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西京城名为安城,三年前忽发水患,水患过后没有注意预防,尔后又发了瘟疫,一时死伤无数百姓,事情虽然过了三年,这里的百姓提到那场大祸,至今仍心有余悸。水患后,朝廷非常重视,派了专人去安城赈灾,哪里想又逢疫症流行,一起去的官员死了大半,只回来姜成智父子,又因失了全部的赈灾粮款,被有司查问,供词前后矛盾,语焉不详,因此姜家被判抄家,流放至几千里外的岭南。
宁王赵衡接了案子后,先令贺晏如去岭南蛮荒之地去寻姜氏父子,提他们去安城问话。晏如领命,带了一队王府侍卫赶赴岭南。
不要听某大儒吟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就以为岭南是什么好地方,其实岭南乃蛮荒之地、穷山恶水、瘴气密布,是大周流放犯人的去处。传闻大周开国皇帝曾在太庙立誓碑,要求后世子孙“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故而形成大周特有的优待士大夫之风。大周官员只要不是犯了重罪,极少被判处死刑,最多只是贬官流放,而岭南则是流放官员最热门的目的地。大周自建国至本朝,被贬官流放者数量极多。
晏如一行风餐露宿,昼夜赶路,终于顺利到达岭南。
岭南的“岭”指五岭,即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脉,岭南,则是对五岭以南地区的泛称。岭南地处偏僻,距离京城路途遥远,犯人们单是带着枷锁,徒步几千里,已经是难事。这里气候湿热,环境恶劣:背山面海,五岭山脉阻挡了来自北方的冷空气,海上的暖湿气流北上,造就了岭南地区炎热多雨、高温潮湿的气候特征,这种气候让远道而来的犯人们很不适应。又因气候炎热,林木茂盛,水源丰富,导致蚊虫肆虐,疫病流行,特别是这里独有的瘴气,曾有诗云:“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岭南无瘴便可老,江头有酒犹堪唤”,都反映出犯人们对瘴的畏惧。这大周的流犯,到达岭南后,从事种田、打围、烧石灰、烧炭等苦力,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找了当地的官署,询问后得知,姜成智父子此时正在萌渚岭附近烧炭。顾不得休息,晏如马上出发去萌渚岭。这里森林茂盛,所以当地官署在此处择址挖窑孔伐木烧炭。京城至此几千里远,姜氏父子戴着重重的枷锁,徒步几千里,能够安然至此,也算是命大了。
那些流放的犯人们在各窑孔前要砍树锯木、装窑、烧窑、封窑和出炭,这些重体力活都是犯人们在干。晏如来到要找的窑孔前,见那些工人们面色黎黑,衣衫褴褛,身上的衣物没一处干净的。却问差役姜成智父子所在何处,那差役招来一位正在记账的中年男子。晏如见他身上虽着粗布衣衫,却收拾得非常干净。除却黥面,长得还算端方,晏如忙行下礼去,这位虽是犯人,却也是长辈,因此以晚辈礼来见。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在此服刑的姜成智,因他会写会算,为人圆滑,所以在此处谋得了一个记账的差使,倒免除了天天下窑干重体力活,他一介文弱书生,若真个天天干重体力活,早活不到今天了。
姜成智自从案发下狱后,见惯了世间炎凉,何曾见过谁拜过他?他慌忙回礼:“请问您是?”他见晏如虽年少,那些差役却对他毕恭毕敬,且随行之人统一着装,行止有度,虽未穿官服,想来来头不小。
“我唤您一声姜伯父吧!请问您家公子呢?”晏如不见姜家公子,因此有一问。“犬子姜闻道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昨晚上发了一夜高热,如今一个人在营房里。”“如此,请您带路,我们去营房说话。”晏如听说,忙让姜成智在前面带路。姜成智见差役们并未阻拦,就大着胆子在前面引晏如到了营房。
犯人们呆的地方可想而知居住环境极差,晏如见那姜闻道睡在一堆破絮中,上面还搭着几件冬衣,想是他父亲把能盖在全给他盖上了。晏如随身带有幼清专门给他备的治风寒的丸药,忙从荷包拿了一粒让姜成智给他儿子服下。眼见得儿子奄奄一息了,姜成智也顾不上认不认识晏如他们了,他父子如今也没什么让人谋害的了。用一旁破案上的一碗冷水灌下药去,又扶儿子躺下。姜成智转身向晏如道谢,又问:“不知公子找我父子有何事?”
晏如也不瞒他,告诉他宁王殿下正在重查三年前那桩案子,要提他父子去西京问话。姜成智听得有皇子重查此案,心内激动万分,想不到有生之年能活着看到案子重审,正在感慨,听到姜闻道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他忙过去看,姜闻道一见父亲,泪水夺眶而出:“阿爹,我恐怕是不行了,您以后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姜成智哪里听得这个,他两父子好不容易在人间炼狱活了三年,如今事情刚有转机,他绝不能让儿子死在异乡。“不准胡说,我们马上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位小公子是宁王府的人,专门来接我们走的。你要撑下去,如果你死了,阿爹也不活了。”说完哀哀地哭起来。
“姜公子,谁也不会死。我来带你们去安城。”晏如的声音沉稳如山,看着虽年少,却让人觉得心安。说完,命宁王府的护卫们把姜闻带去下榻的驿馆,又令人去找郎中为他诊治。
姜氏父子出身名门,却能在这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三年,也是能屈能伸的典范。一时,晏如让姜成智去沐浴收拾,再来相见,已是一儒生形象:虽着简单的布衣,但束好发冠,那良好的气度从内而外散发出来。晏如又施了一礼:“刚在外头不也细说:我舅舅张回之曾与姜伯父一同学文山中,请受晚辈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