?
原路返回乾清宫,唐芯累得连双腿都像不属于自己了,舔舔干燥的嘴唇,目光流连在桌上的茶具上。
守在殿中的李德见状,与修容对视一眼,随后,给她斟了杯茶送来。
当然,这茶可不是御用的龙井,而是沈濯香等人离去时,未喝完的凉茶。
唐芯美滋滋的接过茶杯,如牛饮般灌入嘴里。
李德不忍直视的撇开头,主子究竟为何会重视这么个毫无形象可言的太监啊!
丝毫不知被嫌弃了的唐芯,极有礼貌地道了声谢。
刚巧这时,进内殿取东西的修容也出来了。
她冷着脸将手里泛黄的书册递来:“翻阅的时候务必小心,它对主子十分重要,若弄脏,弄坏了……”
余下的话她没说,但那危险的口吻已说明了一切。
唐芯神情一肃,轻手接过书册,书页边角处,已经磨得发白,那是被人时常翻看而留下的痕迹。
“这本书是皇上年幼时,先皇赐予他的,算算,这书的年纪比你我三人加起来还大。”李德感慨道,“杂家还记得,皇上小时候,总要抱着它入眠,继位后,偶尔遇到烦心事,也会取它出来翻一翻。”
这么宝贝的东西,他就不怕她碰坏了么?还是说,他相信她,会如他一样,爱惜这本书?
唐芯想不出所以然,索性将这问题拍飞。
“它交给我时,是什么样,送回来时,依然会是什么样,我保证!”话字字有力,眸光更是坚定得发亮,如一阵飓风,吹散了修容和李德心里的担忧。
朗月殿。
一名穿着内务院太监服的公公快步行过院子,来到殿中。
“奴才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上首的罗汉床上,女子着一席艳艳红衣,端坐着,双眼微阖,神态有些慵懒。
百禾和另一名宫女则跪在她的两侧,为她锤着双腿。
“说吧,你为何事求见本宫。”齐妃缓缓问道,说完,又对着百禾说,“左边再重一点,本宫近日这只腿总是犯疼,那帮该死的庸医,前前后后看了十多次,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定是见本宫近日失了宠,故意敷衍了事!”
百禾听话的加重了力道。
而那名太监也同时出声禀报:“娘娘,奴才刚才经过瑾园,瞧见皇上正带着人往西南方走。”
瑾园的西南方?
细眉一凝,那不是墨林院的方向么?
“本宫还当是什么大事,”齐妃不以为然,“墨林院是皇家的藏书阁,皇上时不时去里边转转,有何奇怪?”
“可皇上并非独自前去,”太监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还有那位唐御厨,皇上把他也带去了,且身边没带一个侍从,就连李公公都没在呢!”
“什么?”齐妃豁然睁眼,短暂的惊诧后,俏丽明艳的脸庞似抽搐般狰狞着,“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