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苏文枫从早等到晚,自浓雾散去,到暮雨忽至,潇潇细雨禅钟隐隐传来,文枫静听着灵云寺那沉闷的钟声,也似一声一声敲在他的心上。从起初的故作镇定到面如死灰,他又问了身后站立的弟子此刻的时间,就站着窗前沉默了。那弟子回答后,在旁看着四公子,知道大事不妙:那位小娘子不知为何,竟然失约了!苏文枫也知道她今天不会来了,可是,为什么不来见他?他问了自己很多遍她是不是想退婚?如果想退婚不是应该亲自来见面说明情况吗?还是,连说都懒得说一声了?
苏文君那日回灵云寺时,来到四哥住的屋里,却半点人影也无。问了几个仆从,好象是看到他带着小双出门去了。沐月走到院中,却看到小双一脸生无可恋地回来了。看到自家小姐,急忙上前禀道:“小娘子,四公子往后山去了,我苦劝不听,公子还让我不要再跟着了。”“他要去外面走走就让他去,你劝什么?”苏文君疑惑不解。“小姐,自您昨日走后,公子就没有好好吃顿饭,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倒是把小姐送来的酒喝了不少。后来派人送了一封信出去,好像是约了那位娘子。”“哪位娘子?哦?”文君猛然想起,四哥的未婚妻一家三年前到了京城,她急忙说:“你做事倒是细心,如此,你带我去寻他。”
文君随小双来到了后山,看到四哥身着单薄的衣衫,不由皱眉——春日白天虽然暖和,到得入夜却仍是凉意四起。她换上一张笑脸,轻声唤道:“哥哥!”文枫听到这声呼唤,抬起头来:小妹回来了!
文枫想向前走几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文君急忙上前扶住他,哥哥的身子越来越弱了,现在站立时间长了头都会发昏。她思忖着把小双拿着的厚实披风给他披好,轻轻地帮他系好颈边的系带。文枫身上冰冷的寒意一下子消散了,他温柔的眼光看着妹妹,头脑有些清醒过来。“妹妹,你这几天在忙什么?”他说出这一句,就咳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文君见他咳得厉害,忙让他坐在石凳上,自己以手抚着他背,替他拍着。待他咳嗽得轻些了,才柔声说:“我只是出去在京城里随意逛逛。”
苏文君并不想让哥哥知道杨显其实并不太想帮她去找赵小娘子的事。她想扶着哥哥往回走,可是哥哥却如脚下生根般,定在那里动也不动。“逛逛?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去求人了,事情顺利吗?”“哥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苏文君微微笑起来,却说不出的怪异:没有办法也得想出办法。她看着哥哥的神情又怕他担心,忙柔声哄他:“哥哥,外面风凉,我们回屋去再说。”他却不应——不做声也不动,任文君想尽办法哄他,只是坐在那儿不动。文君无法,只能陪他坐于灵云寺的后山,看那潺潺的溪水流过嶙峋的山石,直至转弯不见踪影。
山间的雨说来就来,这时暮色沉沉,雨水冲刷着灵云寺中那不知道多少年历史的青石路,文君看着那青苔斑驳的石板路,看后山这萧瑟的山景,心中不由凄凄,现在虽是春日,外间的明媚春景也像还没蔓延到此寺中。入夜了,这山里竟还如冬日般寒凉,幸得小双来时从屋里带了几件斗篷。
文枫仍是面容如水般呆立于后山亭前,亭子空旷,雨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入亭里,把亭内地砖全部打湿了,如此更显湿寒。
不知过了多久,苏文君又试着哄她哥哥进屋:“哥哥,我们回屋吃饭好不好?我好饿了。”她看着哥哥毫无生气的脸,拉了拉他的衣袖:“中午我在街市上胡乱对付的,哥哥,我饿了。”“妹妹饿了,好……好,我们快回去吃饭。”苏文枫似乎刚从梦中惊醒。“那我们快回去。”文君这才得已拉了他回来。
到得屋内,文君给哥哥解下披风找了件厚实的衣裳让他赶快换了,又吩咐小双去厨房拿饭菜。有弟子端来热茶,文君看看哥哥,仍是呆呆的,连茶也不喝。这是怎么了?是哥可的未婚妻没来赴约?她也不敢问,怕问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一会儿,小双带人来摆饭。待他们下去后,文君和哥哥坐下吃饭。“你饿了,快些吃,都怪我不好,我……”“哥哥,你也吃啊!”他却不答话。
“听小双说,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快吃点,你再不听话我可要生气了。”他仍不答。“我给你送过来的酒好喝吗?”她只得没话找话跟他说:“那是陈年的桃花春,酒味不烈,你可以喝点。想着你肯定喜欢。”他点点头。
文君叹口气,自己端了茶来喝,她几口把那清苦的茶汤喝完。文君看看桌上的菜,问:“哥哥想吃什么?我夹给你。”哥哥摇摇头让她自己吃,文君一边给他夹菜一边把这两日在京城中听到的事拣了有趣的讲给他听。“因为每天出门时,你都没醒,就没跟你说。昨天回来晚了,过来听小双说哥哥睡下了,我就没进来。”
苏文枫看着她面含淡淡笑意跟他说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说起来他才是哥哥,怎么妹妹在照顾他呢?他倒了一杯桃花春,入口清甜,酒味是极淡的,因他经脉全废,是不能喝烈酒的。
“阿娘去年酿了很多果酒,等我们回到江南,你想喝梨子酒、杏子酒什么的都有。阿娘怕你多喝,都藏起来了。”文君在旁如鸟雀般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文枫不时答应一声,先前的不开心如闲云般消散。即使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弃他而去,他的妹妹、他的阿娘都不会离开他。至于未婚妻?她早就不想要他了吧?
苏文枫没有想错,他的未婚妻叶冰儿确实早就想解除婚约了。当她接到他相约见面的信时,本来想着去灵云寺与他见上一面,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可是,后来转念一想,既然想退婚,再见又有何意义?不若等她兄长回府让兄长与那人去说清楚,退还双方定情信物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