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石沟站下车，踏在这片故土上。

离开了仅仅一年，就像千百年的陌生。

这一年，黑石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走在村路上，不时有空着的挂车从他们后面驶过去，又有满载苗木的挂车迎面开过来，经过他们身边，向远方开去……

路两旁，那世世代代清一色的、歪歪扭扭的茅草房中间，已经鹤立鸡群般出现了明亮窗户的砖瓦房……

曾经的光腚子屯，亭亭玉立的中绿1号、美人轻舞般的垂柳、令人口舌生津的桃李杏梨等果树，满目皆是，已经泛青……

田野里，山坡上，到处都有种树的人……

用不了多久，黑石沟的砖瓦房就会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绿树成荫、鲜花烂漫、蝶舞蜂鸣、瓜果飘香……

他们的苗木，正在祖国广阔无边的大地上，生根发芽，装点美丽的大好河山，造福黎民百姓……

这，就是他的家乡，他要感谢的，就是那个像老黄牛一样，在逆境中默默前行的张教授……

赵志鹏心生感慨，眼窝湿润……

中绿苗圃的牌子还立在路旁，已显些许沧桑。

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一年，赵志鹏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1980年12月11日，中国颁发了第一个工商个体户营业执照。

19岁的温州姑娘章华妹，从温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领到了营业执照，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工商个体户”。

这种消息，都是狱友们提供的。

他们这些人，有的就是下海经商，缺乏经验，经营不善，或者不走正道，被改革大潮拍在了沙滩上。

这次，赵志鹏也要注册一个工商执照，正正规规经营苗木。

张教授和赵支前沈淑娴正在地里干活，听说赵志鹏到家了，就马上从地里回来。

赵志鹏向张教授和爹妈报了平安。

不管怎么说，赵志鹏胡二人都平安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问这问那。

像在里面挨没挨打、吃得好不好、有病怎么办……这些问题，都要问问。

“嘎——”

他们正说着话，一辆挂车停在门前的道上。

郭笔印从驾驶楼里跳下来，带着大墨镜，胳肢窝夹着一个公文包，派头十足地走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喊：

“老改造，你们的苗木起出来没有，车来了，可不能耽误我装车！”

路上，张慧琳已经介绍了苗圃的情况，说郭笔印垄断了黑石沟苗木市场，价格他说了算，他要不拉，苗木就卖不出去。

因此，种苗木的村民，只能低价卖给郭笔印，根本挣不到什么钱。

而中绿苗圃的苗木，也都低价卖给郭笔印了。

郭笔印去外地送苗木刚回来，还不知道赵志鹏回来了。

一进屋，他看到赵志鹏，不由愣了一下，但马上笑容满面，“志鹏，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想到我能回来吧。”赵志鹏用犀利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歹毒的家伙，真想结果了他的狗命。

郭笔印被盯得一激灵，“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志鹏，这不是你没在家吗，你们苗圃缺钱，我就帮着你们销售一下苗木。你是我的指路人，我不能忘恩负义！”

赵志鹏心里骂道，王八犊子，挺会演戏。

他冷冷地说：“郭总，我们不卖了！”

郭笔印说：“志鹏，我都定好了，不然就跑空车了！”

赵志鹏敲打着说：

“郭总，去了肃原和玉丘，有人偷了我们的合同，应该还有苗木，这件事数额巨大，有的人恐怕不止判十年八年吧！”

郭笔印没有了春风得意的笑容，脸皮像死猪皮一样，骂道：

“谁这么缺德，偷你们合同，趁火打劫，天打五雷轰！”

赵志鹏说：“我没有时间管这个事情，只能交给派出所了！”

郭笔印说：“对对对！这种人抓住就给他跑铜！”

跑铜，是方言，原指用铜来烧焊。

在这里指枪毙人。因为子弹是铜的。

胡冲说：“给他一梭子，把他打成筛子，脑袋瓜子也要开花！”

郭笔印心惊肉跳，赶紧说：

“志鹏，你不买我就走了，损失点儿运费也不算啥！”

……

听说赵志鹏回来了，有些人坐不住了。

最坐不住的人，就是云桂芬。

当初，赵志鹏进了长坪县看守所，都说会判个十年八年的，云桂芬认为合同已经没有了，不如偷偷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卖点儿钱。

于是，她和李秀芳去中绿苗圃办公室，正好屋里没人，就偷拿了赵志鹏的合同。

而黑石沟推销苗木大户，最大的就是赵志鹏，其次就是郭笔印了。

云桂芬把合同拿给郭笔印看。

郭笔印如获至宝，以3500块钱买了下来。

但是，郭笔印没有这么多苗木。

于是，他就去找刘建国拿主意。

刘建国认为这两份合同完成，他们两个都成了万元户。

这么多钱，谁不眼红！

可是，刘建国家里只有一万多中绿1号远远不够。

但是，放弃这两份合同实在可惜。

他们又去找杜老六。

杜老六家种了2万棵中绿1号，也可远远不够。

而且，银杏、杜仲、丁香、香樟、矮牵牛、满天星、风铃草、紫花地丁、美人蕉、万寿菊这些，除了中绿苗圃，其他人都没有。

而为了不误事，赵志鹏胡冲押车走后，赵支前又雇了一些人，把需要的苗木起出来，用土埋在大地里，没人看守。

于是，郭笔印这些人就把眼睛盯在中绿苗圃新起的苗木上。

但是，要偷走几十万棵苗木，必须一次完成，不然第二天就会有人发现。

这样，他们又找了董大毛愣、黄海、丁兴虎这些实在亲属，在一个夜晚，将苗木装车拉走了。

树苗丢了，赵支前报了案，派出所来人到现场看了，没发现什么线索，刘建国他们都说是外地人干的，相关人员对苗木也不重视，赵支前又为儿子被抓闹心，也没紧着去追，他和张教授也没看合同，不知道收货方是谁，以为三不知，案子就放下了。

虽然案子放下了，但起因是云桂芬偷了赵志鹏的合同，如果有一天这件事败露，她也会受到惩罚。

这样，一向胆大妄为的云桂芬也怕坐牢。

她先跟郭笔印订立了攻守同盟，又怕李秀芳给说出去，就找人把李秀芳嫁到外地去了。

尽管李秀芳不同意，可云桂芬说赵志鹏回不来了，最少十年八年，很可能蹲死在监狱里。

而且，合同的事露了，李秀芳也会进监狱。

这样，李秀芳就同意了。

可是，赵志鹏却突然回来了。

赵志鹏是签合同的人，只要去肃原和玉丘一趟就能知道郭笔印干的了，她也就跑不掉了。

当天夜里，云桂芬去找郭笔印商量对策，可是，郭笔印不在家。

这时，她还不知道，郭笔印被赵志鹏敲打，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已经离开黑石沟，准备逃到国外去。

这可急坏了云桂芬，她像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了十多天，大队突然接到通知，说黑石沟一队的郭笔印，偷越过境时被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