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匿名信规定的期限,周红波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到商场来与李非再一次交口。女孩在工厂上班,身材娇小,一直吊着周红波的膀子。周红波说,她今天本来上中班,我让她调换了一个深夜班。辛苦你们了!李非向女孩说。女孩望周红波一笑。人家李经理跟你说话呢!小周说,如果今天太晚,我就不跟您联系了。明天早晨来给您报告结果。夜幕降临,惨白的街灯发出“吱吱”的响声。香州大道西端已是十分冷清。一对情侣在街头花园的亭子里相依而坐。九点钟左右,一个黑影踽踽而来。周红波能感到女友在战栗,他把她揽在臂下,她双手箍紧他的腰。黑影走过去又回头,四下张望,迅速踏进花坛,猴在电杆下取到信封后往西匆匆而去。周红波二人一路尾随。黑影察觉后面有人,闪身进了岔路口路边一间公厕。周红波二人走过去,发现黑影进的竟是女厕。周红波大为惊骇:难道他是个女人?二人走远,躲在暗处。一会黑影出来,顺着岔路往北走。路边一排墙院,墙院外搭一溜简易出租屋。黑影进了其中一间。周红波走过去,借助远处路灯照来的微弱灯光,记下了门牌号码。第二天白天,李非也去看了这间出租房。出租房十分简陋,半坡屋顶上,盖着年久发暗的水泥大棚瓦。临街一扇木门和一眼小窗。门窗上蓝色的油漆斑驳脱落。此地此时已是大门紧锁,人去屋空。可以想见,收到他的信,这屋里的主人渡过了惊惶不安的一夜。回到商场,卢士平打电话来说,市商业局对商场的处理意见下来了。李非急切的问,是什么结果?卢士平说,你来了跟你说。关于处理结果,李非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他说,你就在电话里说,我能承受得了。卢士平坚持要他去了再说。李非走进卢士平的办公室时,看见的是卢士平和公司专职书记魏启焕兴高采烈的样子。卢士平递给李非一份红头文件,说你自己看看。李非一看,是市商业局关于号召全局向香州商场学习的通知。不等把内容全部看完,李非便大呼:完了,完了!什么完了?正开心的二人被李非搞蒙了。李非说,以前别人是捆着手脚与我们竞争,让我们占尽便宜;现在给他们放开手脚,都来效仿我们,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卢士平二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说那我们该怎么办?李非说,我们要尽快把自己内部调整好。你说怎么调整?李非说,理论上讲,就是要集中有限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所有业务中突出重点业务,在重点业务中突出重点品种。以谋取在一个方面的优势。具体来说,就是只保留交电业务,关停其他业务,做一个交电专业商场。在所有商品中,突出婚礼大件商品。关停并转,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牵涉到方方面面,哪有那么简单。卢士平对魏启焕说,这个问题关系重大,哪天我们开个会好好研究研究。李非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魏启焕问说,上次床单厂那批彩电最后怎么搞了?李非说,昨天刚刚谈妥,对方松了口,答应一台降一到两百元。我们分两期付款。卢士平叮嘱李非,这次一定要相关销售手续办好,不留后患。从卢士平的办公室下来,李非在商场转悠,筹划业务调整后的布局。胡芸在给一位年轻客人试音响,一连试了几台,没有一台是好的。只好给客人退款。心里十分焦躁。有一种音响在我们那里卖得很好。外地来商场进货的客户小吴插嘴说。什么牌子?小吴的话立刻引发了李非的兴趣。凤舞牌,江苏生产的,两百多元一台。你下次来进货时能不能帮我们带几台来?几天后,小吴就把货带来了。两件一共八台。东西个子不大,音量却不小。音质也还可以。而且二极管彩灯闪烁,煞是好看。堪称价廉物美。不到两天时间,八台音响卖得一个不剩。李非这才明白,音响市场不好只是一种假象,是质次价高的产品压制需求所致。一旦有价廉物美的新品出现,市场将会出现爆发式增长。李非意识到,又一个赚钱的机会来了。李非查到厂方的电话,立即与厂方联系。厂方要他与派驻本省的办事处联系。与凤舞武汉办事处联系多次,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李非派郭小海与向永明去武汉,二人头一天去,第二天回。人是找到了,但凤舞办事处说货源紧张,厂方无法接待新的客户。凤舞办事处的有些什么人?李非问。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叫徐辉。郭小海说。吊得不得了!向永明补充说。怎样一个吊法?李非笑。给烟他不接,请吃饭他不去。那家伙——向永明直摇头。说是办事处,就他一个人。郭小海说,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在下班时才等到他。李非说,还有这种事?你和我明天再去看看。第二天,二人赶六点的早班车去武汉。路不好走,时有塞车。直到中午十一点才到凤舞办事处。办事处设在汉口惠济路一家招待所的二楼,两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凳子。一个小伙子背向窗户,半边屁股靠在桌边打电话。旁边有两位客户模样的人在候着。打电话的就是徐辉。郭小海小声说。李非看那徐辉,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头发边分半掩前额;上穿一件本白束腰夹克,下穿一条灰蓝工装长裤,脚踏一双蓝白相间的回力鞋。一看便知是那种会穿着打扮的主。李非在一张没有铺盖的空床边坐下,见桌上有几本书,便伸过头去看了看书名。徐辉电话很多,好容易讲完一个,又有电话打进来。直到十一点半,徐辉才开始接待等候他的人。最后轮到李非他们。徐主任,这是我们商场的李经理。郭小海介绍说。徐辉看李非一眼,头似点非点。又看郭小海:前天你来过?是的。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厂里货源紧张,现在都是按合同计划供货,新客户一律不接待。我们不一定要厂里现在供货。李非接过话说,只是想先挂一个号,什么时候货源宽松些时,徐主任跟我们考虑考虑。说着递上名片。徐辉接过名片,没正眼去看,便随手放在了桌上。到时候再说吧。说着拿起碗匙准备去吃饭。徐主任,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李非说。徐辉说,不用客气,我在食堂吃饭。说着走到门口手扶把手要去带门。李非二人只有赶紧往外走。来到一楼大堂,李非疲乏地在沙发上坐下,郭小海也跟着坐下。怎么办?郭小海说。李非心有不甘:带了空白介绍信没有?带了。先住下来吧。要一个二楼的标准间,最好和徐辉近一点。郭小海在手提包里拿出空白介绍信和圆珠笔,瞟了接待台一眼,俯身在茶几上填写好,拿着去登记。附近有没有餐馆?郭小海问接待员。接待员回头看一下墙上的钟:我们食堂有饭菜供应,在我这里买票。你们快去,应该还没有关门。李非二人到食堂时,食堂正在打扫卫生。郭小海去买饭菜,李非在窗口旁一个保温桶里打了两碗清水蛋花汤。二人一番狼吞虎咽。早晨吃得太早,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吃完饭到房间,郭小海倒头就睡。李非打开手提包,拿出一条毛巾,寻盥洗间而去。盥洗间在走道尽头。一个房间隔成里外两半,外间是盥洗台和茶水炉,里间门中分,一边是小便池,一边是大便池。小便池一条地槽贯通,白色瓷砖饰面。靠墙横端一根水管,正向墙面均匀地喷水。李非刚刚站上便池台,又进来一人站在了他的旁边。他侧目看去,原来是徐辉。徐主任还没休息?徐辉目不侧视地应了一声。你好像在参加高等自学考试?徐辉又应了一声。我刚刚考完。徐辉没有再回应。这徐辉有个毛病,小便时不能受干扰,受到干扰就撒不出。此刻越是集中注意力,越是适得其反。于是尴尬地空端着,巴不得李非快走。徐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拿起桌子上的书来看。这是一本哲学自考课本。考期一天天临近,徐辉感到压力山大。但每次拿起书本,感觉味同嚼蜡。才看两行,眼皮就开始打架。丢开书,又没了睡意。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无处求问;无处诉说。他想起刚才厕所遇到的那个人,好像是香州一个什么商场的经理。难道他们住下没走?他突然有想见一见他的想法。他说他刚刚考过。他侧身拿过桌子上的名片,记住了上面的名字:李非。下午两点,李非醒了。郭小海还在深眠中。他起床,又去盥洗室搽了一把脸,便往凤舞办事处的房间来。这时徐辉正准备出门,见到李非,主动打了个招呼。李非心里感到有些意外。徐辉说,我要出门一两个小时,回来我们聊聊?好的。我们等你!回到房间,李非叫醒郭小海,开心地说,徐辉约了四五点钟与我们谈事。你抓紧时间去进些歌曲磁带。快去快回。郭小海起身,心里纳闷:怎么一觉醒来就峰回路转了?郭小海走后,李非躺在床上,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开心地傻笑。下午徐辉回来,已是四点多钟。李非一直候着,跟脚就过去了。两人从自学考试谈起。徐辉拿起课本做了一下翻动的样子,往桌上一丢说,哲学太枯燥了。李非不同意他的说法:哲学很有趣,也很有用啊。我怎么感觉不到?比如说,万物都有两面,如大与小,强与弱。哲学上叫对立统一。这两个方面会向自己相反的方向转化。比如一个厂,可以由小变大,也可以由大变小。我们厂就是由小变大的。徐辉不无自豪地说。又比如,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存在。一个国家,一个人,很穷,他会穷则思变。穷是他的存在,变是他的意识。思变会改变他的穷的存在,使他可能变得富有,这就是意识对存在的反作用。好像是这么回事。又比如,存在与感知的关系,存在可以不依赖于感知而存在,对不对?徐辉使劲想着,底气不足地说,对吧。李非说,书上是这么说的。但如果你没有感知,就像在生前和死后,对你来说,这种存在是不是有如漆黑与空白,跟不存在一样?说到这里,李非停顿一下,让徐辉可以从容些思考。所以,一个人的世界,是需要他的感知来显现的。你想想,是不是很有意思?徐辉看着李非,目光中有一点兴奋,又有一点茫然。你希望能考多少分?李非问说。徐辉回答说,不敢奢望,及格就行。你这样认识就好办。李非说,每门课都有重点,只要记住几个重点,考及格没问题。徐辉翻开自己的笔记给李非看:书中每章的重点我都记下来了。李非拿过来看着,说徐主任,你这重点记得太多了。重点太多就没重点了。徐辉说,那怎么办?书上说这些都是重点。李非摇头:重点在考题里面。你把前几年的考试题找到看看,万变不离其宗,考的就是那几个重点。哦——。李非说,我这几年参加自考,课本都是在出差途中看的。做笔记费时,车上船上也不方便,最多就是在书上画圈圈,画杠杠。看了一遍看两遍,反复看几遍,大致上就理解了。再把考试重点找出来记住,一考就过。两人聊着——聊着,徐辉感觉好长时间没有像此刻这样轻松和开心了。徐辉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叫李非的人,此人谈吐举止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风度翩翩;长相堪称英俊;一副好身材更是让人羡慕。徐辉一直感到中等身高是自己人生的一大缺憾。他说,李经理,这次确实对不起,我实在无法给你们安排货源。我能理解。李非说。到九月份,厂里还要增加一条生产线,到时我给你们把计划排进去。谢谢,非常感谢!应该是我谢你,今天你是在给我雪中送炭。徐辉说。哪里——哪里,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李非问。我请你们。徐辉爽快地说。转眼两个月过去,徐辉打来电话,说九月份可以安排供货,问他们要几车货。不知一辆九米的卡车可以装多少货?李非问。大约一千台左右。徐辉说。李非怕货太少徐辉看不起,硬气地说,那就要两车吧。两千台?好的,我知道了。徐辉说,这个月出来的新品,音质更好,音量更大,外观更漂亮。价格只比老款贵几块钱。那太好了。你就给我们安排新品。具体的价格给我们算算,我好备款。徐辉说,出厂价是二百二十八元。好的。李非很满意。我给你们下浮十三个点,供货价是一百九十八元多点。李非怕自己听错:一百九十八元,对吧?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李非心里狂喜。第一车凤舞收录机是郭小海和向永明带车到厂里提的货。用承兑汇票支付的货款。路上来去加上在厂里等货,共花了七天时间。货回来不到十天,就销得所剩无几。按照徐辉安排的月度计划,李非马上又派郭小海二人把第二车货提了回来。第一车货到时,市场好比久旱逢雨;第二车货到时,旱情缓解,各经营户进货没有第一次踊跃。以后每个月都要到两车货。显然,必须要开拓新的销售渠道。否则,后期到的货可要积压在仓库里。真是买也愁,卖也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