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鲲鹏运功内察,他数十年精修苦练,功力早就通玄。一般的毒物药物,对于他而言,便如吃点感冒咳嗽药一样毫无影响。
但酒中的毒药霸道非常,闻所未闻。进入身体后,像附骨之蛆,死死缠住各路真气在全身蔓延,真气游走的越快,毒性发作的越快。
同时毒药如同烈火烤冰,不断地消融丹田中的内力。
他连连催动内力,压制毒性,可惜收效甚微。
毒药仿佛烈火撩山,一发不可收拾。
龙鲲鹏心中一沉,他大风大浪经历多了,临危不乱,微微冷笑,竖起耳朵,探查周边动静。
有人正在靠近小院,脚步声虽然极其轻微,但瞒不过他的双耳。
来的有两人,从内息、呼吸、步伐来看,绝对属于顶尖的高手。
高手现身,一人白衣金带,身躯硕长,一脸笑容,一人黑衣红带,矮小精干,面目阴森。
白衣人笑道:“魔教石精城、申公图,拜见龙大侠。”
龙鲲鹏冷笑道:“魔教好毒辣的手段,好深远的图谋,老夫佩服。”
白衣人道:“此刻本教数千大军已将龙门重重包围,各位插翅难飞,我劝老爷子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好啦。”
申公图三角眼一扫,见一男一女昏倒在地,生死不明,阴笑道:“要离的毒药料理了两个,嘿嘿,剩下的好办。”
龙鲲鹏印堂发黑,双手微微抖动。谁都能看出他正处于毒发的要紧关头!
但他依然屹立如山。
只要龙鲲鹏不倒下,他还是那条独一无二的神龙,谁敢小觑?
申公图急于抢功,偏要试试。他矮身屈膝,猛地一冲,双手十根指甲齐齐张开,好比十把惨白阴寒的利刃,发出雷霆一击!
吸血神煞出手了!
石精城几乎同时发动,擎起一拳,乌云盖顶,直直砸向龙鲲鹏的天灵盖。
两大绝顶高手全力攻击,龙鲲鹏能否避开?
龙鲲鹏没有避。他的内功发挥到极致,真气连同毒气瞬间凝固,不再游走,丹田内积蓄了一小半的内劲轰然爆发。
他脑袋一甩,长须一挥,以长须为兵器,一道至刚至猛的罡气正中石精城的铁拳,彭的一声,石精城的拳头如受雷击,骨裂腕折,他又惊又怒,向后急退。
申公图的双手似刀,直插入龙鲲鹏两胁,但入腹寸余,便给一股精纯浑厚的内力牢牢吸住,便再也无法动弹。
他心中震惊,正要发力拔出双手,龙鲲鹏龙爪手挥出,不偏不倚,正中申公图头顶,嗤的一声,五指深深透入。
那魔头哼也不哼,顿时毙命,
龙鲲鹏腹中鲜血汩汩流出,但他浑然不觉,眼中神光大放,紧盯着石精城,说道:“阁下是否还想试试?”
受伤了的神龙仍是神龙,蛇虫鼠蚁难以近身。
石精城心胆俱裂,他万万料不到,在身中剧毒,内力几乎耗尽的情况下,龙鲲鹏还能以身作饵,绝杀申公图!
他号称百胜,并非说百战百胜永远不败,而是他善于审时度势,见好就收,因此未尝败绩。
龙鲲鹏神威凛凛站着,龙爪手随时随地发动。
石精城不敢出手,犹豫半刻,呼地从门口窜出,头也不回地逃命而去。
他不算真的战败,因为他还有再战之力。继续出招的话,双方胜负难料,可惜他为人谨慎,不敢赌上一把,赌龙鲲鹏先行毒发身亡。
在天下至强的高手面前全身而退,百胜神煞的名号还算勉强不堕。
刚刚吓退石精城,龙鲲鹏身躯一软,瘫倒在椅子上,他强行凝聚内力,对抗魔教两大神煞,几乎耗尽全身力气。
腹部所中的一记,因为隐含有申公图的“长别离”内力,伤口无法愈合,鲜血一直不停流淌,随着鲜血一起流出来的,还有体内的丝丝生机。
“唉,魔教的废物,果然不能指望呢。”
屋内有人冷冷说道。
除了龙鲲鹏,地上昏迷的两人,屋里没有第四个人了。那么谁在说话?
龙惊寒翻身坐起,扶着墙壁慢慢挺直身体,伸手抹抹嘴角和下巴的黑血。刚才那句话的正是出自他口中。
龙鲲鹏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空中相遇,火花四溅。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一直是你。”
龙惊寒惨笑道:“是啊,孩儿教龙门失望了,也教老爷子失望了。”
龙鲲鹏足足饮了三杯毒酒,而龙惊寒则饮了两杯,其中几口,他含在嘴中没有吞下,趁着昏迷的刹那,吐到胸前的衣襟上。因此他中毒较浅。
至于霜衣,每杯酒只抿了一口,中毒更浅,但此毒毒性猛烈,即使只喝了一点点,照样全身酥软,昏迷不醒。
没有解药,每个人都必死无疑。
龙鲲鹏淡淡说道:“我收养你十几年,一直视你如同亲生,自问不曾待薄于你。请问你所做一切为了什么?”
龙惊寒道:“老爷子还记得沧州快意门,还记得方维侠吗?”
龙鲲鹏抬头,双眼利芒一闪,说道:“难道你是方维侠的儿子?不对不对,方维侠的儿子当时只得六七岁,年龄对不上。”
龙惊寒笑了,笑得那样嚣张,笑得那样狂妄,说道:“哈哈,你杀了方家满门数十口,火烧快意门总坛,难道只有方维侠的儿子才能找你算账?”
龙鲲鹏道:“那你到底是谁?”
龙惊寒笑声更响,鲜血不住地从嘴里溢出,形状恐怖。他指着自己说道:“我?我是谁?哈哈,我只不过是方家一个普通仆人的儿子,来自乡下,来向龙大侠讨个公道。”
他仰起头,仿佛往事就在眼前,悠悠说道:“我阿爹在方家做事,将我寄养在乡下,我那时还是一个半大孩子,经常偷偷溜到城里,到方家去探望他,方大侠一家对我很好,待我好像亲儿子一样。那天……那天我去得晚了,天已经入黑。那天,老爷子您还记得那天吗?”
龙鲲鹏低下头,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在沉思。
龙惊寒冷冷道:“你们蒙着脸,杀人、放火,好像杀鸡宰羊,肆无忌惮。方维侠死了,他的夫人死了,他那些忠心的弟子死了,连家里的仆人侍女阿猫阿狗也都死得干净。他儿子被我阿爹抱走,生死不明,你们到处追杀,寻找。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吓得簌簌发抖,不知道往哪里躲藏。”
“幸好,幸好。”龙惊寒喃喃说道:“我情急之下,灵光一闪,跳进茅厕的粪坑,浸泡在腥臭难闻的粪水蛆虫中,粪水没过我的脑袋,我呛了好几口,但一动都不敢动,终于躲过了一劫。
“所以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和呼喊,所以我听到了你们相互称呼的名字,所以我听到了方大侠临死前的呐喊,他的声音又凄厉又愤怒,他叫道:龙鲲鹏!居然是你!那个声音,十余年来一直在我耳边回旋。”
“老爷子,你觉得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如果当日我淹死在粪坑里,哪有今天威震江湖的龙惊寒啊,嘿嘿哈哈。”
龙鲲鹏的头慢慢地垂了下来,再没有半分声息。
难道他正在龙惊寒的嘲笑声中,慢慢死去?
龙惊寒根本不理会,继续说道:“第二天,我爬了出来,看见满地的死尸,烧焦的房屋。我翻看尸身,拼命找我阿爹,可惜没有找到。他逃出去了吗?无人知晓。不过,就算他侥幸逃得性命,他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老仆人,又能逃得过你们这些高手的追杀?”
“我在废墟中游荡了几天,心如死灰。但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话,这个声音说:恶有恶报,以血还血。于是我离开家乡,一路打听,终于来到洛阳,找到龙门。”
“我又累又饿,差点在雪地里冻死,不知道为什么,你发现了我,将我带回龙门,将我好好收养。这叫做什么?天意啊,天意不可违。从此我就在龙门住下来了,发奋练功,伺机报仇。”
龙惊寒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老爷子啊,你杀了我的亲人恩人,可是又救了我的性命,将我养大。我十多年来尽心尽力为龙门办事,那是报你的恩,今日我出卖龙门,是为了当年的仇。”
他一边说,一边吐血,一边向龙鲲鹏走近,举起右手,手指做龙爪状,说道:“老爷子,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罪恶和善意,正义和不义,对与错,生和死……您听到了吗?您还能像刚才一样,施展天下无敌的龙爪手吗?”
龙鲲鹏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龙惊寒拼尽力量,运起剩余的内力,挥出龙爪手,直取龙鲲鹏心口!
“住手!”
一声断喝,一道刀光如荒漠上的狂沙风暴,浩浩荡荡涌进屋内。
龙惊寒猛地转身,龙爪手改变方向,迎向刀光。
刀身光芒大盛,照得他面目煞白,不见半分血色。
龙惊寒此时功力剩下不足两成,而这一刀来得凄厉而绝望,偏偏又带着霸道刚猛的内力,穿过他的双爪,深深透入他的前胸。
龙惊寒仰天便倒。口中发出一声嘶吼:“你……”
来人身形顿住,原来是马廊里打杂的瘦削少年,笑嘻嘻的阿常!
阿常当然不叫阿常。阿常本来的名字叫:方—渐—飞!
当日与铁无常分道扬镳之后,方渐飞形容枯槁,心丧若死。铁无常所说的“你已经是个死人”的话语一直盘旋在他耳边。
他像个死人一样痴痴站立不动,脑中一片空白。
没有思想,没有表情,甚至心中的激愤和仇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他终于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声嘶力竭,笑得在地上翻滚不休。直到他的喉咙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渐飞既然死了,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吧,彻底被世人遗忘吧。
一个无亲无故、心怀仇恨、武功全废的废人,不值得任何人惦记。
其他人还要努力的继续苟活
方渐飞既然死了,那么我是谁?该叫什么名字?
想起铁无常,他脸上浮起微笑,笑容慢慢扩大,直至那个笑容深深地刻在他脸上,再也无法改变。
阿常,我叫阿常,无常恶鬼那个无常。
这就是笑嘻嘻的阿常的身世由来。
阿常来到洛阳,阴差阳错进入龙门,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今日一早,他将霜衣姑娘送到龙惊寒的住处,又远远地暗中跟踪了一段路,发现龙惊寒将霜衣送到龙鲲鹏的小院。他默默记下小院的方位,返回后厨,帮忙干活。
今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庄外面、前院和大厅,无人察觉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外面传来震天的杀声、呐喊,他才发现,整个山庄已经陷入一场巨大的慌乱和混战之中。
机会千载难逢。阿常跑出后厨,拎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单刀,往小院方向赶来。
奇怪的是,随着气氛的紧张、心情的激动,他体内的霸道真气悄悄启动了。
五道霸道真气,除了对着华山派的时候用了一道,对着万化千变的时候用了一道,现在他体内还有三道。
他运起真气,施展轻功,如雷如电,绕过惊风十六骑的防守,偷偷接近小院。
他赶到门外,恰好目睹龙惊寒的出手,于是仓促之下,他只能全力发出一刀阻止。
他的落日刀法带着深深深深的无奈,属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夹杂着魔王不可一世的真气,反而涅槃重生,威力增添数倍,一举击倒龙惊寒。
他不得不出手。
因为除了他,龙鲲鹏不能死在其他任何人手上!
只能由阿常,不,由方渐飞亲自动手。
现在他的体内,只剩下最后一道霸道真气,此时此地,正是绝杀龙鲲鹏的最佳机会。
阿常提着刀,脸带笑容,一步一步向垂死的龙鲲鹏逼近。
他的身后,却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少爷……少爷……我是秋哥儿啊。”
阿常全身剧震,旋风般转身,那是躺倒在地上,重伤待死的龙惊寒在说话。阿常浑身颤抖,死死盯着龙惊寒。
龙惊寒在苦笑,在咳嗽,口中咳出一团一团的黑血。
阿常扔了刀,抢上去将龙惊寒扶起,抱在怀中。
龙惊寒微微一笑,断断续续说道:“你不认得我了?咳,咳,那天我……我一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的模样跟小时候差不多,你……你左耳下面那颗红痣,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秋哥儿,老家人宗伯的儿子!
方家惨遭灭门那晚,是宗伯背着他,拼死冲出重围,最后掉下悬崖,逃得性命。
宗伯带着幼小的他,辗转数千里,来到西北荒漠,陪伴他大半年光阴,后来旧伤复发而死。
宗伯已经长眠地下,而他,方渐飞,居然亲手杀掉救命恩人的儿子,他的儿时玩伴!
秋哥儿寄养在乡下,经常到方家探望宗伯,他比方渐飞大几岁,小时候两个小孩经常一起玩耍。打弹珠、掏鸟窝、放鞭炮,追狗撵猫,好像亲兄弟一般亲近。
别的小孩欺负方渐飞,秋哥儿总会挺身而出,保护他,安慰他,如同兄长。
阿常万万没有想到,十几年后,秋哥儿变成了龙惊寒,变成了龙鲲鹏的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