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小的一个院子,两个婆子送了饭菜进来。
晚晴和李小囡都没敢多吃,撤了饭菜,婆子抬了热水进来,一直在院子里侍候的两个婆子侍候李小囡和晚晴重新洗漱,散开李小囡的头发,细细梳通,由晚晴做主,选了个发型,婆子手艺极好,梳好头发,接过晚晴递过去的一对青金石攒花金掩鬓插好。
李小囡站起来,脱了细布袄,却见晚晴先拎了件抹胸出来。
“你这个!”李小囡点这那件抹胸叫道。
这难道要让她从最里面换到最外面吗?
“这是我们表姑娘的,不是我的。”晚晴急忙解释。
“我是说这个也要换?”
“对啊,你看看你这衣裳料子,这么粗,跟这些怎么搭?”晚晴一只手拎起李小囡的棉袄抖了抖。
“怎么不能搭?这个不用换。我还是穿我自己的舒服。”李小囡坚定的拒绝了那只细绫抹胸。
“哎你,行行行,听你的。”晚晴连声叹气,放下抹胸,拿起件贴身小衣。
“要穿几层啊?”李小囡伸手翻了翻那堆衣裳。
“这是第一件,是洗过的本白绫,这种细绫子最细软,把浆洗干净了,贴身才能舒服呢。
“这是第二件,这中间铺了薄薄一层丝绵,再怎么也是冬月,不能不沾绵,这是我们舅太太的讲究。
“这是第三件,只有领子袖口绣了花,是因为只有领子袖子直接露在外面,你看这绣花多好,我们舅太太就喜欢讲究这些细处,说是既不张扬又体面。
“再就是这件薄纱了,这上头的绣花趁在这件上面,你看看,是不是又素净又讲究?这也是我们舅太太的讲究,说是绣花绣在这种蝉翼纱上,能多搭几件衣裳。”
晚晴一件件拿给李小囡看。
李小囡看的吸了好几口气。
这一身衣裳,不算头面不算那件白狐大袄,肯定就比她们家全部家当都要值钱!
除了最贴身的两件,李小囡从里到外换上晚晴带来的衣裳,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一声叹气,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晚晴也让婆子重新梳了头发,换了一身衣裳,鸭壳青裙子鸭壳青半臂,露出半截松绿琵琶袖,干净利落。
“你这身好看!”李小囡围着晚晴转了一圈。
“这身我们舅爷府上丫头们的过节衣裳,这是一等的呢!”晚晴转了一圈,她不羡慕这身衣裳,她羡慕一等。
“咱们得过去了,时辰差不多了。”晚晴自己穿好自己的丝绵大袄,拎起白狐大袄给李小囡披上,推了把李小囡。
“我这是不是丫头的?那我跟在何老掌柜身边算什么?”李小囡拽着白狐大袄,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你这衣裳是我们表姑娘的!快走。”
“我算什么?”李小囡赶上晚晴,再次问道。
“我哪知道!到时候问问就是了。”
两个人跟着两个婆子,出了角门,走过半条两边都是高墙的窄巷,进了另一个角门,沿着一处处房舍走了半刻钟,在一栋已经亮起灯火的两层楼前,婆子站在,示意到了。
晚晴站住,示意李小囡走前面。
“我又不认识路,我没来过这里。”李小囡示意晚晴先走。
“你看看咱俩的衣裳,你是主我是仆,我哪能走你前面,快点。”晚晴催促道。
“你给我挑这身衣裳是因为这个?”李小囡嘟囔了一句,抬脚往前。
楼里温暖扑面,晚晴拿下李小囡的白狐袄,连同自己的抱在怀里。
一个小厮小跑迎出来,“姑娘,这边请。”
李小囡在前,晚晴紧跟在后,跟着小厮,穿过一条极高极窄的过道,明亮的过道口,何老掌柜何承泽一件古铜色织锦缎长衫,看到李小囡,立刻笑着欠身。
李小囡忙紧走几步,屈膝见礼,没等她问出来,何老掌柜笑道:“世子爷也是刚刚到,姑娘请。”
何老掌柜欠身,让李小囡先走。
“何老掌柜先请。”李小囡赶紧让何老掌柜。
何老掌柜往旁边一步,示意李小囡上前,示意道:“那边,着仓青衫的,是咱们海税司的杜侍郎,那边那位是骆侍郎,旁边是王侍郎。”
李小囡赶紧顺着何老掌柜的介绍认人。
何老掌柜放慢脚步,压着声音,一边走一边介绍。八壹中文網
顾砚背对着李小囡这边,正专注的听一位中年人说话,周围的动静波动到中年人,顾砚顺着中年人的目光,转身看向李小囡,顿时眉梢扬起。
正顺着何老掌柜的介绍,微笑致意的李小囡,漂亮的让他有几分目眩。
这一身天青灰真是太适合她了,大方飘逸,全然不是平时的小丫头模样。
眼前的她让他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从前的绿袖,头一回看到绿袖的感觉突然清晰无比,绿袖一身艾绿,如同幽静山林里的一泓清泉,他那时候正心力交瘁焦头烂额……
顾砚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小囡,他甚至感觉到了绿袖挨在他身边的温润温婉……
“世子爷?”旁边的中年人看看李小囡,再看看出神怔忡的顾砚,小心翼翼的叫了句。
“噢!”顾砚晃过神,折扇在手里飞快的转了两圈,指着李小囡笑道:“这小妮子平时凶得很,这会儿看不出来了是不是?”
“是,是。”中年人被顾砚问的心都提起来了。
这是谁?敢对世子爷凶得很?该不该问一句?自己该说什么?往哪儿夸?
李小囡跟着何老掌柜,对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温雅书生,听何老掌柜介绍说是南洋商会的刘当家时,惊讶的没能掩饰住。
她知道南洋在哪里,也知道那里的风土人情,眼前的刘当家哪有半点南洋的模样?
而且,她听顾砚说起过南洋商会,接丝绸出海的大商家里,南洋商会能排进前十,这位刘当家实在太年轻太秀气了。
对面的刘当家看着李小囡脸上的惊讶,笑出来,微微欠身,“姑娘的风姿也在在下意料之外。”顿了顿,又笑道:“意料之上。姑娘钟灵毓秀,静若幽林深潭之水,动若出岫之灵动白云,在下嘴拙词穷,不能形容姑娘风姿之万一。”
李小囡听得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你们南洋的风俗吗?你这还叫嘴拙,那嘴巧的呢?是不是当场就得说出一长篇辞赋?”
刘当家哈哈笑出来,“姑娘若是想看,在下今晚熬上一夜,好好抒一抒在下胸中仰慕之意。”
“那还是算了,我诗词赋上最差,常常连韵脚都凑得头疼,你喜欢术数吗?格物呢?”李小囡看起来很认真的问道。
刘当家眉毛高高挑起,再次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拱手,“在下造次了,可这真是在下肺腑之言。姑娘见谅。”
李小囡微微屈了屈膝,笑问道:“南洋也是说大齐话吗?”
“在南洋,进学堂先学大齐话,念的书也和大齐一样,不念书的南洋人说南洋土话,南洋土话种类繁多。”刘当家解释的十分详尽。
“那长相呢?都像你这样?”李小囡接着问道。
“大齐话说的越好的长得越像我,说南洋土话的黑一些矮一些,眉眼略有差异。”刘当家笑眯眯。
李小囡拖着尾音噢了一声,“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刘当家立刻问了句。
“官话在南洋也是官话。”李小囡笑道。
刘当家笑出声,“你是真懂了。”
“刘当家祖籍在大齐?”李小囡看着刘当家。
刘当家笑看着李小囡,没说话。
“是我冒昧了。”李小囡忙屈膝致歉。
“姑娘要是对南洋有兴致,改天我请姑娘尝尝我们南洋的美食。”刘当家欠身还了礼,笑道。
“好啊。”李小囡随口答应了,再次微微屈膝,往等在旁边的何老掌柜过去一步,接着随着何老掌柜的介绍屈膝微笑。
改天请你吃饭,就是今天到此为止,她懂得很。
刘当家也往旁边几步,和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却一直瞄着李小囡。
这场以晚宴命名的宴请,宴字全表现在沿墙的长桌上摆满的各色吃食,什么平江小面,汤团,小菜,各式点心,小厮不停的来来回回撤旧换新。
整个晚宴,也就是顾砚举杯说了几句话,其余时候就都是你跟我说说,我找你说说,几乎所有人都围在顾砚身边,或者盯着顾砚,寻找能和顾砚说上几句话的机会。
李小囡光顾着看人,什么都没顾上吃,晚晴一步不拉的紧跟着李小囡。
好在俩人都全神贯注,都没觉得饿。
晚宴时间不长,戌正前后就散了,李小囡和晚晴回到何家那个小院,婆子立刻就提着食盒,送了饭菜进来。
第二天,李小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听到动静,晚晴伸头看了眼,随即拿了李小囡的衣裳进来,话没说出来,先笑出来。
“寅正的时候,石磙过来传话,说我们世子爷吩咐了,等他练好功和你一起吃早饭,说你要是起早了,就等一等。”
李小囡急忙转头找滴漏。
“现在都辰初两刻了,我们世子爷忙成那样,早吃了饭去海税司了。”晚晴将衣裳塞到李小囡手里。“我们世子爷走前吩咐了,说你要是辰初前还没起,早饭就给你吃些点心,不让你多吃,免得中午不能好好吃饭。”
“我又不是你们府上下人!我平时没这么晚,昨天太累了。”李小囡飞快的穿着衣裳。
“我问过了,点心有肉汤团,有糖粥,有甜酒小圆子,有银鱼春卷,有火腿酥饼,有虾仁烧麦,还有一口粽。”晚晴嗨嗨笑了几声,压着声音道。
李小囡顿时笑出来,“要一碗糖粥,再要一笼虾仁烧麦!你吃过没有?”
“我寅正就起来了,早吃过了。”
李小囡洗漱好,吃了早饭,晚晴出去要车,片刻回来道:“说是世子爷的吩咐,让你等他回来再走。”
这在李小囡意料之中,他既然让她看看,肯定要问问她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