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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孤城 一,大军南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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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北莽中京,皇宫一片沉郁的气氛。

因为摄政二十多年的老太后病重难愈,马上就要死了。

北莽人游牧出身,不习惯在某个固定地点长期居住,因此北莽有上京,有中京,也有燕京(也称南京),随着疆域逐渐扩大,归属的部落和属国逐渐增多,北莽还将设置更多的京城。

皇帝和文武百官每逢春夏秋冬,喜欢出巡渔猎或者组织大型围猎,所有的王室成员及官吏、宫廷仪仗、文书、饮食器具等等,都装载在巨大的驼车上,浩浩荡荡,前往北方或东面的大湖、大河、高山,每到一处,即设立行营。

皇帝与王族、百官、诸将凿冰钓鱼,射禽猎兽,宴饮作乐,皇帝一边行猎,一边处理政务。所以皇帝不需要固定的宫殿。

上京本是皇兴之地,但近十年,除了四季出巡,北莽太后和北莽皇帝多数时间居住在中京。因为此地处于帝国中心,气候相对比较温和。

中京的宫殿,远不如中原天朝的皇宫那样富丽堂皇,建制规模也要小上许多。

此刻在太后寝宫外面,一名头戴毡帽,红衣玉带的汉子正在来回踱步,那人三十余岁年纪,满脸虬髯,英姿豪迈。正是北莽皇帝,当今狼主。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北莽国现今疆域之广、兵威之盛,举世无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寝宫里病榻上的老太后打下来的。

在她数十年的幕后统治下,通过各种手段谋略,恩威并施,纵横阖闾,北莽东面征伐海东各部,西面收服草原各部,南下侵扰中原,打下了大片江山。

大小属国不断归附,人口、兵员、财富不断增加,国力不断增强,巍巍然为当世第一大国。而太后,堪称一代女中英杰。

然而皇帝不想充当傀儡,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下,皇帝有自己的雄心壮志和宏图伟略。

所以皇帝心中矛盾重重,一方面希望太后病体康复,继续执政,另一方面隐隐地觉得,太后归天,未尝不是好事,至少皇帝可以放开手脚,亲自主政。

只不过此等想法,有违孝道亲情,绝对不能宣之于口。

皇帝彷徨了半天,还是决定举步入内,亲口和太后诉说衷肠。

寝宫内灯火昏暗,当中架设一座巨大的皮帐,皮帐里,凤榻上,太后双目紧闭,正在沉睡。

一名黑袍男子坐在旁边,双手结印,往太后身上缓缓灌注真气。

几名宫女弯腰垂首,守候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了太后歇息。

那黑袍汉子黑发黑须,容貌清癯,颧骨高耸,鼻梁挺直,正是北莽国师也律台。

国师全神贯注,双手手指曲张松扣,不断变换手印,丝丝真气凌空发出,通过太阳、紫宫、气海等要穴,进入太后身体,调理经脉,巩固元气,维持生机。

皇帝默默地站在一边,不发一言,以免打扰国师运功。

国师在北莽绝对是神一样的存在。他精通佛教密宗的各种秘术,深谙佛法,武功盖世,威震大漠草原,接受万民敬仰。

前年长生军少帅萧赤里前往中原办事,身受重伤,心脉险些断绝。幸得国师施展绝世的换血大法,重新连接心脉,起死回生,恢复功力。

因此朝廷上下,包括皇帝本人,对于国师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和信心。

虽然萧赤里病愈后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样貌性格大变,但对于国师的威望,没有丝毫影响。

半晌,国师停手,起身,好似一团黑云飘到皇帝跟前。他身材高大挺拔,气度森冷,站在高高在上的皇帝前面,宛如一座神袛。

国师道:“我已经连使上品上生、上品中生、上品下生、莲花印、宝瓶印等法印,渡入真气,太后能否苏醒,便看她自身的意志和精神了。”

皇帝执礼甚恭,说道:“国师连日辛苦了,朕感激不尽。”因为国师不仅仅是国师,国师还是皇帝的族叔。

国师道:“太后油尽灯枯,老夫也无能为力,惭愧惭愧。”

他抬头轻轻叹道:“人力有时尽,天意不可违,以后国事,全系于陛下一身,陛下千万不要过于伤怀。”

皇帝谦恭地说道:“还需国师全力扶持。”

国师摆摆手,飘然而去。

皇帝坐在凤榻边上,握住太后冰冷的手,凝视着枕头上那张苍老枯黄的面容。

良久良久,太后眼皮微微动了几动,皇帝大喜,俯下身轻声唤道:“母后,母后。”

太后张开浑浊的双目,慢慢看清楚眼前晃动的昏暗的灯火,也看清楚前面这张熟悉的脸。低声说道:“皇帝你瘦了。”

太后想伸手去抚摸皇帝的脸,但双手无力抬起,皇帝瞬间明白她的心意,当即拉起母亲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

母子连心,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中、波诡云谲的朝廷上、铁血纵横的沙场背后,彼此相扶相依数十年,太后和皇帝感情深厚,密不可分。

皇帝说道:“只要母后身体康健,朕心里欢喜,什么大事都不算事。”

太后精神渐渐健旺,气力也恢复了一些,显见国师多日来渡入的真元非同小可。太后说道:“生死有定,我看得很开,皇帝无需担心,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这辈子也够啦。你操劳政务,倒是要注重身体才好。”

皇帝微微一笑:“母后知道,朕的身体一向壮实。”

太后低声道:“你让他们退下,趁着我神志清醒,咱们母子说些要紧的话。”

皇帝高声吩咐道:“尔等通通退下!”

待宫女、内侍、宿卫一干人等退开。太后拉着皇帝的手说道:“你近日调兵遣将,筹措粮草兵马,召集各部商议,是否要兴兵南下?”

皇帝说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母后,朕确有此意,母后可有什么训示?”

谷琛</span>太后说道:“你年纪大了,总归要亲政,我也不拦你。但有几句重要的话,我不得不说。”

皇帝沉默片刻,道:“母后请说,朕听着呢。”

太后道:“北莽乃当世大国,南朝也是当世大国,汉人众多,据说有数千万众,无论哪一家兴起灭国之战,都必须慎之又慎。皇帝,有时候胜负之道不在战场,而在于国力国势。”

皇帝点点头。太后续道:“咱们北莽精兵雄甲天下,正面交锋,无人能敌,南朝不行,西凉也不行。但北莽底子弱,折腾不起,国内部族众多,如果陷入长期战争,耗光国力,势必分崩离析。所以与南朝的战争,必须速战速决,见好就收。慢慢消耗他们的财力和精兵,让他们无力北上。此乃上策,皇帝你要牢牢记住了!”

皇帝道:“朕记住了。”

太后道:“西凉国小,虽然兵将凶悍,但处于四战之地,难以扩张,长远来讲,应联合南朝或者西面草原各部,还有吐蕃回鹘,分而食之。若要灭国,西凉是第一首选。”

皇帝点头道:“母后的意思朕明白了,面对西凉,无需消耗咱们北莽本部族的力量,而是借助外力。西凉人树敌过多,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用汉人的话说,这叫做:借刀杀人、假道伐虢。”

太后喜道:“皇帝天资聪颖,一点就透,我可以放心了。”

太后说了一阵,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皇帝扶起她上身,轻轻给她抚背,又抬高枕头,垫在她背后。

太后喘气道:“给我倒杯酒。”

皇帝连忙去斟了半杯马奶酒,轻手轻脚喂太后饮下。

太后年轻时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曾在与奚族的结盟大会上,连饮十袋烈酒,镇服奚族各部族长,传为一时美谈。所以皇帝对于太后的酒量,知之甚深。

太后饮了酒,脸色透出红润,气息也顺畅了很多,继续说道:“对于海东各部,不能一味依靠武力,要恩威并施,拉拢分化,争取北莽后方稳定。至于草原各部,务必扶持一些,打压一些,只要举措得当,不让他们形成一个统一的部落,他们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道:“朕想知道,太后百年后,哪些大臣可以倚重?”

太后道:“国师、宰相不用多说,长生军统帅萧拓忠于皇室,当然可以。北院大王……算了,当年争夺皇位,龌龊至今,不指望了。南院大王、南院枢密使、奚王、失韦王都是可以的。”

太后絮絮叨叨,又陆陆续续说了一阵,声音慢慢微弱,眼皮也耷拉下来。

皇帝柔声道:“母后乏了,先好好歇息,明天朕再来探望。”

他伺候太后躺平,盖好被褥,坐在床边,直至太后沉沉睡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寝宫。

次日,皇帝单独召见宰相答里。

皇帝张口就问:“各部兵力征召,进展如何?”

答里一向是太后亲信,眼见太后病重,皇上即将亲政,自然办事格外卖力,说道:“回禀陛下,本部八个部族兵马计划出兵十万,现多数已经集结于燕京边境。其余各部,奚族出兵两万,失韦出兵两万,渤海出兵一万,草原各部出兵一万,汉军有两万,可用兵力已达十八万,其中骑兵八万,步兵及运输兵十万,马匹兵器充足,粮草辎重还在筹措。一个月内应该不成问题。”

皇帝冷冷道:“朕要的是精兵三十万,南下中原,一战功成!”

答里吓了一跳,说道:“陛下明鉴,三十万兵马调遣,不知道太后有何懿旨?”

他先前以为,皇帝只是打算打几次胜仗,掳掠一番,就此罢手。

皇帝说道:“你不用顾虑,太后已经同意了。”

答里擦擦额上的汗水,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尽力去办。”

皇帝道:“此战,并非为了灭国,朕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朕要的是中原河北、河东十几个州的膏腴之地,从此屯兵屯田,长治久安,以战养战。”

河北河东等地乃是北莽和中原的缓冲之地,位置扼要,双方重兵云集,吞并了河北河东,相当于吞掉中原天朝八分之一的国土。皇帝的野心不可谓不大。

答里道:“陛下英明,有了河北、河东的肥沃土地,咱们南可进逼中原腹地,西可包围西凉,一箭双雕,对北莽大大有利。”

皇帝道:“宰相大人,你很聪明。”

答里赔笑道:“那是太后、陛下教导得好。”

皇帝问道:“三十万精兵,宰相认为可否稳操胜券?”

答里并非草包,对于形势早就了然于胸,说道:“南朝那边,据军情奏报,近来兵马粮草一直暗暗往北面边境重镇输送,咱们声东击南的意图,似乎已经暴露。不过他们只是加强几个重镇的兵力,没有沿边境广筑寨垒,也没有坚壁清野。臣以为,南朝方面,已经做好备战的准备,但他们的策略,应该是依托坚城,与我北莽决战,甚至有可能集结重兵,与我北莽大军展开野战。”

皇帝奇道:“中原人哪里来的信心,敢与我北莽精骑正面作战?”

根据两国以往的战例,中原天朝骑兵不足,一般采取防御态势,广筑寨垒,坚壁清野,依托城池,消耗北莽战力。

利用小股人马不断侵扰、派轻骑断截粮道、集中优势兵力以步兵破骑兵,是中原人惯常的战法。故皇帝有此一问。

答里道:“臣猜测,中原刚刚和西凉和谈罢兵,又在比武中战胜西凉军中勇士,不免骄傲膨胀,此其一也。西面边境暂时安定,他们可以抽调精兵投入北面,兵马数量大大增加,此其二也。两国十余年没有大的战争,中原得以休养生息,实力大涨,此其三也。”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还是那句话,你觉得三十万精兵够不够?”

答里辅助太后二十多年,精明强干,心里略一盘算,已有计较,说道:“中原人盲目自大,不知我北莽精兵的厉害,策略上已经输了三成。他们训练有素的骑兵有限,只要咱们集中最好的将领、最精锐的骑兵,出其不意,雷霆万钧南下,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以消灭对方的精兵尤其是骑兵力量为主,将其精锐骑兵消耗殆尽,中原此后再无一战之力,届时攻城略地,逐步蚕食,易如反掌。”

宰相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相近,皇帝更加满意,心中从此打消了更换宰相的念头。

皇帝说道:“三十万,那是最低的要求。朕还要最能打仗的将领,最勇猛士兵,最优良的战马,最充足的粮草保证。朕不但要亲政,朕还要亲征!”

答里暗暗吃惊,行礼道:“是是,臣遵旨。”

北莽君臣计策商定,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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