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得知童妍归期,江时遇辞去研究所的工作,选择回德市。
回到德市,他先去看姜叔,姜叔是一个老警察,在江时遇小的时候没少照顾他,他算是江时遇半个父亲。
午后阳光正好,江时遇和姜叔坐在院子前下象棋,脚边趴着一只慵懒的猫。
姜叔自建小楼房周围有围墙,绿色的爬山虎将围墙全部覆盖,每至风过,爬山虎的叶子沙沙作响。
院子前农作物长势良好,红色的番茄、绿色的菜椒、紫色的茄子,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她快要回国了吧?”姜叔问。
他在说童妍。
江时遇恬淡笑了:“嗯,后天。”
“你小子真幸福,学业有成前程似锦,女朋友还这么漂亮,还是一个富人家的千金。”
江时遇在棋盘上用马吃掉姜叔一个兵,道:“女朋友太好了,我也很有压力。”
姜叔笑了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听说她的家人不反对你们交往。”
“我随时都可以啊,只不过她现在嫁给我,有点委屈她了。”江时遇说。
“什么意思?”
“叔,我还在念书,她嫁给我要跟我一起租房子吗?”想到过去某段往事,江时遇道:“有一次,她来合州跟我住一间出租房,她帮我洗衣服,在下雨天时大半夜帮我收衣服,我就在想,她凭什么要待在这里跟我吃苦?”
姜叔点点头,其实男人很容易了解男人。
一个女人把真心给一个男人,男人如果爱她,当然也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可惜江时遇当时没这个能力,就挺憋屈的。
两人继续下棋,半晌姜叔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你了,会怎么样?”
十几年前,姜叔的妻子因病去世,他一个人孤独至今,所以江时遇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问这句话。
“我媳妇还在的时候,我总嫌弃她唠叨,等她走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都安静了。”
江时遇静静聆听,却不知作何回答,他无法想象没有童妍的日子。
后来,当他接到童爸爸的电话,才体会到姜叔这么多年的心情。
童爸爸说童妍受伤了,那一刻,他觉得德市在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他盼望已久的人,没有安全地回到这座城。
因为一个人,寂寞了一座城,城市一切声音都与他无关。
他去办签证,去赚快钱,在一个星期后来到她的身旁。
她在美国医院的一间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是童妍妈妈闺蜜的儿子,江时遇见过他一次,他叫马洛.艾迪。
马洛是中美混血儿,长得很帅,他居住在美国,因为童妈妈的缘故,他和童妍熟识,在这次暴徒枪杀路人事件,是他为童妍挡下两颗子弹。
童爸爸在电话里没说清楚,江时遇以为是童妍遭受枪击,当看到病房里安然无恙的童妍,他内心只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与其看着马洛躺在床上,童妍宁愿自己挨枪子。
江时遇走到病房,童妍没什么反应,她瘦了,眼底没有光,和在电话里跟他哼唱结婚进行曲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童妍左侧脸颊红肿一片,江时遇后来才知道,马洛妈妈接到儿子需要截肢的手术通知,直接狠狠地甩了童妍一个耳光,只是整件事童妍并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马洛救了她,她被救下害了马洛的一生,这就是原罪。
难以想象,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女孩,面对他人当众侮辱谩骂扇耳光,不还手,不闪躲,不解释,选择忍气吞声的模样。
床上,马洛呆愣愣看向窗外,眼神呆滞,面色苍白,童妍跟他说话,他没有一点反应。
“七月份,在中国荷花都已经盛开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荷花,中国农历七月初七是七夕节,有一个神话传说你肯定没有听过,有一个孤儿叫牛郎,他有一头通人性的老牛,有一天,天仙织女和一群仙子下凡嬉戏,她们在河里洗澡......”
童妍说着英语,面带微笑,可她的脸色很苍白,她想方设法要马洛开心一点,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在童爸爸的坚持下,童妍被带出病房,和江时遇面对面站在一起。
他们安静对视,相望却是无言。
半晌,她蹲坐下来,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她的指甲已经深陷皮肤,可惜江时遇没有更早的发现。
“我不应该活着。”她说。
她说这句话时,他的心口刺疼了好久。
“阿遇,在十岁那年的火灾我就应该死掉,你哥哥不来救我多好,那样他就不会牺牲了,你看,我就是一个灾难,我总是给别人带来不幸。”
江时遇心在一阵一阵地抽疼着,谁都无法理解这些话在他心里会有多大的冲击力,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叫童妍的女孩,也就没有一个深爱童妍的男孩。
“别自责,妍妍。”江时遇同样蹲坐下来摸摸她的头:“不是你的错......”
当看到她手臂上深深的抓痕,江时遇愣住了,呼吸像被遏制住了一般。
此刻,她疼,他也疼。
和她一样,她在卖力讨好马洛,而他却在卖力讨好她,然而她和马洛一样,对旁人不理不睬。
江时遇永远铭记,当天他们返回病房后发生的一切。
童家人和马洛的家人不知何时离开,病房里只剩下马洛一个人,他用水果刀割腕自杀,白色床单猩红一片。
童妍走进房间,神色有些失控。
马洛看她,面色和唇色一样苍白:“妍妍,我不怪你,可我宁愿死,也接受不了失去双腿的自己,我不怪你......”
童妍愣愣看他,半晌,她从自己背包里拿出瑞士军刀,刀刃一滑,鲜血染红医院程亮的地板。
“好吧,我陪你了。”
她说这句话时,竟是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一种得到解脱的放松感。
看这发生的一切,江时遇心口震颤,原先的痛意在心里不断放大,最后他感觉自己快没了呼吸。
“妍妍......”江时遇艰难地想要靠近,声音都在颤抖。
她只看到马洛的痛苦,却看不到他的痛楚,她只是用冷冰冰的目光看他:“别过来。”
她把刀口压得更深,江时遇觉得,那刀割破的血口不是她的手腕,而是他的一整颗心脏......
童妍比马洛更狠,她流血的速度很快,就在马洛放弃自杀丢下刀的那一刻,江时遇上前抢走童妍的刀,用手死死握住她血管上方的动脉。
后来......
后来童家人和马洛的家人很快回来了,他们匆忙把两个满是鲜血的人带走,只留江时遇看着一地的鲜血,近乎崩溃。
......
当时就在医院,一切抢救及时,童妍和马洛都安然无恙。
童妍住院期间,江时遇一直陪她,他给她讲宇宙,讲物理,讲一切有趣的事,她会听,但笑容很浅。
晚上,他会爬上病床和她睡在一起,他会从身后搂抱她的身体,而她永远背对着他。
早上,童妍会坐在马洛的病床旁边陪马洛说话,她故作开朗,她和马洛说了很多话,可是在江时遇的怀里,她却是沉默的,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三个人,三种仿若失去灵魂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直到一天清晨,马洛的父母找童妍出去谈话。
江时遇记得,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一个金发的美国小男孩牵一只牧羊犬在医院小公园里玩耍,两个老人坐在木头长椅上发呆。
马洛的父母和童妍站在一个喷泉水池旁,他们央求童妍以后照顾马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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