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士平打算给李非派一个副总,协助李非的工作。摆在台面上的理由是,酒店什么事都压在李非一个人身上,太忙太累。必须有人来帮忙分担。摆不上台面的用意是,企业不能让一个人大权独揽,必须用分散权力的办法来加以制衡。卢士平要安排的这个人和李非年龄相当,个人形象、气质都不错。而且性格比较温和,没有李非那么傲气。卢士平的想法是,把他放在酒店跟着李非拖几年,熟悉酒店的经营和管理,如果有一天李非翘盘子,也算有个备应。李非是什么人,一听就明白卢士平的用意。他直截了当地说,这种安排我不能接受!他口气生硬,让卢士平有点下不了台。卢士平严肃地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你个人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偏偏李非不肯就范,他毫不退让地说,如果组织上一定要这样安排,我就退出。卢士平感到李非在要挟他,这让他很不舒服。香水星河酒店还在建设中,资金、人员都还没有到位。临阵换将,显然是不可能的。再说,李非在市领导、局领导那里都挂了名,不是说换就能换得了的。僵持中,卢士平看见李非眼里有泪光,心里不免有些触动。他说,香水星河酒店能有今天,你确实功不可没。但你要明白,香水星河酒店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财产,公司给你派个副手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看我们商业局下属这么多单位,哪一个不是安排有一正几副?李非听到卢士平要给他安派副职时,便感觉心头一酸,真的差点掉泪。千辛万苦,千难万阻,前方刚见曙光,果子还没成熟,人家就要下手。他为自己,也为一个脆弱的新生命——香水星河酒店感到悲哀。他不止一次对卢士平说过自己的想法,香水星河酒店要按全新的模式来管理,包括管理的层级,管理的幅度都要科学设置。一个人只面对一个上级;一个上级只直接管理为数不多的几个下级。在传统国有企业,一般都有一正几副的设置。把原本正职可以直接统一指挥的工作人为的分割成业务、财务、人事、机关几大块,让几个副职各分管一摊,造成副职与副职之间,副职与正职之间互相扯皮。更有甚者,有的上级越级对下级单位的副职进行指挥,有的副职越级向上级汇报工作,在企业单位造成二元或多元的混乱局面。对国营企业的这类弊端,李非早已深恶痛绝。卢士平要在酒店安排一个副总,把他安插在总经理和部门经理中间,多出一个层级,除了降低效率和增加矛盾,李非看不到任何好处。李非铁了心,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卢士平。面对他的据理力争,卢士平无可奈何,只有妥协。答应此事以后再议。李非虽然暂时赢得了卢士平的退让,但这种退让叫他不安。香水星河酒店要在管理体制上有所突破,少不了公司的支持。没有公司的支持,他的新机制就没了合法性。他需要卢士平能和以往一样,继续做他的坚强后盾。但偏偏这件事自己又不能退让。这段时间李非可谓是外忧内困,搞得他焦头烂额。资金接近于枯竭,工程进展缓慢,导致开业日期无法确定。武汉曹晖处的钱到账以后,只抵挡了一阵子。工程要推进,只能靠拖欠工程款。但施工单位能承受的压力也有限,没钱给,没有停工已经算不错了。毕竟天无绝人之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城发行那边传来了行长管金山突然病故的消息。管金山是突发脑溢血病逝的。早上到了上班的时间,家人见他还没起床,去叫他。结果发现人已经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李非心里难过了好一阵。一个与他打了一年多交道的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如果没有他点头,即便高云轩再热心,曹辉处的款也很难办成。因为管金山的突然离去,让高云轩意外提前坐上了一把手的位子。应该还不只是提前的问题,如果真正到管金山自然退休的那天,谁也不能确保这位子的事没有变数。这件事来得突然,连高云轩本人也始料未及。原以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谁知这一天就这么简单轻松地来了。高云轩以为自己是一个不信迷信的人,但他心里这时候竟起了怀疑。他问李非说,你相不相信真的有因果报应?高云轩新官上任,百废待兴,对香水星河酒店的支持并没有立即显现。但在李非心里,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有了底气。第二批新员工的集训,也相当于是开业前的岗前培训。其中员工守则的学习成了相当重要的内容。新上任的人事培训部经理宋博拿来一本文化假日的员工守则,说可以作为香水星河酒店的参照。这是一本适合装进口袋的小册子,李非拿在手里翻了一遍,感慨文化假日的管理规范。小册子分序言、员工须知、酒店规则、纪律处分和安全规定和防火制度五个章节。李非跟宋博说,让我来研究研究。研究的结果是修改了其中的两条,并重写序言。拿到管理层会议上讨论时,立刻引发了一番热议。杨越说,这个序言写得好,比文化假日的有诗意,有文采。我最喜欢这一句:它环境优美,设施完备,似一个悠然世外的传说。王翰说,这一句呢,这一句不好?它有无数无微不至的故事,愿您发挥自己的聪敏才智,把这个故事讲得更精彩!江可航问李非说,后面这一段应该是反映了总经理的一种企业理想;或者叫理想的企业。李非颔首表示赞同。放在桌子上的空拳翘了一下大拇指。他在这里描绘出来的确实是一种理想的企业状态,也是今后需要努力践行的方向。何菲问江可航,江老师你说的是哪一段?马科说,老江说的是这一段:香水星河酒店是一个大家庭,一个温暖、和谐、公平、优越的大家庭;您勤恳的工作会受到格外地尊重。同时它又是一个责任明确、制度完备、纪律严明的小社会。……宋博没有大家那么兴高采烈。他关心的是被改动的条款。文化假日不允许员工之间谈恋爱,李非把这一条改成了不提倡;同时还删除了不允许员工在店内消费的条款。宋博说,所谓不提倡,等于是形同虚设。人家文化假日做这么一条规定是有道理的。王翰说,有什么道理?宋博说,比如处理一个人会影响到另一个人;比如关联岗位……何菲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笑宋博说,难怪你……半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引得李非也跟着笑。连沉默不语的贺文锐也呈现出一丝笑意。只有江可航不明就里,茫然地问,难怪什么?宋博涨红着脸用指头扣着何菲面前桌子说,现在是开会,说正经事!李非说,员工要恋爱,与谁恋爱,这是员工个人的自由。我们不要学王母娘娘,搞棒打鸳鸯。见李非态度明确,经理们纷纷表示认同。宋博说,我觉得这事不能跟王母娘娘扯到一起。王母娘娘反对的是婚姻自由,文化假日反对的是近亲繁殖。谁要自由可以,走掉一个或者两个都走掉就是。本来宋博也不是一定要反对“不提倡”,只是表明他的一种担忧。但见众人一味迎和李非,让他心里十分反感。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李非看见会上还有三个人把自己置身事外,一言未发。一个是贺文锐,一个是黄康华,还有一个是柳文君。三个人都在自己的本子上画着什么。贺文锐这一段心情不好,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不想讲话只有由他。柳文君与杨宇佳的私情李非早有耳闻,他不卷入这场讨论,可能是怕引火烧身,也是情有可原。只有黄康华不应该这样,他以前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活跃分子。李非问黄康华说,是不是在本子上写什么高见,可以念给我们听听吗?黄康华愕然:我没写什么。坐在黄康华身边的马科伸过头去看,看见本子上写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像是神经错乱的呓语。故意逗他说,你这意见写得蛮好,快给大家念念。黄康华关上本子,推马科一把说,走开!贺文锐见状,知趣地把笔放了下来。他本子上的东西更经不起看。字不是字,画不是画;无章无序,倒是像一堆乱麻。柳文君受到惊吓,赶忙放下笔来,做出聚精会神的样子来。黄康华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不等于他没有意见。他认为李非修改的这两条,本身不是问题的要害所在,要害是修改了文化假日的规定。他说,我们口口声声说要学文化假日的管理,即便照葫芦画瓢都不见得能学好,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就要改这改那,是不是有点不好?李非说,根据我们自己的实际,作出一些改变,这个很正常。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改动这两条应该是利大于弊。关于员工之间恋爱的问题,他主张多从员工的角度,从人性的角度去看待,而不是只从管理的角度来考虑。如果真的出现了采购与保管、会记与出纳一类关联岗位的问题,内部调整一下就是。从另一方面讲,有了家庭,工作应该会更稳定。关于允许员工在酒店消费的问题。他认为香州地方不大,消费能力有限,根据他在商场优亲厚友的经验,应该是鼓励员工带家人,带朋友来酒店消费;而不是加以限制。讨论的结果,还是按李非的意见定了下来。由人事培训部印成小册子,发下去学习。真正难得定下来的是开业的日期。在大家的心目中,五一节是个好日子。天气宜人,又是假期。作为酒店的开业日期再合适不过。如果五一来不及,五四也是不错的。青年人的节日,朝气蓬勃。就算这两个日子都不行,后面还有五一八,寓意我要发;还有五二O,寓意我爱您。总之五月-天天都是好日子。所有人都在盼着尽快把开业的日子定下来。好像只要李非一句话,这件事就可以搞定。但李非心里清楚,五月开业是不可能的。原因很简单,装修工程完不了工。不说五月,就是六月也不可能完工。由于前期资金跟不上,工期至少延误了两个月。近期城发行那边来了一点钱,工程才真正动起来。他感到他的信誉,员工的信心都在流失。是他对在广州时对大家说,等你们春节后回家,酒店就可以开业;是他在第二批新员工的集训大会上说,等为期一个月集训结束,酒店就可以开业。而现在集训就要结束了,他不得不遗憾地决定给大家放假。什么时间再集中,他只能说听通知。黄康华等几个部门经理建议,无论如何不能放假。一放假人心就散了。李非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集训的场地的租期已到,酒店又还在施工中,不放假两百多号人集中起来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开业,然而扳起指头算怎么也要到七八月份。在大家焦虑万分茫然无计时,江可航用他特有的慢板语调说,有是有个办法,就看李总同不同意。什么办法?李非说。我们可以部分开业。江可航说。李非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的经理不懂,怎么部分开业?江可航说,按现在装修的进度,餐厅要到六月下旬,正在装修的三层客房要到八月下旬才能完工。但我们可以让餐厅先开业。黄康华说,六月下旬还是太远,至少要能提前到五月下旬才好。这不可能!江可航以少有的干脆说。老江你抓紧一点,日夜擂着施工队。杨越说。现在就是在日以继夜地赶工,再擂只有不让工人睡觉了。江可航回怼道。李非说,按照江老师的思路,我们还可以把餐厅分开。让二楼餐厅先开业。黄康华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香水星河酒店一共有三个餐厅:一楼是快餐厅;二楼是包房餐厅;三楼是宴会厅。现在二楼餐厅工程走在了前面。如果只开二楼餐厅,六月一日应该有希望。李非跟江可航说。难说。江可航又回到了说话不温不火的状态。王翰说,江老师你起点急火好不好?何菲也嗔江可航:晕死!江可航两脸涨红:人家施工队做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杨越笑说,你们说江老师不起急火的呢?大家都笑。江可航依旧不饶人:即使装修完工,做大卫生也还要好几天!黄康华说,这个不怕,我们餐饮部有的是人。江老师你把完工的地方交给我,我们保证高标准地完成清洁卫生任务。直到很多年以后,黄康华在深圳做了一家合资企业的老总,回想起香水星河酒店开荒的这一段,依旧是无限的感慨。他对自己的下属们讲起这段历史,就像老红军讲二万五千里长征。他说,那时候我一个月没有回家;半个月没有洗澡;七天才换一次衣服;没日没夜的干。天天在酒店睡地毯。回到家里时,家里人都不认识了。胡子头发老长,像个叫花子。(当然,他那时的下属无法考证这里面有多少夸张的成分)酒店上下紧赶快赶,到了六月五号,还是不能开业。黄康华向李非哀求:不能再推迟了!李非拍板: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