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人长夜难眠,有人安然入睡。
待到次日早晨,余袅袅睁开眼醒来,发现萧倦已经走了。
吃过早饭后,余袅袅抱着女儿去了皇宫。
唐归兮刚下朝,就被一群大臣缠着不放,书案上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
虽说东唐是小国,但事情却不少。
唐归兮每天都要被各种政务折磨得头疼。
听闻余袅袅和小福宝来了,她如蒙大赦,趁机甩脱喋喋不休的大臣们,健步如飞地跑去见余袅袅母女。
耳边没有了大臣们的絮絮叨叨,唐归兮感觉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她一把将小福宝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头。
小福宝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从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她看到唐归兮头上戴着的金簪,伸手就要去拽。
簪头是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口衔着东珠,末端坠着长长的金丝流苏,看起来金光闪闪,很是华贵。
但那可是代表东唐女帝身份的簪子。
余袅袅想要阻拦小福宝,却见唐归兮随手就将那支金簪拔了下来。
她故意晃了晃金簪,小福宝的眼睛跟着金簪晃动,两只小肉爪子上下挥动,小模样兴奋极了。
唐归兮笑着道:“小福宝喜欢啊?那我就把这支簪子送给你好了。”
余袅袅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小福宝受不起的。”
唐归兮:“小福宝是天生的福星,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她受不起的,莫说是这簪子,就算是整个东唐……”
余袅袅赶紧打断她的话。
“唐归兮!”
自从唐归兮成为女帝后,余袅袅就再也没有直呼过她的性命。
眼下忽然连名带姓地喊她,显然是真的急了。
唐归兮嘿嘿一笑:“好啦好啦,我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余袅袅无语:“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
幸好屋里就没有外人。
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唐归兮刚才说的话,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雨呢?!
金簪虽好,可对一个小宝宝来说太重了,再加上金簪的一端很是尖锐,小福宝拿着可能刺伤自己。
遂唐归兮到底还是没有把金簪送给小福宝。
她将金簪上的那颗东珠掰下来,塞进小福宝的手里。
“拿去玩吧,回头等你长大了些,我再把簪子送你。”
那颗东珠足有成人拇指大小,圆润光滑,光泽鲜亮,触手温润,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小福宝年纪虽小,却也是个识货的。
她捧着东珠爱不释手。
余袅袅盯着小福宝的动作,生怕她傻乎乎地把东珠往嘴里塞,耳边听到唐归兮说道。
“袅袅,你能帮我个忙不?”
余袅袅心里对此早有预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唐归兮忽然送了颗东珠给小福宝,肯定是有所求。
余袅袅看向唐归兮,问道:“何事?”
唐归兮搓了搓手,笑得一脸讨好。
“最近的奏折越来越多了,我一个人实在是处理不完,你能不能帮我分担点儿?”
余袅袅一口拒绝:“不行,国家大事岂是我一介妇人能够插手的?!”
唐归兮立刻道:“我也是妇人!”
余袅袅又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女帝,我只是个国公夫人而已。”
唐归兮:“我可以给你封个官职。”
余袅袅:“谢谢,不必。”
她现在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遛娃,时不时还能和萧倦一块出去游玩,日子过得别提多快乐了。
她才不要去当朝九晚五的打工人!
唐归兮不肯放弃,抱着她死缠烂打。
“袅袅,我的好袅袅啊!求你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分上,就帮我分担一点政务吧!”
余袅袅学着她的语气:“归兮,我的好归兮啊!求你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唐归兮双目含泪,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余袅袅想要逃。
唐归兮死死抱住她的胳膊。
论力气,余袅袅肯定不是唐归兮的对手。
余袅袅挣脱不开,一字一顿地道:“陛下,请自重!”
唐归兮将脸贴在她的胳膊上:“你不答应帮我,我就放你走。”
余袅袅咬牙:“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女帝,不是无赖!”
唐归兮很是光棍:“只要能让你帮我,我不介意当一回无赖。”
余袅袅实在是甩不开这块牛皮糖,被逼无奈只能妥协。
反正这段时间萧倦不在家,她闲着也是闲着,帮唐归兮处理政务就当做是打发时间了。
唐归兮从小就跟着她爹混迹军营,在用兵和武功方面很有心得,但在读书一事上就是两眼一抹黑。
换言之,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
最近朝中准备修订东唐律法,大大小小的条例看着唐归兮眼前发黑,时刻都想抓狂。
此时她将修订律法一事全部退给余袅袅,讨好地道。
“拜托你了!”
余袅袅动了动胳膊:“肩膀好像有点酸。”
唐归兮腆着个脸凑过去,殷勤地帮她捏肩:“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都可以跟我说。”
余袅袅又动了动腿:“腿好像也有点酸。”
唐归兮立刻蹲下去给她捶腿。
余袅袅被伺候得舒服了,方才伸手拿起大臣们拟定的律法草案,认真地看了起来。
跟唐归兮那个学渣不同,余袅袅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草案,便已将大大小小的条例全部记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逐条地修订。
这是个非常繁杂的活儿,需要极大的耐心。
与此同时,萧倦率领东征军护送沈琢一行人离开东唐。
东征军心里都还记着沈琢粮草支援、置东征军三十万将士生死于不顾的仇,个个都憋着一口气。
这一路走来,他们时时刻刻都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沈琢,只要待着机会就要上演秣马厉兵的戏码,浓浓的杀气几乎都要演变为实质了。
萧倦练箭的时候,好几次都“不小心”把箭矢射到了沈琢身边,差一点儿便要把他的脑袋射个对穿。
沈琢身边跟着的禁卫军统领愤怒质问:“萧倦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谋杀我们皇上吗?!”
萧倦甩了下手,慢悠悠地道:“抱歉,手滑。”
语气慢悠悠的,充满了敷衍的意味。
禁卫军统领恼恨不已。
奈何人在屋檐下,这里还是东唐的地盘,再加上沈琢并未受伤,他也只能把火气强忍下去。
除此之外,萧倦每到一处地方,就会让东征军去当地宣扬,让当地百姓们知道大雁的皇帝来了。
当初辰国大军在东唐境内烧杀劫掠,大雁皇帝却见死不救,这笔账一直都记在东唐百姓们的心里。
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友的人,更是狠毒了大雁皇帝。
因为有东征军在旁边看着,百姓们不敢对大雁皇帝动手,他们只能跟在大雁皇帝的马车后面,嘴里骂骂咧咧。
骂声传入马车里,沈琢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宽大袖摆之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原来余袅袅说得是真的,东唐上下全都恨他。
纵使他能出兵踏平东唐,也无法抹平东唐百姓心中对他的怨恨。
因为这份怨恨,东唐上下拧成一股绳,固若金汤。
大雁想要收回东唐,难度远比沈琢预想中的还要难上许多倍。
直至此时,沈琢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悔意——
早知今日,当初他不该放弃辽东的。
萧倦把人送到东唐的边境。
情敌之间本就没有交情一说,萧倦完成了任务,便再也不想多看沈琢一眼,打算带着东征军们走人。
沈琢却忽然出声就叫住他。
“萧倦。”
萧倦骑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何事?”
沈琢:“替朕转告袅袅,她爹娘的坟墓依旧好好的,朕没让人去惊扰他们,若袅袅以后有空,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望他们。”
萧倦不耐烦听他的絮叨,随口应道:“嗯。”
沈琢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从袖中拿出了那枚小巧的银耳坠。
“这是袅袅的东西,烦请你带回去给她,以后请你好好照顾她,若她在东唐过得不好,随时都可以回大雁来找朕。”
萧倦骑着马上前,伸手接过那枚银耳坠。
他竟不知沈琢手里还有袅袅的东西。
这让他心里的醋意又浓了几分。
“袅袅是我的结发妻子,我视她如珠如宝,无需外人多言,我也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特意将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沈琢心中落寞。
他曾经有一个娶袅袅为妻的机会,可惜他没有好好把握。
如今她成了别人的妻子,他再后悔已是徒劳。
萧倦见他已无法可说,便牵动马儿调转方向,率领东征军离开。
沈琢放下车帘,平稳的僧因从车内传出。
“走吧。”
马车沿着道路前行,身后的东唐越来越远。
相比来时,萧倦和东征军回去的时候心情就要轻松多了。
他们原路返回兴宁城。
多日不见袅袅,萧倦归心似箭。
他直奔国公府,进门却扑了个空,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家媳妇和女儿都被人拐去了皇宫。
于是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地赶去皇宫。
余袅袅得知萧倦回来了,立刻将草案往旁边一推,抱着女儿跑了出去。
“阿倦!”
萧倦大步而来,长臂一捞,连媳妇带女儿一起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我回来了。”
小福宝多日没能看到父亲,今儿忽然看到他,也不知道是哪儿受到了触动,小嘴一张,含含糊糊地喊了声。
“阿呀阿爹……”
一岁多的她早已学会了喊娘,却一直都不会喊爹。
虽然萧倦告诉自己不要介怀,毕竟福宝还小,以后迟早都能学会喊爹,可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小失落的。
没想到今儿冷不丁就听到了小福宝喊爹,萧倦和余袅袅都是一愣。
萧倦大喜,忙道:“福宝,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福宝似乎有点羞涩。
她在余袅袅的怀里拱了拱,然后才又喊了一声。
“阿爹。”
发音还不大标准,听着奶声奶气的。
萧倦的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
先前沈琢带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他现在开心得不行,抱着闺女站起身。
“乖福宝,再叫一声。”
小福宝便又叫了一声阿爹。
萧倦只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他用力一只手牵起袅袅,脸上是难得的喜形于色。
“走,我们回家!”
余袅袅含笑颔首:“好。”
萧倦边走边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许多东西,都是给你和福宝带的。”
余袅袅充满期待:“买什么了?有好吃的吗?”
萧倦:“自然是有的,你肯定爱吃。”
余袅袅的眼睛亮了起来:“哇哦!”
身后传来唐归兮的喊声。
“袅袅,你别走啊,今天的事情你还没做完呢!”
闻言,余袅袅非但不停,反而拉着萧倦走得更快了。
“快走快走。”
萧倦不免好奇:“怎么了?”
余袅袅将自己这些天被唐归兮抓壮丁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吐槽道。
“我已经帮把她把草案修订得差不多了,可她还不知足,还想让我帮她把上半年的赋税也核算一遍,你知道记录税款的账册有多少吗?堆了满满一间屋子!”
她一边说一遍用双手比划,表情极为夸张。
“就算我过目不忘,也不能这么压榨我吧?我决定了,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离开兴宁!”
萧倦含笑问道:“你想去哪儿?”
余袅袅小手一挥:“我想去外面游山玩水,咱们一家三口,走哪儿算哪儿!”
“好。”
小福宝虽然听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但她能感受得到爹娘此时心情很好,于是她也挥舞着小肉爪子,跟着叫道。
“咿呀,好呀”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萧倦就带着媳妇和女儿离开了兴宁城。
他们迎着明亮的晨辉,开始了向往已久的旅行。
等唐归兮得知此事的时候,一家三口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她企图抓壮丁的计划破灭,只能认命地自己去处理源源不断的奏折。
每天忙碌完后,唐归兮都要写一封信,让信差带去给正在外面旅行的余袅袅。
她在信中哭诉自己的辛苦,企图用苦肉计打动余袅袅,诱使余袅袅回来为自己分担政务。
可惜余袅袅这厮铁石心肠,不仅没被打动,反而还更不想回兴宁了。
也许真的是上天都在眷顾东唐,这一年多来东唐风调雨顺,田间作物长势喜人,秋收时分更是硕果累累。
马车里,余袅袅看着车窗外大片大片的金黄麦田,心里很是欢喜。
这会儿小福宝已经睡着了,萧倦将她放到软垫上,轻轻为她盖上柔软的毛毯。
他抬起头,看着袅袅的侧脸,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那枚银耳坠从袖中拿了出来。
这时沈琢临走前给他的,让他转交给袅袅。
他心里别扭,一直都没拿出来。
但他有清楚地知道,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一直隐瞒下去的话只会让他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
“这是你的东西吧,还你。”
余袅袅扭过头来,看着他手里的银耳坠,很是意外:“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萧倦薄唇紧抿:“是沈琢让我交给你的,他还说你爹娘的坟冢还在原处,你随时都可以回去看望他们。”
余袅袅伸手接过银耳坠:“这的确是我的东西。”
萧倦心头发紧,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她还在意沈琢吗?
随即他便看到余袅袅一抬手,将那枚银耳坠扔出了车窗。
小巧的银耳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无声地落入了麦田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萧倦一怔:“你这是?”
余袅袅拍了拍手,一脸轻松:“那副耳坠本是一对,如今只剩下一只,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丢弃。”
萧倦的喉结动了动,蜷缩的手指缓缓松开:“不会舍不得吗?”
余袅袅莞尔一笑:“不过一只耳坠而已,我若是喜欢,随时都可以再买,有什么好不舍的。”
闻言,萧倦心里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来递给她:“都给你,想买多少耳坠都可以。”
余袅袅笑容更甚,眸光灿烂似骄阳。
“这可是你说的。”
萧倦也跟着笑了起来:“嗯,我说的。”
“回头我要是把你的钱都花光了,你可别心疼。”
“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
“萧墨竹,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是实话实说。”
“那我也要跟你说实话,其实我藏了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想。”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我们老了,走不动路了,快要死了的时候,我再告诉你那个秘密是什么。”
“好,都依你。”
……
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没营养的话。
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马车轻轻摇晃,田间的金色麦浪随风翻滚。
和煦微风吹入马车内,阳光明媚,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熟睡中的小福宝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她砸吧了下小嘴,小小的脸蛋上洋溢着甜甜的笑容。
余袅袅和萧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两人挨在一起,静静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
萧倦忽然拿出个东西,塞进余袅袅的手里。
“送你的。”
余袅袅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方形玉佩,上面刻有瑞兽图腾,下方还坠有青色丝绦。
她立刻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你当初不小心弄丢了的玉佩么?”
萧倦颔首:“嗯。”
当初他在参加宫宴时不慎遗失玉佩,是余袅袅捡到了它,还想把它卖了换钱,由此引发出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的传闻。
也正因为如此,萧倦才有可能认识袅袅。
余袅袅笑了起来:“这枚玉佩也算是我们的媒人了,我可得好好珍惜它。”
萧倦也笑。
余袅袅将玉佩揣进怀里:“若有下辈子,我们就靠这枚玉佩相认吧。”
这话说得很没道理,都投胎转世了又怎么可能还拿着同一枚玉佩?
但萧倦却不管这些,他认真地应道。
“好。”
余袅袅伸出小拇指:“拉钩。”
萧倦听话地伸出小拇指,与她的小拇指缠在一起,上下轻晃。
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这么贪心,拥有了袅袅一辈子就应该知足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祈祷,希望下辈子还能和袅袅在一起。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