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狮城,旧贵族院高塔。 “殿下,您的父亲已经十来天没有理政了,甚至不见任何人。大概现在唯一能见到他的,就只有菲丽娜公主了。我觉得,您应该去王宫,想办法见到他,万一……” 伊戈尔大学士依然在恭敬的对阿兰里克说着话。 “我亲爱的舅舅,我大概能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人。现在他或许有些神志不清,控制不住他自己,我去见他也没有任何作用,说不定还会有危险……他可能都还没发现烈狮印在我手里……” 阿兰里克看起来气色好了一些,但这大概是精神方面的因素,他已经穿起长袖掩住了臂弯,但腮下与脖颈处也已经出现了些许红斑。 他依然靠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个印章——那是一个纯金的印章,印面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 那是国王的权柄。 “殿下……或许,我现在应该称呼您为陛下?事实上,在我看来,最好的方式,是让您的父亲永远不再清醒过来……” 伊戈尔低着头,声音很轻很轻。 “闭嘴!他是我父亲!他也没有虐待过我!我虽然想要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一切,但我不会谋害他!就像他也没有谋害我的祖父一样!”
阿兰里克回过头来,眼里有一丝寒光。 “阿兰里克,孩子,您大概不知道您父亲当年做了些什么……我指的是不让他清醒过来,但并不是害死他……您父亲当初,对您那位疯狂的祖父,就是这么做的!”
伊戈尔突然抬起了头,脸上有一丝嘲讽般的笑。 阿兰里克把玩金印的手顿住了,他定定的看着伊戈尔,眼里有了些惊疑。 “他当初……做了什么?”
伊戈尔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明显了:“乌尔里克国王当初可是个‘孝顺’的王子,他知道您的祖父一直被痛苦所折磨,所以每天都用迷幻药为您祖父镇痛……并且他和您一样,在您祖父无法执政的时候,拿走了烈狮印,让我模仿您祖父的笔迹写了一封遗嘱……” “他篡改过继承权?为什么……我是说那封遗嘱,有必要吗?他是我祖父唯一的儿子!”
阿兰里克已经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因为您的祖父,原本并不打算将王位传给他……原本应该成为烈狮王的,是您祖父的亲弟弟,也就是菲丽娜公主的父亲雷蒙德里克亲王。我那时很年轻,但我大概也能猜到缘由——菲丽娜公主可完全没有出现过这种遗传病……而且那位亲王交友广阔声望很高,几乎所有大贵族都支持他。”
伊戈尔深深的叹了口气:“事实上,如果不是亲王殿下意外去世,再加上得到了菲丽娜公主的帮助,您父亲恐怕很难坐稳国王的位置。直到十年前布伦努斯公爵帮助他重建狮骑士团,他才真正站稳脚跟。”
“雷蒙德里克亲王的死……和他有关吗?”
阿兰里克有些艰难的问出了这句话。 “……也许没有吧,毕竟那确实是个意外。那位亲王不喜欢权力斗争,他更喜欢每天在外面游山玩水。而且他那时候可是峭岩湾亲王,富贵荣华权势什么都有,日子过得比国王可滋润多了,他本来也不愿意到烈狮城当国王每天处理政务——这世上总是会有些人不喜欢繁忙的公务,只想逍遥过一生,更何况,他确实有逍遥一生的本钱……再说,当一个需要为疯王收拾烂摊子的国王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差事。”
伊戈尔似乎也有些感怀,他摇了摇头,大概是在自嘲。 毕竟他自己这一生都在追求权势。 “那……他怎么死的?”
阿兰里克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说起来,他也可以逍遥过一生的,他也有这个本钱…… “在您父亲登上王位之前没多久,亲王殿下在一次攀岩活动中坠落,受了重伤,没多久就去世了——五十岁了还热爱攀岩、潜水之类的冒险运动,您可以想象得到这位亲王的性子。其实他死得并没有什么遗憾,我跟着您父母一起见了他最后一面,他甚至是微笑着去世的,我估计他的死应该没什么阴谋诡计。但由于时间上确实不凑巧,所以当时确实有很多人以为这是乌尔里克国王干的,结果您父亲在刚登上王位的那十多年里遇到了很多困难与怀疑……” 伊戈尔深深的叹了口气:“事实上,乌尔里克国王那时候手里没什么势力,而且一边要应付您那位疯狂的祖父,一边要收拾您祖父留下的烂摊子,根本就没那个能力谋害亲王……” 阿兰里克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似乎放轻松了一些。 “亲爱的舅舅……您刚才说的迷幻药还是算了吧……” 阿兰里克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对着伊戈尔摇了摇头:“我觉得我父亲大概并不乐意喝那种东西,他大概宁可忍受病痛。我要是把迷幻药端给他,我估计他会拔剑砍死我的。反倒是篡改遗嘱这个事儿我很有兴趣,您或许可以试着帮我写一份,您模仿笔迹的能力确实令人叹服。”
伊戈尔叹了口气:“你们父子倒完全是同样的性子……但是殿下,您为什么要把长河镇交给阿尔玛公爵,那位公爵不会忠于任何人的!”
“哼,只要他忠于自己就行了,你以为我是把长河镇交给他?哈哈哈……伊戈尔,我找你来,就是让你把烈狮印章放到狮湖城去——阿尔玛偷窃国王印鉴,伪造国王令谕,你猜我父亲会不会带兵讨伐他?”
阿兰里克大笑了起来,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别人操控在手中的感觉。 “您……” 伊戈尔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此时阿兰里克已经将手里的金印丢了过来。 大学士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但此时阿兰里克已经背过身去了:“一个国王应该光荣的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密室或厕所里……如果他讨伐不了叛逆,那就让我来!”
……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命,也许是女神们确实也有一些神力护佑。 李昂之前种下的因,在最危险的时候一起结成了果。 毕竟,历史总是由各种巧合构成的。 达利昂虽然被狮湖城的部队抓住了,但却没有被带到长河镇。 因为狮湖城的部队在刚离开克温村没多久,就意外的碰上了一支近千人的大军——‘喧闹者’阿拉里克和他的酒鬼团。 谁都不知道酒鬼团的人之前在哪儿,但毫无疑问,阿拉里克很关心克温村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有全大陆最大的酒庄。 而托李昂的福,这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做生意的地方…… 所以阿拉里克是来‘进货’的,这一次,他甚至还带足了钱。 现在是八月初,刚好是克温村的葡萄成熟的时节——克温气候不错,这里的葡萄会在每年夏末成熟,而葡萄成熟时自然也就是葡萄酒大量酿制的时候。 阿拉里克和他的酒鬼团在这个时候过来买酒,大概原本是打着把伯爵夫人酒庄的出产一次性包圆的主意…… 结果他们正好碰见了狮湖城的部队。 狮湖城的部队可不知道酒鬼团只是过路的,他们以为这是达利昂手下的军队——一个宣称王位的家伙,手下却只有二十个人,在狮湖城的部队眼里本来也觉得挺不正常的…… 要知道,阿尔玛没有在南下长河镇的途中直接顺路来克温村,而是先进了长河镇埋伏了戈德里克之后才派人过来,本就是在担心克温村可能有大量叛军。 为了不耽误时间,也为了更顺利的埋伏戈德里克,他选择了先控制长河镇再派人去克温村。 而且在控制长河镇以后,他甚至派了上千人出来——阿尔玛其实也不确定达利昂手下到底有多少人,他毕竟是在三个月前听说克温村有个王位宣称者,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确实不太清楚。 按理来说,有个几百人应该挺正常的吧? 毕竟带着二十个人就敢宣称王位,这种事儿似乎也不怎么科学啊! 但事实上,达利昂最开始宣称王位的时候手下一个人都没有——半个月之前他手下还只有十来个人,如今这二十人其实还是这几天得到了李昂与埃里克的帮助,手里有了些钱才弄到的。 所以狮湖城的部队自然就认为酒鬼团的人可能就是叛军主力。 结果两边打了一场不明不白的烂仗,而且最终胜利的居然是酒鬼团…… 阿拉里克的部队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群醉鬼既不怕死又有战斗目标啊——为了这里的葡萄酒,他们发挥出的战斗力极其可怕。 再加上阿拉里克一打仗就发疯,这种拥有可怕神力的重甲猛男疯起来谁都挡不住,在他那柄硕大的长柄锤子之下添加了几十名亡魂之后,狮湖城的部队害怕了。 阿尔玛派出来的本来也不算什么精兵,其实就是被李昂忽悠过的那些曾经驻扎在长河镇的部队,其中的骑兵还跟着李昂打过三先知,只不过领队骑士现在换了人。 这群人面对着阿拉里克这种拥有和三先知同样力量的妖怪型选手,当然是会畏惧的,这让他们再次想起了三先知的厉害…… 于是狮湖城的部队普遍有些束手束脚,在死伤超过三成之后,狮湖城的部队开始往长河镇方向溃退了。 当然,这也是人类部队很正常的情况,伤亡超过三成才溃退,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 其实阿拉里克的酒鬼团已经损失了超过四成的人手,但他们却依然斗志昂扬的撵着狮湖城的部队在追杀——这帮醉鬼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这边死了多少人…… 阿拉里克带着这群醉鬼疯狂作战的时候,确实还是挺可怕的。 这帮醉鬼感觉不到疼和累,也没什么战术,只知道一拥而上进行围殴,但在克温附近这些丘陵地带,围殴的效果也挺好。 结果达利昂就这么诡异的获救了,而且狮湖城的部队丢下他跑路之后,阿拉里克的酒鬼团也追了过去——达利昂和他仅剩的几个手下居然被扔在那儿没人管。 阿尔玛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派出的上千人的部队会被击败,败军回来后的回报也导致他出现了误判,他也以为克温村确实有大量叛军…… 这种情况下他就没再往克温村派出军力了,反而收拢了部队防备长河镇,然后公开指控利奥弗里克男爵叛国。 如果克温村出现了大量‘叛军’,那当然意味着利奥弗里克确实是逆贼,阿尔玛以为自己无意之中居然找到了真相,他其实并没有为战败而担忧,反而还有点兴奋。 因为这样一来,他甚至都不用再栽赃陷害了。 阿尔玛原本打算抓住达利昂,然后炮制一些东部地区三个男爵效忠于‘叛军’的证据。 但现在看来这证据似乎都不用炮制了…… 无故栽赃本身很容易有漏洞,但以真实的罪名进行指控,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像阿尔玛之所以要利用拉斐尔来制造真实罪名,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袭击与关押戈德里克的事情变得合法。 拉斐尔肯定会被白鹿堡收留,而白鹿堡是戈德里克的领地,那么阿尔玛抓捕戈德里克的事儿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就算是国王来干涉,他都可以不放戈德里克。 因为拉斐尔确实袭击了他,他完全可以一口咬定是戈德里克指使拉斐尔这么做的。 虽然这种罪名不太可能得到具体的结果,但却能让他有理由一直关押戈德里克。 只要戈德里克在他手里,那么李昂和艾米自然就会送上门来。 而利奥弗里克的领地克温村出现了大量叛军,这本来就算是铁证了,所以他直接派了人去勇盾堡抓捕利奥弗里克。 利奥弗里克男爵要是敢反抗抓捕,那就是坐实了叛逆…… 但如果不反抗,那就抓回来屈打成招,借着利奥弗里克炮制证词,将戈德里克、李昂以及利奥弗里克三人全都定性为‘效忠于达利昂叛军组织的逆贼’。 这种指控很有可能成立,因为戈德里克已经被阿尔玛抓住,证据是很容易制造出来的。 甚至都不用屈打成招——制造几份效忠文书,盖几个印章之类的事,并不需要当事人自己动手…… 如果阿尔玛如愿将东部地区三个男爵定性为叛军,那么他的所有操作就都是名正言顺的了,而且必定能控制整个东部地区。 再加上他手里那封以烈狮王名义下达的敕封令,长河镇也会被他名正言顺的重新拿回来,说不定还能捎带着勇盾堡和白鹿堡。 那封敕封令虽然只是阿兰里克签发的,但烈狮王的金印却是货真价实的。 乌尔里克国王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收回长河镇的,除非乌尔里克愿意杀掉他唯一的亲儿子阿兰里克——盗用国王印鉴、假传国王令谕,这种事情在任何地方都是死罪,绝对不可赦免。 所以阿尔玛觉得一切都没问题,虽然克温的叛军军力有点出乎意料,但至少对长河镇毫无威胁,自己只需要守在长河镇等着就可以了。 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他确实只需要等着…… 阿尔玛几乎已经实现了他想要实现的一切…… 也许,只要再过那么一两个晚上就行了。 但一个意想不到的‘局外人’,却出人意料的在此时出现了。 米尔甘·基里克。 米尔甘带着狮鹫之剑佣兵团把奈尔达女士送回狮湖城后,就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偷偷干掉阿尔玛。 但在狮湖城,他没得到什么好机会。 后来阿尔玛带着大军出征,米尔甘觉得机会来了,于是带着狮鹫之剑佣兵团一直跟着阿尔玛的大部队。 一直跟到佩恩村以南。 狮鹫之剑全是骑兵,脚程很快,判断出了阿尔玛的目的地是长河镇之后,米尔甘索性先一步来到了长河镇,让其他人去各处埋伏,而自己则带了几个人潜伏在了长河镇内堡里。 长河镇内堡就是艾尔夫万公爵与贝拉夫人曾经居住的地方,也是现在戈德里克的军务总长驻地。 米尔甘觉得阿尔玛肯定会进入这里,所以他躲进了最危险却也最安全的地方——戈德里克的办公室。 他是对的,阿尔玛确实到这里来了。 之前阿尔玛忙着处理各种事务,直到他觉得一切都有把握了之后,最后才来到这个意味着胜利的房间。 他将那份敕封令放到了桌面上,看着敕封令发着呆。 他大概是在感怀,也或许是有一种完成了所有重要事务的满足与欣慰。 长河镇是从他手里失去的,而如今他又亲手将长河镇重新拿了回来。 杀死他儿子福歇尔的凶手也即将成为叛逆,早晚会死在大军之下。 东部地区很快就会重归平静,并且即将全部受控于他。 很快,国王也将无法奈何他…… 也许他可以趁机建立一个霍顿公国? 如今,是整个霍顿家族境况最好的时候,充满了通向更高处的机会——而仅仅一个月前,他还在为了一个指控而焦头烂额。 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而言,确实很容易感怀。 但几分钟后,阿尔玛微笑与满足的表情就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米尔甘用上了李昂给他的蛇心石,附近所有的卫兵全都无声无息的倒在了地上。 随后,在阿尔玛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米尔甘从房间的顶部落下,从身后一剑刺入了这位公爵的背心。 阿尔玛死了。 死在他刚刚得到的长河镇里。 他毫无声息的死在睡梦中,脸上依然带着满足的笑。 大概那时候,他正梦见自己完成了家族的夙愿,不仅重新成为了长河镇的主人,还带领着家族登上了更高的宝座。 他死去的地方,和艾尔夫万去世的地方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