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后,按照阿强给的电话号码,李非给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女演员打了过去。可是一连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会不会是换了电话号码?要是换了号码,这条线就断了。最后再拨打一次,还是没有人接听。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谁呀?我找白桦。我是,你是谁?我是阿强的朋友……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人家刚刚在洗澡。嘻嘻!……这是两人的第一次接触。白桦到场演出的第一天,唐风就感到这个女孩与李非的关系不一般。演出结束后,唐风通知舞台上的所有人员开班后会,总结当天演出中的成绩和不足。他是舞台总监,这是他的职责。所有人都坐下了,就剩白桦还在一边大呼小叫:总经理呢?你们看见总经理没有?总经理回家休息了。唐风没好气地说,你这时候还找人家干什么?我有事要跟他说,刚才我演出时都看见他坐在那儿的。说着白桦掏出手机要去拨打。别打了。开会!人家有事嘛!什么事,公事还是私事?当然是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你应该跟我讲!白桦见唐风脸色吓人,心里不免有些怯弱。嘟着嘴坐到了会场的边沿。此刻,唐风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作为舞台总监,舞台上的这摊子事就应该由他来管,这是行规。而在这个地方,选调演员的事被总经理拿走了,节目排练部门经理也掺和了进来。掺和节目还好说,把调演员的事拿走,拿走的不只是一件事,而是一份利益。一份比工资还多的利益。总监从演员的演出费中抽分子,这是潜规则。演员再有本事,舞台总监不用你,你也是白搭。总经理经手调来的演员,价格水分都被挤干了。这个人太精!唐风心里尽管有一百个不高兴,但表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不能让他看出来。好在演员们都是跑江湖的人,知道对他这个总监不能马虎。大的利益没有了,吃顿饭,买包烟,这种小恩小惠还是有的。这对他伤痛的心多少是一种安抚。但今天,一个例外出现了。白桦对把自己的节目安排在最后意见很大。在其他地方,她的节目都是放在中场最好的时段。她向唐风提意见,唐风说这是总经理定的。白桦说,总经理不可能这样定!她的意思是你舞台总监在捣鬼。唐风一听就冒火:你说是我定的就是我定的!跟白桦定好档期后,李非叫人在公路南凤凰河边,面朝酒店立了一块三米高二十四米长的广告牌。红底白字:热烈欢迎艳舞皇后——俄罗斯女郎来我店演出。为这么一句广告词,酒店管理层展开了一场讨论,焦点在艳舞这两个字上。反对意见说公开宣传艳舞太过分了,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建议改成现代舞皇后。赞成意见说广告语就是要打动人心,换掉艳舞两个字就没有力度了。李非打电话征求白桦的意见,白桦在电话那头咯咯咯地笑:我的俄罗斯老师就是跳艳舞的。最后李非拍板,广告语用了艳舞皇后几个字。若干年后,香州的城市管理上了新台阶,广告牌和广告语都有严格的规范和限制。回想当年艳舞皇后广告的事,李非有太多的感慨:那时虽然有点乱,但却是乱得生气勃勃。广告语的原版是热烈欢迎俄罗斯女郎来我店演出。李非总是感觉不对。一是缺乏力度,二是缺乏新鲜感。XX解体后,老大哥的形象在国人心目中一落千丈。最不堪的是,有传言说众多的俄罗斯小姐为了生计,不得不向发了财的中国人出卖肉体。几年前,京港娱乐城就来过一批伪俄罗斯小姐,当时确实是轰动一时。现在还去踩别人尾巴,李非你是那样的人吗?本来白桦圣诞和元旦的档期已经答应了别家,而李非偏偏要的就是圣诞和元旦档期。为了吸引白桦,李非大吹特吹自己的天上人间如何如何。谁知白桦说,你们那地方我早听朋友说过,是很不错的。但我已经答应人家,做人总要讲信誉吧?怎么办?需要的档期她可能来不了。看到李非失落的样子,柳文君突然冒出一句:烈女怕缠郎。缠住她,还怕她不答应!李非瞅着柳文君去看,柳文君说话时还一本正经的样子,转眼间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非啐道:你这家伙!其实就在李非近乎绝望的时候,白桦那边已经在后悔了。后悔不该就那样拒绝他。他的声音让她想念。这声音具有磁性,非常年轻,十分悦耳,让人感到亲切,给人以无穷的遐想。当这声音再次在电话中传来时,她甚至有点小激动。她说,你叫我怎么跟人家开口?她不知道,要找个理由推掉一个档期对电话那头的人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你就说现在这个场子的老板不放。如果你强行要走,就拿不到工钱。这样可以吧?白桦说,你们那里能给我什么价钱?李非问:现在那边给你多少钱?白桦如实告诉说,现在这边演出一个月的价格,在老板那里一天是一千五百元,实际到手是一千元。还有五百呢?交给舞台总监了呗!这个你都不懂?你们那个舞台总监真黑!白桦说,第一次你来电话时说你是总经理,我好奇怪。别人都是舞台总监叫演员,你们那里却是总经理叫演员。李非说,你刚才把话都说明白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真精!嘻嘻。你们那里住的条件怎么样?我们有专门的演员公寓。一人一个房间吗?是的。都带卫生间?带共用卫生间。这个不行,我不习惯。那怎么办?让我考虑一下行吗?第二天,白桦来电话,问酒店的单人间多少钱一晚?李非告诉她,最小的单人间门市价280元。怎么这么贵?给我打个折扣。你最多能出多少钱?李非毕竟是生意人,在不想把对方拒之门外,又不想损失过大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先报价的。他得让对方先说。白桦说,我最多出100元。100元?这是什么折扣,李非说,你算算,接近三折了。人家没有钱嘛。嘻嘻!白桦哪里知道,李非这边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她坚持要一间免费客房,否则不来,李非也是会给的。李非说,我们商量一下再答复你好吗?这是他的套路。这种事总经理完全可以说了算,可他偏偏说要商量。他不能让对方得到的太容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得不到珍惜。白桦出演的第一天,香水星河酒店所有的部门经理,包括老实人江可航都到了现场。大家要看一看,被李非和柳文君吹得神乎其神的俄罗斯女郎到底怎么样。李非破例在前场给经理们留了一个卡包。平时,这些座位都是要卖钱的。当场上的灯光全部暗下来时,李非知道,是白桦出场的时间到了。随着音乐响起,大幕徐徐拉开,在漆黑的背景中,一柱白光打在一袭白衣上;白衣下是一具僵挺的人体;人体由四个黑衣少男扛在肩上;少男们踏着钢琴的节奏缓缓行进;琴声中混合着人声时断时续的低吟。这是一首什么曲子?这么好听!李非小声问身边的柳文君。《天堂的诱惑》,是一首外国名曲。外国名曲?我怎么不知道。黄康华插嘴道。柳文君说,我也不知道,是白天排练时白桦说的。李非说,优美而略带伤感,完全可以和莎拉布莱曼的《斯卡罗布集市》媲美。总经理懂得还蛮多呢!看节目。看节目。舞台上有了风的形状。音乐如海推浪,风拂柳,让白衣下的躯体变得柔软。在慢涌轻摇中,躯体被反弓成球形。白衣就此飘落,像飘落一片白云。一轮黄月亮升上了云端。斗转星移,满月初亏,化妆成泥塑的人体缓慢地,缓慢地扬起,直至亏极。又缓慢,缓慢地复圆,直至圆满。感觉怎么样?李非小声问他的部门经理们。非常棒!黄康华伸出了大拇指。怎么个棒法?李非问。棒就是棒嘛,还要问什么怎么个棒?黄康华说。她这种软功的难度就在于一个慢字。柳文君尝试着说。他不敢确定自己与总经理的想法是否一致。看见李非朝自己颔首而笑,知道是说对了。进一步阐述道:如果是快速地扬起或是快速地弓下,难度系数就要降低很多。又见表演者的躯体翻转过来,面朝大地,背负苍天,前肢腾空抬起,再抬起,直到躯体斜立,双臂向前张开,一条腿向后扬起,舞台上呈现出一只飞鸟的剪影。观众中有掌声爆点,瞬间引发掌声一片。好一个天堂的诱惑!黄康华脱口而出。西洋版的嫦娥奔月!谢罕补充道。原本白桦是要跳钢管舞的,到现场一看,才知道这钢管没有办法竖立。舞台又大又高。她根据自己舞蹈的特点,自编自导了几个节目。八个舞蹈演员首先要满足她的伴舞需要。她的节目不许别人插手,而别人的节目她却要在旁边插嘴。这让唐风十分恼火,只差当面骂人了。不到几天时间,两人就闹得势同水火,几乎到了有你无我的地步。两边都找部门经理和总经理投诉。柳文君说,这白桦什么都好,就是太傲。有本事的人都傲。李非说,你说呢?比如总经理。柳文君本想幽默一下,话到嘴边,终究没敢说出来。李非两边做工作,当面表态都说得好好的,但过一两天又变回了原样。李非跟柳文君说,今晚演出结束后我们去给演职人员开个会。好的,我去通知他们。你给我准备一根绳子。多粗的?能系得住人不被拉断就行。您要绑人?柳文君故作惊讶的样子。是的,我要绑人。李非哈哈一笑。柳文君说,真的,要绳子做什么?李非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经理给演职人员开会,这还是第一次。演员们比平日规矩了许多,早早地就围坐拢来。唐风清点人数,大声地喊叫着个别还没有就位的人。白桦卸完妆匆匆地赶来,和舞蹈队的几个女孩子挤在了一起。李非一眼扫过去,看见白桦的一双笑眼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便慌忙躲闪开了。但一对大眼睛阴翳在长睫毛下的快照,还是被脑相机捕捉后按下了快门。看见白桦注视李非的还有唐风,唐风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柳文君本是一个多情坯子,白桦对李非的注视中不加掩饰的喜爱让他心生嫉妒。可以开始了。李非小声对柳文君说。柳文君讲了几句开场白,说下面请总经理讲话。又来一句:欢迎!说完便带头鼓掌。李非没有讲什么话,说我今天来是要和大家一起做一个游戏。他让大家散开,中间腾出一个空场。又叫了四个男舞蹈演员出列,相互间距一米,整齐站成一排。再让其余的人与之相对几米远,站成另外一排。刚开始唐风和白桦都没想入列。李非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来来来,你们今天是主角!绳子呢?李非问柳文君。在这里。柳文君递过一根圆芝麻带绳子。李非说,你帮我把唐导他们连起来。怎么连?一人绑一只手腕就够了。啊——真要绑?柳文君皱着眉头笑着。系个活结就行。第一个是唐风,毫不犹豫地带头系了。最后一个是白桦,白桦不想系。白桦说,我可以就把绳子拿在手上吗?柳文君不敢当家,回头看李非。李非说,她拿在手上可以,但要保证视同绑着一样,不得松开。我保证!李非说,下面我来讲一下游戏规则。众人静心静气地听着,他们要看看总经理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