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叹道:“还是先生的文笔更犀利一些,我自叹不如,我抄录一份.”
他捋起袖管,没有再和王琚多言,埋头按着王琚的奏疏抄录了一份,旋即起身,活络了筋骨,道:“我与先生果然是不谋而合,这一次,我们索性就做一件大事。”
王琚也笑呵呵地道:“这是那姓韦的咎由自取。”
二人一起谋划定了,便将奏疏送出去,旋即各自落座,气定神闲的吃茶。
与此同时,快马已将奏疏飞快地呈报到了三省。
这一次,秦少游的奏疏并没有直陈给宫中,却是很快,送到了中书这里,三省之间,界限并不分明,比如在此前,掌管三省的往往是尚书令,不过因为中书令位高权重,最后反而成了虚职,武则天索性将中书令改为了内史,不过同样,没有太多的实权,不参与任何政事。
反而是三省的侍中、侍郎以及“同中书门下三品”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来处置三省事务了,无论是中书令、尚书令,其实和汉朝时的三公一样,先是位极人臣,掌握实权,最后因为权柄过大,最后改为了虚衔。
本来自平叛之后,三省忙碌一阵,及到后来,也渐渐闲散下来,如今是歌舞升平,天下归一,太子殿下的地位已然稳固,索性政事也很平顺。
只是今日,天策上尉一封奏疏,却是彻底地把这个格局打乱。
崔詧是最先拿到奏疏的,他看着奏疏,竟是老半天没有回过神,然后忙是叫了狄仁杰来。
三省之中,崔詧对狄仁杰最是器重,至于杨再思人等,固然也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不过以崔詧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刻意地热络。
狄仁杰觉得稀罕。崔詧何时表情如此凝重了,他落了座,便道:“崔公,不知有何见教?”
崔詧将奏疏传阅给狄仁杰。狄仁杰起先失笑,道:“是秦少游?他一个上尉,吃饱了撑着,也来上书?什么时候……这样忧国忧民了……韦妃父韦玄贞,有才能。为人敦厚,请举为侍中,臣秦少游诚惶诚恐,顿顿,死罪死罪。”
狄仁杰愣了一下。
举韦玄贞为侍中……
这个秦少游,他有什么资格推举侍中?侍中可以宰相,便是崔公也只是个侍中而已,秦少游何德何能,那韦玄贞又何德何能?
狄仁杰竟是有一丝不太明白,毕竟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立即接受,他不由道:“这于理不合,一个武夫,有什么资格……况且……”后头的话,似乎是狄仁杰的难言之隐,一时说不出口。
崔詧便叹息道:“老夫起先也是诧异莫名,此事……太过蹊跷了。”
狄仁杰怒道:“这才好了几日,这个秦少游,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崔詧又是叹了口气,才道:“问题不在这里。老夫只问你,韦玄贞的德行,足以担当侍中吗?”
狄仁杰摇头道:“他从前不过是个刺史,也并没有什么政绩。况且……若不是他,太子如何……”
狄仁杰说的,又是这些旧事了,当年太子还是天子的时候,一意孤行,非要让自己的老丈人韦玄贞做天子。最后惹来了许多人的反对,最后才给了武则天废黜他的机会。
因而许多人并没有将这件事的错误归咎于李显,李显毕竟是凤子龙孙,大家的矛头自然是指向韦玄贞。
现在……秦少游又要请加韦玄贞为侍中,这里头的名堂可就大了。
崔詧不疾不徐地道:“老夫听说,韦玄贞曾拜会过秦少游……”
狄仁杰眉头一挑,更显不悦。
崔詧淡淡地道:“于老夫之见,或许是韦玄贞不甘寂寞,而此时秦少游因着救驾之功,深受陛下信重。韦玄贞要做侍中,最难的就是陛下,于是他寻上了秦少游,想让秦少游为他美言。”
狄仁杰禁不住冷笑,道:“媳妇还未熬成婆婆,就这样等不及了吗?”
崔詧笑吟吟地道:“可是……换一句话来说,这固然可能是韦玄贞的运作,可是狄公是否想过,这是或许是秦少游的手段呢?”
“愿听崔公高见。”
崔詧慢悠悠地道:“韦玄贞要做侍中,秦少游上了这一份奏疏,结果会如何?”
狄仁杰脸色一变,道:“老夫明白了,看来要出大事,崔公,我们是否……”
崔詧却是摇摇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狄仁杰,老夫和你不同,老夫家大业大,说句再难听些的话,老夫对太子的忠心,只源于这样做,对崔家有利,这些话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太子做了天子,韦家就是皇亲国戚,韦玄贞更是国丈,老夫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而你……其实也一样,无论你做任何选择,都可能惹祸上身,所以……作壁上观吧,朝中要有跌宕了,秦少游……这个人的心思还真是古怪,竟是连老夫……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狄仁杰皱眉,道:“崔公,就怕此事会波及到太子。”
崔詧冷笑道:“奏疏送到了这里,难道你我可能收起来吗?奏疏只要送到宫中去,就必定会波及到许多人。”
狄仁杰重重叹了口气,一时竟是没有章法,只得闷声闷气地道:“也罢,且看陛下怎么说。”
崔詧却是意味深长地道:“陛下不会说话,可若是不说话,这才是最可怕的……”
狄仁杰摇摇头,现崔詧竟比平时苍老了一些,他愣了愣,不禁道:“罢了,且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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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当然不敢截秦少游的奏疏,所以奏疏也顺理成章地很快被呈入了宫中。
秋高气爽,武则天近来染了一些寒热,因而许多的奏疏批阅都由上官婉儿来代劳。
每到这个时候,武则天便侧卧于榻,凤眸微眯,一旁的上官婉儿则是在旁念着各地送来的奏疏。
“臣御史朱进言事:陇右道近来盗贼频仍,各地郡守竟屡剿不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臣恐盗贼日盛,而上乱国家,下祸苍生,宜调各路精兵,齐头并进,分路并剿……”
“臣……”
“臣……”
奏疏念了一份又一份。
武则天似是睡着了,不一语,上官婉儿却还是耐着性子,她捡起了新的一份奏疏,却是不由顿了一下。
猛地,武则天张开了眸子,显然,她察觉到了上官婉儿的异常。
上官婉儿硬着头皮道:“臣天策上尉秦少游言事:韦妃……”
这本就安静无声的寝殿顿时显得更加的静谧起来。
没有任何的声响,没有任何的动静。
武则天的眼眸又缓缓地合了上去,她没有说话。
上官婉儿的心,却是不由地跳了起来。
这秦少游真真是作死啊,抱大腿也不是这样抱的,陛下才刚刚染了点寒热呢,他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让韦玄贞做侍中了。
上官婉儿显然对秦少游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但她还是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正待要捡起另一份奏疏宣读。
就在这个时候,武则天却是咳嗽一声,一侧的宫娥忙是娴熟地要上前去照顾,武则天挥挥手,一脸疲态地道:“秦少游前几日,上了不少秘奏是吗?”
“是,都存在凌烟阁。”
武则天莞尔一笑道:“这么说来,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武则天突然说出这么句话,却是让上官婉儿松了口气。
她猛地想起,秦少游隔三差五似乎像是写日记一样,把一份份秘密的奏疏送到了宫里,或许……这样的做法,足以让武则天给予足够的信任。
若是如此,宫中就不会见疑了,陛下说的是唯恐天下不乱,而不是说鲜廉寡耻,可见只是认为秦少游是在玩手段,而不是攀附上了韦玄贞。
上官婉儿不禁道:“是不是将秦少游狠狠申饬一下?”
申饬的意思,就是给秦少游一个棒槌,让他滚到一边不要多事,老老实实地在他的孟津玩泥巴。
另一层意思,就是彻底断了韦玄贞做侍中的念头。
武则天却是莞尔笑了,她竟开始精神奕奕起来,凤眸微微眯着,似乎起了什么心思,一字一句地道:“急什么,砖都抛了,且要看看能引出什么玉来,这不是挺好吗?朕看哪,现在的问题就出在朝野内外太祥和了,要闹一闹才好呢。这份奏疏,暂时留在紫微宫,宫中且先不要理会,三省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朕要再想想,再想想……”最后的再想想,则是加重了语气。
武则天抿了抿朱唇,脸色显得甚是安详,接着道:“对朕来说,治病的良方不是几味金石之药,药引呢,恰恰是秦少游这样的奏疏,这样才有几分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