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之直直看着建文帝，眼神复杂，随即，他又淡淡垂下了眼睑：“我不知道。”
他还能如何，面前的这个人对他而言，是生身父亲，亦是君王。
与他伦理上，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父亲，既占着父子大义，又是主宰着他生死的君王，他做出的选择，若有违背他的心意，建文帝便不会与他论父子，而是论君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元钟灵在母亲钟瑜的屋子里枯坐半日，只翻着账本子解闷，待到外头日落西山，夜色渐渐拉上帷幕，秀竹等人正在掌灯。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的响动声，紧接着秀兰先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姑娘，夫人回来了。”
元钟灵点点头，合上账本，正要起身去迎。
门外头钟瑜听到女儿也在，立刻就顿珠了脚步，冬天的风，寒凉入骨，她披着暖融融的灰鼠斗篷，带着风貌，将寒风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外边，可内里的一颗心，却似是坠入冰窟。
她脸色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这不好看，便停了脚，语气冷漠地吩咐秀梅：“等会我进去，你就请姑娘出去。”
女儿何等机敏，她脸色不对，她一定会过问，可这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
秀梅是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见证者，知道夫人的心思，连忙点头：“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钟瑜听了，仍是没有进门，眼神阴鸷地看着她：“你我如今可是生死一体，要是你做出什么背叛我的事，我定然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秀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低了头：“是，夫人。”
钟瑜才吁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情缓和，显得正常点儿，才扶着秀梅向院子里走去。
秀兰等人带着小丫头们已经迎了上来，元钟灵赫然出了门，就站着屋檐下，看了过来。
钟瑜微微低了头，似乎是怕风，将头上连着斗篷的风貌，往脸上遮了遮。
元钟灵不疑有他，走了过来：“娘，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钟瑜停也不停，从她身边走过，语气淡漠：“我是你娘，我出门办什么事，还要一件件的跟你汇报不成？”
自己亲娘说话一向如此，元钟灵没有在意，下意识要跟上去，面前突然站了个人。
她抬眼看，竟是脸色苍白，眼神闪烁的秀梅：“姑娘，夫人出门累着了，想要歇着，您回去吧。”
元钟灵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秀梅低下头，没有避让。
白芍愣了一下，立刻问她：“秀梅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秀梅头也不抬：“这是夫人的吩咐。”
元钟灵仰头看向在秀梅背后，头也不回的母亲钟瑜，心一点点的沉下去，一定是有什么事，她不知道，她娘在瞒着她。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要仔细伺候好夫人，知道吗？”
秀梅如蒙大赦一般，连连点头：“是，姑娘，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秀梅一向稳重，今天的举动却浮躁很多。
元钟灵对她笑笑，便带着同样狐疑的白芍等人，转身离开了。
元钟灵一走，钟瑜立刻就说要沐浴。
即便没做什么事，与建文帝同处在一个房间里，她闻到了近在咫尺的他，身上那种檀香味儿，是特制的专属于他身上的味道，令她觉得恶心。
待洗浴过后，钟瑜饭也不想吃，便躺会了床上，床幔放了下来，为她留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秀梅安安静静地守在屋子外头，就开始情不自禁地低着眼帘出神，她真是想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那可是皇上啊，这辈子她都想不到她一介小民，能够见到这世间最尊贵的真龙天子，而让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位万万人之上，被万民叩首跪拜，掌天下人生死的人，竟然对自己的夫人有不轨之心。
秀梅觉得自己一颗心，就在油锅里煎熬着。
秀梅神色不对，这是她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而屋里头，在床幔围起来的一方天地里，本该入睡的钟瑜，却大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床顶。
幸好女儿元钟灵这几日出门办事，不在她的身边，不然，她一定会露出马脚来。这几日的事情，她觉得十分羞耻，可羞耻的同时，想起宫里大模大样坐着燕妃娘娘的钟燕，心里就升起一股怪异的扬眉吐气一般的优越感。
钟燕身为二房的小小庶女，在钟家，不管姨娘如何得宠，身为庶女的女孩儿待遇，都远远比不上嫡出之女，身为二房嫡长女的钟慧，为人傲慢自大，目下无尘，视钟燕为蝼蚁，任意欺凌羞辱，以替母亲二太太王氏出气。
钟燕别看穿戴的精致，在府里头的待遇，却似顺着墙角溜着走的老鼠，是她看她可怜，一次次替她出头，与钟慧作对。
她那样照顾她，结果她给她的回报，却是背后狠狠的一刀。
她借着她接近了当初还是皇子的建文帝，借着谈论她的名义，在建文帝面前表现她的温柔善良，庶女的尴尬处境，引得建文帝对她心生怜惜。
可为了让建文帝对她死心，她竟然勾引了元昭那个狗东西，让元昭来引诱了她，带她私奔！
她毁了她一辈子，她已经三十七岁了，只没想到，回到这天子脚下的锦绣繁华之地，已经成为天下九五之尊的建文帝，竟然对她“余情未了”。
他说她是他心里永远忘不掉的，最心爱的女人。
钟瑜没有照镜子，看不到自己脸上，露出的阴冷的笑容，钟燕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勾引上的男人，心里头思慕的那个女人，仍旧是她钟瑜。
钟燕，她如果笑话她被元昭毁了一生，她现在不也可以笑话她，机关算尽，这男人也不过拿她钟燕当做，求不得她钟瑜退而求次的安慰，透过钟燕再思念着她？
钟瑜想了清楚，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元钟灵对此事有一无所知，黑沉沉虚幻缥缈的梦里头，她突然梦见，自己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