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落下,几匹黑马已然到了花轿跟前。
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撇了撇嘴,“大当家的,别是消息有误吧,谁家成亲就只一顶破轿子,连个吹打的人都没有。”那人扬着手中的板斧,一手拉着缰绳,围着轿子转了一圈。
被称为大当家的是个年轻男人,面皮很白,瞧着倒是有几分书生气,全然不似村民口中的悍匪。
阮文堂剑眉微挑,寨子里的兄弟偶然探听到镇子里的李财主要娶第十房小妾,他们起了个大早,为的就是要抢些财物,可到了这儿,却发现除了一顶素青小轿外,啥都没有。
梅玄宁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原本提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她心境坦然,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呢?且后面开口说话的男声似乎不是当地口音,仿佛是江南那边的。
带着点慵懒的尾音。
这个念头一起,梅玄宁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难道她也是江南人士?否则怎会分辨出那人的口音呢?
可是陆家村地处边界,乃是大周和漠北的交界之地,陆家村百十里外的凉州城,便是大周边界最大的城池,也正因为有了凉州城,才保了大周边地多年的平静。
就在她拧眉沉思的时候,轿帘被挑开了。
有光照了进来,梅玄宁有些适应,微微眯起了眼睛,抬眸看过去的时候,正对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男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月白长衫,眉眼柔和。
梅玄宁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阮文堂的确很吃惊,吃惊于梅玄宁的美貌,他来到黑风寨已有三年,山中村妇因为年长日久的辛苦劳作,看着比实际年岁要大上很多,肌肤更是蜡黄皴裂,从未有梅玄宁这样的。
女人虽然很瘦,脸色也有些泛黄,可长的却是让人过目难忘。
最主要的是,女人似乎不怕他。
要知道他们每次下山,但凡遇到农妇定会被吓的双腿发软,颜色大变,哭着求饶,即便他们只是经过,也都是如此。
女人的怀里搂着个孩子。
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好奇与惧怕参半。
“你会吃小孩吗?”
熙熙往梅玄宁的怀里躲了躲,说话声很弱。
阮文堂一脸茫然。
熙熙又道:“求求你不要吃我,我的肉是臭的一点也不好吃。”说完又伸出短短的胳膊环住梅玄宁,“也不要吃我娘亲,我娘亲可瘦可瘦了,没有肉哒。”
阮文堂:“???”
熙熙见他不说话,胆子也大了点,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你们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去那里,那里有长的白白胖胖的小孩,他们的肉是香的。”
阮文堂被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他扯了扯嘴角,“谁跟你说我们会吃人的?”
熙熙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的啊,可是...”他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阮文堂,见他长得俊秀,还冲着他笑,又道:“可是你长的一点都不凶,还挺好看的呢,可见他们是骗人的。”
小家伙说的无比真诚,再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任谁被这样一通夸赞,也招架不住啊。
阮文堂嘴角噙着笑,将目光投向了梅玄宁,“你就是李财主的第十房小妾?”
梅玄宁没答话,反而问他。
“你是他们的头儿?”刚才从马蹄声来看,这一行人至少有十来个。
阮文堂嘴角的笑意收起,重新审视起了梅玄宁。
正在这时,另一侧突然伸出一个大头来,那人惊呼了一声,“哟,里头还藏着一个娇娘子呢?”他砸吧着嘴巴,啧啧有声,“比县城里春香楼的姑娘还要俊上百倍呢。”
阮文堂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大头往后缩了缩。
“有孩子在呢,少在那儿胡沁。”
梅玄宁听出说话的大头就是最开始说话的人,男人留着光头,脸很圆,皮肤黝黑,被阮文堂这一呵斥,赔着笑脸,笑嘻嘻的看向了熙熙。
熙熙被他那凶神恶煞的长相给吓到了,眼里登时有了泪花。
梅玄宁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不怕,不怕,我听说黑风寨的山匪们最是讲江湖道义的,绝对不会干出欺辱孤儿寡母,黑脸叔叔只是想跟熙熙玩,不是故意要吓熙熙的。”
葛大壮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
他长得就这么吓人吗?
熙熙的眼下还挂着泪痕,瞧着可让人心疼了,在梅玄宁的鼓励下,又大着胆子看了葛大壮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吓的转身扑进了梅玄宁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回头了。
安抚好孩子后,梅玄宁再次看向阮文堂,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葛大壮不敢拿阮文堂怎么样,挥着手中的板斧对着身后的小喽啰一通威吓,气势十足,丝毫看不出刚才那毕恭毕敬的样子。
说起来三年前他才是黑风寨的头,因缘际会下救了重伤垂危的阮文堂。
谁知这一救倒是把黑风寨输给了这个读书人。
阮文堂文韬武略,是个难得的人才,葛大壮谁都不服就服他,将大当家的位子直接让给了他。
很久之后,阮文堂才答了一声是,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神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梅玄宁也不与他拐弯抹角,三言两语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我们孤儿寡母如今没地方去了,大当家的可否行个方便收留我们些时日。”
阮文堂曲手搭在了轿顶,身子稍稍往里探了些,“我为何要帮你?”
梅玄宁莞尔一笑,抖了抖自己的衣袖。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至于旁的,你也别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我女红还可以,种菜烧饭也是一把好手。”
说毕,她便直直的看住了阮文堂。
许是两人说话有些久了,不远处葛大壮催个不停。
“嗳,大当家的你在那儿磨蹭什么呢?要是喜欢这小娘们直接掳回去就是,这还是掳一送一,平白还多个大儿子呢。”
众人一阵哄笑。
寨子里的男人满口都是浑话,阮文堂早已习惯了,只是没想到梅玄宁也是镇定自若,更没想到的是,小家伙在这个时候回了头,问了一句。
“你就是我亲爹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