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冥冥,天机难测,众人带着一身伤痛、疲倦赶到京城。
一进城门,仿佛魔咒解除,纷纷扬扬的大雪顿止。一丝久违的阳光从重重的阴云中透出,雪终于停了。
为了小小一本太玄阴符经,黯然销魂楼派出大半精英。
林枫晚亲自带队,三老八大将几乎倾巢而出,包括谢老、蒯叔、大荷、铜锤将、飞刀将、千手将、射雕将、金刀将纷纷出马,夺经、接应、突围、绕道、厮杀……
铜锤将、飞刀将殒命于荆湖路。
大荷、千手将、金刀将战死在京东路。
蒯叔反叛,被林枫晚亲手击杀。
此外,还有三四十个好手丧命,黯然销魂楼可谓损失惨重。但根基犹存。
最重要的是,太玄阴符经还牢牢掌握手中。
此役,黯然销魂楼连败荆湖路十几个门派,杀得昆仑派、青城派、地藏门各路高手纷纷溃败,击退威名赫赫的风花雪月四大杀手,逼退魔教傀儡师、圣教二十八宿,天下震动,声势大振,名声如日中天。
风头一举盖过古剑会、九曲庭院等京城武林豪门。
在十几名青壮好手簇拥下,林枫晚、谢老、秦虎等人重新马踏宽阔繁华的大街,一切都如梦如幻,恍如隔世。
老臭虫、丘十一首次进京,不免觉得格外新鲜。
老臭虫脸皮厚,拉着黯然销魂楼的人指指点点,问东问西。丘十一不善言辞,虽然不说话,但嘴边也露出多日未见的微笑
众人行了一阵,前面现出一座气势雄伟的两层大楼,飞檐翘角,整体形式既朴实威严,局部构造又不失轻盈活泼之意。
正前方门头一副硕大的牌匾,上书:“黯然销魂楼”五个烫金大字。大楼后头及两侧,围墙圈起好大一片屋宇。
黯然销魂楼的规模,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竟然堪比王府豪门。
林枫晚轻轻一笑,用一种天然自傲的语气说道:“那便是我林家四代的基业所在,先祖先辈呕心沥血,惊风苦雨,艰难创业,才打下这一大片的立足之地。知不知道为什么林家能置下这诺大的地皮,建起如许的宅子?”
秦虎用手指擦擦鼻子,说道:“嗯,这个,在下实在孤陋寡闻。”
林枫晚笑得更加妩媚,说道:“因为有钱。”
原来黯然销魂楼创建之初,乃是一间医药铺,林家的曾祖,医术高超,兼之仁心仁术,时常施粥施药,挣下极大的名声。
到林枫晚父亲一代,弃商改武,创立门派,各路好手纷纷加盟,开始发展壮大。
再到林枫晚这辈,黯然销魂楼已经成为京城有数的大帮会,与古剑会等源远流长的门派分庭抗礼。
林家主母出身蜀中唐门,用毒解毒手法无双,加上林家数代医术的沉淀,府中名贵药材、古方奇方无数,黯然销魂楼重开副楼,经营药材、丹方,又延请名医定期坐诊。
行医贩药,自古便获利甚厚,林家名声在外,问诊寻药者络绎不绝,生意做得更是风生水起。
众人在侧门入府。林枫晚安排一处客房给秦虎等人歇息,秦虎、老臭虫、丘十一疲惫不堪,倒头便睡,一睡便昏天黑地,不知昼夜。
待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此时方发现腹中饥渴无比。
不多时有下人送来酒菜,三人狼吞虎咽,一顿饱餐,终于恢复一些体力精力。吃饱喝足后,另有人带三人去别处沐浴更衣。
当秦虎等人全身赤裸,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之中时,浑身舒泰,妙不可言,舒服得只想叫唤。
等沐浴完毕,换了新衣衫新袍子,人人焕然一新,精神百倍。
主人家尚未露面。三人便在府内花园里的亭子中煮茶闲聊。
亭子几面装有木窗,内有布帘挡风,边上又生了炉火,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园中的寒梅,倒也不觉得如何寒冷。
秦虎欣赏着外面的白梅、红梅,想起杭州小院里秀姑栽种的梅花,此刻应该开放得更加繁盛了吧?心头不由得充满温馨之意。
茶到酣处。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拜见,说是我家公子有请周老先生(老臭虫)、丘公子二位议事大厅相见。
二人见林家居然冷落了秦虎一人,不觉诧异。
但秦虎浑若无事,笑了笑,挥挥手叫他们自便。
老臭虫、丘十一去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便返回。丘十一的脸色有点扭捏,老臭虫却是笑容满面。
老臭虫笑嘻嘻说道:“哎呀,人家大户之家、名门大派,礼数就是讲究,又是上座,又是敬茶,嘘寒问暖,真乃谦谦君子也。”
秦虎见他居然掉了一句文,瞄他一眼,见他满脸兴奋,心中明白几分,说道:“林公子答应的报酬给了吧?”
老臭虫啧啧赞道:“没得说,崭新的票子,大号的银庄通兑,二千两呀,我老臭虫自从倒霉坐牢到如今,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票子。”
秦虎心道:林家好大手笔,比当初承诺的足足多了一千两。嘴里说道:“你们拿命拼来的,理所应当之极。”
老臭虫语气有些伤感,说道:“林家讲信用,连窦和尚、黑面兽的那两份,也一并给了,嘿,可惜可惜。我回到杭州,找找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家人亲属的,转交给他们,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安家费用了。”
秦虎心知老臭虫表面玩世不恭,其实颇讲江湖义气,也不会昧良心吞了那两份。
他转头拍拍丘十一的肩膀,叮嘱道:“老十一,别把这些银子都丢到赌坊里去,回去后置个宅子,我和老十七得闲便去找你喝酒。”
丘十一点点头,罕见的应了一声“好”。
三人谈了一会,只见一名娇俏的丫鬟娉娉袅袅走近,娇声说道:“我家夫人有请秦公子内堂大厅相见。”
秦虎一愣,心想:林家夫人,岂不是林枫晚的母亲,黯然销魂楼背后真正的掌舵人?
林枫晚躲在背后不出面,林家主母出面,到底打的什么埋伏?
他心下有些疑虑,但表面如常,拱拱手,道:“有劳姐姐引见。”
那丫鬟嘻嘻一笑,说道:“秦公子勿要客气啦,介末不敢当。”
秦虎听得她语调里带着些江南口音,心中顿时增添几分亲切之感。
林家宅子大,那丫鬟领着他左穿右转好一阵子,领到内里一个小厅,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下闲杂人等出没,想必是家眷居住的内院。
秦虎在厅里落了座,那丫鬟奉上茶,自顾自出去了,那处便剩下秦虎孤零零一人。
秦虎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喝了口茶,索性平心静气,闭目养神。体内的阴阳二气自然而然触动,在大小周天中流转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得一阵环佩声及女子的碎步声。
秦虎睁开眼,只见林枫晚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扶着一名美妇的手臂,从内室里转出来。
那美妇大概五十许岁,风韵犹存,眉眼之间,依稀与林枫晚有些相像。
秦虎心道那必定是林家主母了,他站起身恭谨行礼;“老夫人好!”
那美妇眼一瞪,说道:“怎么,公子觉得我很老吗?”
她瞪眼说话的神情,活脱脱是另一个林枫晚。
秦虎差点甩自己一记嘴巴: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到哪里去了?
他重新行礼,说道:“小侄秦虎,拜见阿姨!”
那美妇方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才算是聪明的孩子嘛。”
她在上首坐下,林枫晚便笔直站立在她身后,目无表情。但秦虎分明感觉到她脸上隐藏的笑意,想必刚才自己的狼狈样子尽数落在她眼内。
林夫人妙目一转,问道:“冒昧问一句,秦公子是何方人士呀?”
秦虎说道:“老家在秦岭边的一个村庄,自小在大理长大。”
林夫人又问:“家中可还有那些亲人?”
秦虎说道:“小侄是孤儿,从小由师父抚养。”
林夫人说道:“你师父的武功,想必是极高的,真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可你的武功,我听阿晚讲,时好时差,是以前受过什么暗伤吗?”
秦虎自嘲道:“小侄愚钝,性子又懒,武功学不到师傅的一成,本领稀松平常。叫阿姨见笑了。”
林夫人聪颖无比,并不追问他的师承,说道:“武功高低,那算不得什么,武功高而作恶多端的,这世上还少吗?你这孩子重信诺,重情义,有勇有谋,人品不错,阿姨很是喜欢。”
秦虎听得汗颜,只道:“阿姨谬赞,小侄愧不敢当。”
林夫人的语气温和了许多,神情也愈发像个慈祥的长辈,问道:“阿晚的父亲,当年曾在十七卫当差,你们算是同僚。对了,你加入十七卫多长时间了?”
秦虎说道:“约莫八九年了,林老前辈当年在甲组,我在乙组,乙组一向在江南一带活动。”
林夫人说道:“十七卫行事机密,为皇上为朝廷出生入死,每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今次你将阿晚及太玄阴符经带回京城,阿姨很承你的情。”
秦虎道:“职责所在,小侄义不容辞。”
林夫人微笑道:“抛却生死,非一般情义可言,岂能用职责二字轻飘飘的带过。我想,你们一路克服艰难险阻、屡闯难关,一定很好奇,带回来的太玄阴符经究竟是何物?内中又有那些神奇?”
秦虎精神一振,说道:“阿姨请说,小侄愿闻其详。”
林夫人做了个手势,林枫晚转入内室,不多时取出一件扁扁的物事,轻轻放在林夫人身侧的高几上,正是人人垂涎、被江湖人奉为至宝的太玄阴符经!
太玄阴符经封皮发黄,装帧精美,只有薄薄的十数页,每页书写二十余字,字大逾寸,字迹暗黑,墨汁饱满。
纸张用的是坚韧的麻纸,而不是寻常的竹纸、桑纸、皮纸。
此经如果放在一堆书册当中,毫不起眼。
林枫晚又取出一个浅浅的铜盘,放在另一张矮几上,跟着拎出个陶瓷茶壶,注满了水,放在炭火炉上烘烤。
林夫人右手轻轻抚摸太玄阴符经陈旧的封皮,追古扶今,十分感慨,说道:“此经乃林家的曾祖所制,传到阿晚这里算是第四代啦,在他爹那时,便叫高手盗走,流落江湖,辗转至今。今日终于完璧归赵,完成他爹生前未完成的夙愿。”
秦虎问道:“敢问阿姨,此阴符经果如传说中那么神奇?”
林夫人冷笑道:“武功一道,哪有速成?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哪个不是历经无数艰辛苦练,才有日后的成就?世人贪念太炽,急功近利,沉迷于虚无的捷径、歪道,窃以为不劳而获,其实是痴心妄想!所谓参透太玄阴符经,增加一甲子功力,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一怔,自语道:“传说是假的?”
林夫人点头道:“不知何人制造这个惊天谎言,蒙骗了整个天下,此人心思阴沉,处心积虑,只求天下大乱。因为年代太久远,已然无法追究了。此经虽然对功力增长无用,却是天下最珍奇的一味药,可解万毒,可沉疴再生!当然,如何用法,只有林家嫡亲子弟才知晓奥秘。阿晚他爹将秘密传给了我,我传给了阿晚,这世上,只有我二人知道阴符经的真正秘密。”
秦虎心想:至少太玄阴符经有一半的传说是真的。也不枉多少人为之绞尽脑汁、疯狂抢夺、甚至身死丧命。
林夫人悠悠道:“我出身唐门,从小接触毒物,这些年,为了研究各种毒药的毒性,研制各种解毒剂,亲口品尝了不少奇毒怪毒。体内毒素越积越多,越积越杂。”
秦虎又想:昔日神农氏尝百草,今日有林夫人尝百毒,也算奇事。
林夫人道:“半年前,我忽然发现,不管我尝试任何方法,利用任何药物,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无法排除半分。跟着经脉混乱,四肢发硬,舌苔发黑,那是即将毒发的症状。除了先祖传下来的太玄阴符经,天下已无药可解。”
林夫人转向林枫晚,眼中流露怜爱的神色,续道:“阿晚知道了情况,急得不得了,他是个孝顺孩子,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机,打听得阴符经的下落,就急冲冲率领楼里的人前去抢夺。我算过日子,距离自己毒发大概还有两个来月。所以阿晚拼死拼活,都要在短时间内将此经带回来。”
秦虎至此终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