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侯府邸前院。
分设开阳殿、议政司、参政院、兵械库、军机阁等等,宫殿造型巍峨肃穆,雄浑之气蔚然大成。
整座前院灯火通明,只见按品级大小身着各色官服者往来其中。
盘踞在西岐境内,鹰视狼顾整座西秦雍州境的庞然大物,不知在多久以前,便已睁开那双眼睛。
前院当中,司天监有七楼。
尽管样式风格大有不同,但皆是气象雄齐冲天而起,颇有一览西岐群山小之豪迈。
眼前摇光楼呈六角状,因避讳上天玄州九层长乐宫,故仅有建有八层,只是每层高五米有余,常人立于门前如蝼蚁大小。
摇光楼窗檩雕花琳琅满目巧夺天工出自名师之手,壁画神像线条流畅入木三分乃是大家手笔,檐角雕兽狰狞可怖惟妙惟肖定是巧匠心血。
只可惜风吹雨打之下壁画多有褪色残缺,在这萧瑟秋风之下,叼在檐兽口中的铜铃徐徐作响,声音古朴苍凉却有遮掩不住的清脆空灵。八壹中文網
平添一番,说不清的古色古香,道不尽的历史积淀。
站在庭院之中抬头向上看去,摇光楼拔地而起参天而去,几与夜空星辰比肩。
太任,太姒婆媳二人站于七楼之尾摇光之上。
抬眼望去,大半西岐尽收眼底。
伸手之时,漫天星辰触手可及。
好一个,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不同于庭院当中空气沉闷浑浊热浪滚滚,让人汗流浃背燥热难安。
摇光楼顶秋风阵阵,让人便体生寒,心生萧瑟凄凉之意。
凭栏而望的太任,任由大风搅乱满头华发,一双浑浊的眼睛如是古井,难生半点微澜。
身边太姒双手环于小腹之前低眉顺目,以口观鼻以鼻观心。
“恍恍惚惚几十年光景,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太任眼神微动,似在对身边儿媳说话,可声音随即被大风卷走,彻底消散于夜空当中,更像是一个满肚子故事的老人,在自言自语细嚼时光。
此时不设夜禁的西岐城内,已是灯火通明犹如白昼,长街之上往来行人川流不息。
“上前来!”太任招了招手。
身后太姒,抬头看了眼背影越发消瘦的太任,又低下头去,缓缓上前几步站在身侧。
“如何?”太任笑问身边儿媳。
太姒迟疑一下,试探性的答道:“城池灯火阑珊可见富硕繁华,行人温良恭俭可知仓廪充足,已有盛世之初相。”
太任破天荒没有去看那满城灯火阑珊,而是死死盯住面前的儿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错,是姬家的盛世初相。”
“可是!”太任语调一变,那双冰冷的手掌将儿媳温热的手指握在手中,几根干枯细长手指拍了拍太姒手背:“这同样也是你的盛世初相!”
太任挽着儿媳手指在摇光楼上随意走走停停。
只是这个迟暮老人眼中精光越发渗人。
“这是我第二次登上摇光楼。”
太姒低头不语。
后院家眷不得插手前院政事,可唯有一人除外。
那便是眼前的老祖宗!
而老祖宗第一次登上摇光楼,是在辅佐自己夫君,亦是她亲生儿子姬昌,继任西伯侯之位的时候。
“男人要的是什么?”
太姒依旧低头不语。
在这个昔年眼中融不下一粒沙子,现在却日渐和善慈祥,甚至还会在明媚阳光照拂之下低头睡去的老人的心思,总让太姒难以捉摸。
说得多错的多,不说也就不错。
“男人要的无非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太任说话声音微弱,可太姒却不由得竖起耳朵,恨不得将眼前此人说的每句话,一字不差的刻进心中。
年轻之时的太任再怎么要强,终也是耐不住时光摧残,到了这耐不住风寒的年岁。
胸口急促起伏几下,然后猛然弯下腰咳嗽不止,摇摇晃晃好似秋风芦苇随时折断。
太任眼神犹豫,终是将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这头步入暮年的雄狮后背之上,缓缓抚平紊乱气息。
老祖宗似是不愿受人恩惠怜悯,重重甩掉儿媳手掌,反手猛锤自己后背几拳,强行打散紊乱契机,然后咬牙站起身来。
“我还没有老到需要你们这些小辈来可怜我。”太任转过身来语气自负高傲:“普天之下九州之上,谁又够资格敢可怜我这个死老婆子?”
“没有啊,没有啊!”太任独自一人抚掌而笑,又牵连出阵阵咳嗽。
背对着太姒的老祖宗出声问道:“我儿继任西伯侯之位已有多少年光景?”
太姒不假思索:“三十二年七个月零一十三天!”
太任低声咆哮道:“可我不止守了三十二年七个月零一十三天的寡!”
太姒心中了然,上任西伯侯姬历意外去世,西伯侯的位置曾空悬两年之多。
直到眼前此人杀光了那些失去耐性露出獠牙之人!
太任猛然转过头,先前那口微澜不断的古井,此刻已化作汹涌澎湃的大海!
一把揪过儿媳衣袖,强拖后者踉踉跄跄向前行出几步,遥遥望向北方,那正是上天玄州的位置!
“同为女人,你告诉我如何不恨!”
太姒一言不发,只觉面前这位孤独倔强的老人,既可怜又可悲,更多的是那可敬。
虽为女子身,不输男儿意!
这位差点被仇恨逼疯的女人,一身气势瞬间敛没,又恢复先前慈祥和善的模样。
“咱娘两何必如此拘谨?”太任不以为意道:“今晚不过就是我这个当婆婆的人,与我的好儿媳说上一番家长里短的闲话罢了。”
众所周知却无人敢提,扎在老人心头那根刺,终于在今晚露出狰狞一面。
如果这是闲话,那天地下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被称作正事?
太姒嘴角涌出一股苦涩,随即大大方方抬起头来:“娘,您说的是。”
太任松开手指,轻声问道:“怨不怨?”
太姒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怨!”
太任幽幽的问道,古井当中闪烁着令人难以言明的深邃。
“怨我处处压你一头?怨我不肯给放权于你?怨我活的太久?”
面对一连串的疑问,太姒摇摇头:“只我怨老天爷不肯开眼,让您多活几年。”眼波流转之间精光不断:“这样,儿媳也能多偷享几天的清闲不是?”
太任哈哈一笑:“像我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一方面除却药物维系,另一方面不就是上天开眼,让我这死老婆子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吗?”
一记马屁恰如其分,太任太姒皆是心情大好。
怪不得我乖孙油嘴滑舌。
原来你这个当娘的人也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