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和妹妹们都睡了。

赵志鹏躺在炕上，眼睛盯着书本，没有一丝困意。

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是李秀芳，一会儿是云桂芬，一会儿是周雨仙，一会儿是打仗……

还有为儿媳妇而走火入魔的母亲，还有，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

这些事情，如一团乱麻，乱乱糟糟，捋不出一个没有头绪。

他来到这个世界18年。

18年无忧无虑的他，遇见了从未想到过的难题。

18年所有的难题，都集中在这一天。

一道比一道难。

他犯愁了。

油灯没油了。

他起来添满油。

又继续躺下，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闹表的时针，已经过了四点，窗外已经发亮。

他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躺着也很难受。

于是，他起炕，来到外面。

黎明，大地吸收的热量散失殆尽，天气有点儿发凉。

他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慢慢走出院子。

树木稀疏的黑石山，庄然静默。

柳叶河白雾笼罩。

黎明的微风拂过，送来庄稼的馨香，带起轻纱般的薄雾，漫过田野和村庄。

这就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美丽。

贫穷。

既熟悉。

又陌生。

可是，他即将离开这里，到陌生的大城市读书。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环顾着这个小山村，家家户户，都静静地在睡梦之中。

每一座茅草屋，都是那样熟悉。

忽然，他发现李秀芳家的灯还在亮着。

虽然他没去过李秀芳家，但他对这个家庭十分熟悉。

就是母鸡今天下了几个鸡蛋，猫抓住几只耗子，李秀芳也要对他说说。

他们无话不谈。

李秀芳父亲夜里编炕席，从没编到黎明。

清早，生产队的钟声就会响起，社员们要下地干活了。

可是，李秀芳家为什么还要点灯呢？

煤油要2角钱一斤，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没有一户人家舍得白白点灯熬油。

是不是……

是不是李秀芳也一宿没睡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向李秀芳家走去。

李秀芳家的大门和房门都关着。

可是，从大门外看不到屋子里面的人。

他想，看不到屋子里的人，这是说，他们都躺在炕上睡觉呢。

如果坐在炕上，站在屋地上，都是可以透过玻璃看得到的。

也许是谁起夜，忘了吹灯吧。

他又在大门外转了两圈，李秀芳家也没有动静。

于是，他就往家走。

……

再说李秀芳。

她实在放不下和赵志鹏这份感情。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难以承受。

母亲怎么劝，她就是不回家。

把女儿一个人扔在小山坡上，曹艳茹也不放心。

没有办法，她这个当妈的，只能陪着女儿。

女儿心里难受，当妈的也跟着痛苦。

这漫漫长夜，实在难熬。

好不容易，娘俩儿熬到东方泛白。

曹艳茹看看东面的山顶，“秀芳，要亮天了，赵志鹏不会来了。”

“妈，你回去吧。他不来，我就等到天黑，一直等到他来。”

“唉，男人变心，十二头老牛都拉不回来呀，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妈，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总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心里有你，就不会和周雨仙定亲了！姑娘啊，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这山望着那山高啊！”

“妈，周雨仙比我强不到哪去呢！”

“可人家条件比咱们好，不但不要彩礼，还倒贴二百斤苞米，五十斤黄豆呢。咱家要是给了他们家这些粮食，咱家这几口人就得喝西北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你也不能怪赵志鹏，是我和你爹没本事呀。”

母亲说的都是大实话，李秀芳只能默默流泪。

女儿一流泪，曹艳茹心如刀绞，又跟着流泪。

“秀芳！”

忽然，有人叫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李秀芳愣了片刻。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转过身，看到赵志鹏从山坡上跑下来。

“志鹏！”

她叫了一声，朝赵志鹏跑过去。

到了跟前，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

看到这一幕，曹艳茹如释重负，默默走回家里。

她刚要开门，门却开了。

是云桂芬。

云桂芬心还是很大的。

虽然她怨恨赵志鹏无情，但该睡觉的时候，她就睡觉，可不像李秀芳那样，针鼻儿大的事儿，心里也装不下。

“妈，听我爹说，你和秀芳在后山。”

“秀芳说啥也不回来，就要等着赵志鹏，死犟死犟的，我只得陪着她。”

“秀芳呢？”

“这不，人家到底等来了，我就回来了。”

曹艳茹语气中带着喜悦。

“妈，我去看看！”

“桂芬，别去了。”

“怎么啦？”

“让他们两个近便近便，说说话吧。等了一宿，真不容易！”

云桂芬顿时醋意大发，“妈，我就看一眼，不打扰他们，你回屋睡觉吧！”

曹艳茹早就困了，这时，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本来，嫂子看小姑子会情郎，也无可厚非。

“桂芬，你去吧，看一眼就行，千万别打扰他们。妈困死了。”

云桂芬拐过房山头，并没发现二人。

她走到小山坡，这才发现，这二人在一棵大杨树后面，紧紧搂抱在一起，正要亲吻呢。

“咳咳！”

她干咳两下。

这二人好像太投入，没听到她的动静。

其实，赵志鹏和李秀芳只是拥抱在一起。

至于亲吻，他们是想了。

可是，他们以为曹艳茹还在场呢，就没敢过分。

云桂芬很生气。

好你个赵志鹏，姑奶奶那么上赶着，你都不亲我一下，现在，你要和李秀芳亲吻，是想故意气我是不是！

她走到二人身边，大声说：

“喂！注意点儿影响，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呢！”

云桂芬刚才使动静，赵志鹏和李秀芳就听到了。

他们以为是曹艳茹呢，也就没在意。

两个晚辈，在长辈面前情不自禁拥抱，也不过分。

可他们没有想到，云桂芳出现在他们身边。

二人只得分开。

“大嫂！”

李秀芳叫了一声。

云桂芬面带不悦，拉着长声，“妈呀，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嫂啊。两个人都要像面筋揉和在一起了，真是无视我的存在呀！”

李秀芳解释，“大嫂，我们不知道你来，还以为是妈呢。”

云桂芬冷笑道：

“妈回家睡觉了，让我来监视你们。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要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来！”

赵志鹏说：“大嫂，我和秀芳已经两三年了，谁说我们八字没有一撇！”

“闭嘴！”云桂芬拉下脸子，“你现在没有资格说话！这个老李家，当家的可是我！我要不点头，你们两个只能大眼瞪小眼，干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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