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
永生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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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极致的黑暗吗?
能够吞噬一切的,无形的,又无处不在的黑暗。
他们就像是无数聚拢着的,依靠吞吃寂寞为生的怪物,等待着,你死去的一刻。
但是你却不会死去。
越是强大,就越是接近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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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这是他曾经过去的名字,或者是他在学院里面的id。
而他真正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呢?
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为了保住自己内心的最后一丝清明,他付出了很多东西,很多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舍弃生命都愿意忘记的东西。
他的前半生的记忆,他的父母,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他身为一个人类的过去。
但是如今他却是只束缚在这高高的天台上,凝视着面前的这团黑暗。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但是却不需要知道英雄的名字。
他们只是需要拯救,而后虔诚的跪地祈祷给根本就不曾存在的神灵。
“为了一群蝼蚁而已,你却要做到这个样子,你这样子,真的值得吗?”
那被他分裂出来的,承担了他全部疯狂的人格贴在他的耳边,无声地欺近。
他几乎贴上了死神那冰冷了千万年的侧脸,吐出一丝轻轻的气音。
“你后悔了。”
那疯狂的人格随即又癫狂大笑起来。
“你后悔了。”
“就算是这世界上的人死光,又关我们什么关系?
反正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
从他口中出来的是最诱人的蛊惑。
“多么无辜的殉道者,为了人类的幸福和存活而奉献出自我的可怜虫。
你的心里,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
你这样子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死神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眼前的黑暗。
在他的身后,悬浮着一把巨大的漆黑镰刀。
在那里闪烁着一双双血红色的眸子,像是倒悬的星空,上面的斑斑点点,璀璨血河。
那是无数的恶兽,隐藏在黑暗中。
他们都在等待着他的死去。
他是阻挡在这鬼潮和人类文明之间的一面冰墙,所以,他是不需要感情的。
“真无聊。”
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嗤笑。
原本贴在他身边的那个具象的人格,放开双手,落入无边的黑洞中。
他对着死神张开双手,无比自由,就像是一只能够翱翔的鸟类。
他落入鬼洞中,就此消失不见。
但是死神却知道鬼爵并没有死去,身为从他的身上分裂出来的人格,他们是共生的。
只要他还活着,那对方就会一直纠缠在他的身上,成为他的疯狂,成为他的欲-望。
一朵雪白的蔷薇花从墙壁上伸出,探到了死神的面前。
柔软的花萼轻轻摇曳着,在上面滚落着一滴露水。
在死神被囚禁的石柱旁边,缠绕满了这种花。
或许这不是蔷薇花,只是一种和蔷薇很像的花,毕竟没有什么花朵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存活下去。
这些花朵依靠着从死神体内散发出的能量才能生存,就像是无数纠缠的寄生虫。
但是死神却不在意。
他在看够了黑暗的时候,就会去看花。
一点显眼的红色,从白色蔷薇花的花心处散开。
就像是一滴殷红的鲜血,从里面慢慢冒了出来,这鲜血快速向着周围晕染,很快就将整朵雪白的蔷薇花染成了血一样的鲜红色。
转瞬间,原本翠绿色的花梗和叶片也全都变成了血色。
这血色顺着它们纠缠在石柱上的根茎,正在向着死神的身上蔓延。
“又一次鬼潮,来了。”
鬼爵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脸上也多了一个古怪的恶鬼面具,将他原本的脸遮挡住。
“这次的鬼潮,是针对你的呀~”鬼爵愉悦地笑起来。
“只要将你感染,成为他们那边的人,那整个人类都死定了。”
“真是聪明,这些东西不是比人类什么的要可爱多了?”
死神不说话。
他很少开口,有时候鬼爵甚至以为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彻底成为了一个哑巴。
但是那些血色蔷薇上面的红色已经感染到了他的身上,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鬼潮来得过于突然,并且毫无预兆。
鬼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鬼面具吐着长长的舌头。
“你要怎么办?是选择自己去死,还是选择要等着你变成疯子,那可能结果会更好看啊。”
死神伸出手,拔-出了原本一直贴在自己背后的那把长镰刀。
漆黑的镰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这是一把曾经陪伴他走到现在的武器,与他从未分割过,它曾无数次地救赎他的性命,是他没有血肉却可以托付生命的半身。
只是此时,他却拔-出了它。
他冰冷修长的双手,极轻,极缓地抚摸过镰刀的刀身,镰刀发出轻轻的颤鸣,刀锋躲避开他的手指。
“别怕。”
死神终于说出两个冰冷的词,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
鲜血涂抹上刀刃,在这原本护住的凶刃上抹上一层不详的血光。
“很快就…好了。”
这把半身的凶器活生生从中间被捏碎,破碎成为无数沾染血迹的碎片。
这是一件高级咒物。
在异种死后,就身化为咒物,但是也有一种咒物,是自然地生成的,就如同那突然出现的鬼潮一样。
而死神的这把刀就是这样的咒物。
他在此之前,曾经用他斩杀过无数恶鬼和异种。
将他们变成咒物。
只是现在,死神却想要逆天而行,将这件陪伴他多年的咒物,变成人。
“别怕。”
他的手如刻刀,慢慢地抚过那破碎在空中的无数碎块。
五指一点点地抹过,一层淡淡的白光如同雾气一样四散开来,一具优美纤瘦如同白玉的美人躯体,在他的手下呈现出来。
凶刃化成的美人却并无半点凶煞之气,发丝微微垂落,眼睫微垂,遮挡住眸中的神色。从光滑的背脊,纤瘦的腰身,修长的长腿到过分精致的脸,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无缺。
他的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在死神的手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便早已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锋利的浅淡眸子安静地看向眼前的人,就像是刚刚破壳的幼鸟,看向自己的父亲。
咒物化人,千年的羁绊早就变成了刻印进入血脉的本能。
他握住了死神的手,不让他离开,缓缓地从唇中吐出一口颤颤的热气。
将娇软的脖颈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他是一把刀,刀自然是要被人握在手里的。
一朵雪白的蔷薇花从他的脚边生长出来,缓缓缠绕上了他的脚踝。
精致凸起的脚踝包裹着花朵,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这是整个永生之渊中,最后的一朵没有被感染的,纯白色的蔷薇花。
“主人。”
他纯净的眸子安静地看向自己眼前的人。
死神的眼神动了动。
这是他在过去经历过的这些漫长的,几乎已经全部被忘记的岁月中,见过的第一个人。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一点刚刚被镰刀划破的鲜血,那人往前一步,胸口心脏的位置落上了一抹淡淡的殷红。
他握着他的手,眼中含着光芒万千。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死神的心中生起。
鬼爵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制作出他,本来是想要他来杀你——”
“你却爱上他了。”
“我没有。”
死神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心中。
一个崭新的,新生的人格就在此时产生。
是与原本承载了疯狂的鬼爵不同,这是一个温柔的,善良的,承载着无数爱意的人格。
白发的少年落在了新生的美人身边,他们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披上了衣服。
“哥哥?”
白发的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他一出现就抓住了身边美人的手,蜷缩在他的身边。
尽管死神已经努力克制,男孩却还是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这是他被血疫感染的证明。
死神最后看了一眼这由自己的武器半身所生成的人和自己的一个人格,伸出一只手,在他们的后背上轻轻一推。
“走吧。”
离开这里,然后蛰伏,等待。
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里,重新回到这里……
再杀死他。
将他这个不合格的守门人杀死,他能做到的。
他一直都是一把出色的刀。
“你爱上他了。”
鬼爵还是在他的身边冷笑,带着嘲讽。
“我剥夺了他的情感。这样他永远都不会爱上我。”
死神垂下眼睛去。
“他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一把刀如果明白了太多,是会生锈的。”
“希望你之后不要后悔。”
鬼爵大笑着离开。
这世界重新陷入到了无边的漆黑黑暗中。
死神闭上了眼睛。
一朵纯白的蔷薇花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湿漉漉的,带着些许微微的潮气。花瓣摇晃着,它曾缠绕上那初生刀灵的柔嫩脚踝,蹭着他的肌肤亲吻。
这场景在他的心中彷徨,停留了整整三百余年。
从未有一刻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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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无数的白色蔷薇花花瓣散开来,就像是落雪一样泼洒在街道上。
整条街道上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蔷薇花香。
身材高大的凶顺着街道走过,熟透的花苞轻轻砸在他的头顶,就连他背在身后的狙-击枪的枪-口上也落上了一朵蔷薇花。
他踩过厚重的蔷薇花瓣,脚步在走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蛇。”
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俊美男人转过身来,如蛇一般的竖立瞳孔中没有什么感情。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继续看向了高台上。
这是水银之蛇,正是当初给告死鸟成为院长的授权仪式上进行授权的人。
这里是一处露天的宴会现场,一张张精致的桌面花瓣一样铺展开,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几乎半个学院的人都来了,人多得不可思议。
在那场和鬼潮的战争之后,学院中已经很久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盛大的庆祝场景了。
在水银之蛇的身边,站着的是他的伴侣,一个卷头发的看起来像是未成年的年轻男人。
对方对着凶很自来熟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看出来凶似乎是有话要对水银之蛇说,耸了耸肩去桌子前拿甜点吃,将空间留给他们。
宴会的现场很大,但是他们所在的却是一个小小的角落。
“洛丽塔没来吗?”
水银之蛇看向凶。
“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
凶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拿起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在得知战争即将爆发的讯息后,不管是已经几乎退隐的水银之蛇,还是凶,全都回到了学院中。
就算是洛丽塔也参与到了战争中,她只是智力倒退,战斗力却没有下降。不过对方却也在战斗中找回了自己的部分记忆,可能不久之后就能恢复智力了。
他们回来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战争,绝对不能输。
好在,他们赢了。
尽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他们赢了。
就在三天前,血医被告死鸟当众斩首,他的尸体被彻底焚毁。
血疫退去。
这一次的鬼潮,他们勉强度过了。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之后的人类去做吧,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而今天是他们战胜后的庆功宴,只是凶却姗姗来迟。蔷薇花的香气铺天盖地,和酒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处处欢声笑语,这里的地面上不久之前还满是鲜血和尸体。
但是现在这里已经被鲜花盖满。
人类总是善忘的。
悲伤的事情尤其容易被忘却,这是一件好事。
“在你当初宣布告死鸟成为院长的时候,你想过现在的场景吗?”
“我不是预言系。”水银之蛇回应道。
就在此时,周围的人群突然一停顿,原本的喧哗声小了下来。
在宴会中间的高台上,走上了两个身影。
其中的一个身穿一身白色的长袍,脸边斜带着一个乌鸦面具。
另外一个身材高大,是一直跟随在萧霁身边的饕。
现场安静了一瞬。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开口。
告死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这场战争花费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但是他的面容看起来却全无改变。
“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这一场属于我们的胜利。”
“我们赢了,人类赢了。
不管我们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但是我们终于可以宣布:
战争——结束了!
我们——胜利了!”
告死鸟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巨大的欢呼声就像是浪潮一样疯狂地涌来。
人们举起手边的酒杯,狂乱的欢乐席卷了这里,他们挥舞着还残留着伤口的手臂,与身边的朋友、陌生人相拥。
他们哭着笑着,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为了应对血疫,学院中已经一百五十年都不曾有过考试了。在这场宴会后,也许学院的制度又会慢慢恢复,他们又要再次进入到那样磨炼的考试中。
只是考试的难度却会下降,并且也并非像是之前一样完全必死的残忍考试。
之前的考试方式,是学院本身已经觉察到了在暗中隐藏着的威胁,所以不得不用揠苗助长的方式来选拔考生中最有潜力的苗子。
现在人类和鬼潮再次进入一个安全期,学院的考试就会轻松很多。
身为学院的院长,在这样的战争后,他还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好在一切都将要逐渐走上正规。
鲜血已经被冲刷殆尽,被浸染的肥沃土地上终将生长出纯白的蔷薇。
与一切罪恶无关的,单纯的纯白的蔷薇。
萧霁放下杯子,看向天空。
如此光明的,没有一丝阴霾的未来啊。
值得所有人仰望和守护的未来。
身边的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在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欢乐的中亲吻住了他的唇。他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以一种占有的姿势将他禁锢在他的怀里,肆意亲吻。
身边的欢呼声和尖叫声更响了,有人在起哄,也有人在跟随着他们,亲吻着自己身边的爱人。
萧霁的手臂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推开身边人的手臂。他眨了眨眼睫,在极近的距离里看见了自己恋人的眼,还残留着些许无法被彻底洗刷去的血色的眸子。
“这是人类的庆功宴,也是我们的婚礼。”
男人松开了手臂,安静地看着他。
“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萧霁的喉结动了动,他的心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紧张。
虽然爱人的身子里有很多人格,他能判断出现在出来的是他的老师。
或者说,其实所有的那些人格只是他老师的一部分。
鬼爵的疯狂,白皇帝的虔诚和爱,ill的温柔和忠诚,饕的贪婪和伪装。
他们都是神灵的欲-望。
在无边的黑暗等待中,被硬生生地从死神的精神中被撕裂而出,成为单独的个体。
这样他就能永远高高在上,做他的英雄,做他的神灵。
完美无缺。
而其他的人格,则是被制作出,去代替神灵做他所不能做的事情,说他不敢说的话。
爱他不敢爱的人。
“一百五十六年了。”萧霁眯了眯眼睛。
他脸上的表情淡薄,但是却很平静,眸子里甚至闪烁着一点满足和惬意的光。
在这样的温暖和盛大的光明下,就算是死神原本破碎不堪的灵魂,也有了渐渐融合的趋势。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些被撕裂下来的人格,将会融合。
最后变成一个人。
“是的。”
老师握住了他的手,缓缓单膝跪地。
“一百五十六年了。”
一枚圆形的银白色戒指出现在了老师的手上,形状就和之前ill所寄生的那枚一样。
无情无欲的神灵,为了他重新找回自己的七情六欲,为了他走下神坛。
成为一个能够爱人的凡人。
“所以——”
“你愿意嫁给我吗?”
萧霁勾了勾唇角,对着他伸出手去。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在我第一次的考试中,我不早就告诉你了吗?”
那时他对着鬼爵说——
他凑到了老师的耳边,被阳光烘焙得微暖的气息抚过他的耳背。
“我对你,一见钟情。”
银白色的指环严丝合缝地套入萧霁的左手无名指。
两人相视而笑。
在他们的身下,是无尽的鲜花和似乎永不停息的宴会。
所有的人都在狂欢。
光芒太耀眼了,这里太灼热了,空气几乎都要融化。
不过这才是生存的感觉,不是充满血腥味的战场,不是消毒水气味的实验室,也不是冰冷无情的神龛。
他们只是一群凡人。
一群可以爱,可以恨,可以残忍,却也可以善良的凡人。
不是英雄,不是异类。
也不是什么神灵。
盛大的光芒终于笼罩了这里,这是等待万年的,来之不易的光啊。
萧霁握住了老师的手,为他也带上戒指。
他亲了亲老师的手指,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绯色。
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吧。
“你好,初次见面,你愿意来爱我吗?”
“我愿意。”
男人眸色幽深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纵使他的灵魂被撕裂,如镜片一般支离破碎,上面的每一片却还倒映着那人的身影。
他没办法不爱他,他的所有人格都是如此。
“你早就该知道——”
“只要你对我说出口的告白,我从来都不舍拒绝。”
“只要你开口…”
后面的话,消失在唇齿的温润相触之间。
“院长新婚快乐啊!”
在下面有喝得醉醺醺的考生突然喊了一声。
稀稀落落地几声祝福又跟着响起来,很快又淹没在更大的喧哗声中。
和整个人类的今日的幸福比起来,他们的幸福淹没其中,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但他们终于相爱。
但,他们终于能相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