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灯不是那种十分开朗的人,在陌生人面前看起来是较为冷漠的。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就干脆不说,只有人家问的时候,才会带着笑意回答过去,对于宋谦也是这样。
要他在听说了宋谦是秦闵的发小之后,就立即追上去说长说短,侃侃而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最正常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闷着不说话,乖乖站在一旁。
他站在秦闵的一边,不跟宋谦挨着,利用秦闵的身高和体型躲过宋谦的打量。
宋谦一扭头,就见自己哥们跟护什么似的挡着银灯,他撇撇嘴,切,有媳妇了不起啊?我凭实力单的身,我都没炫耀,你急个毛线!
眼皮一掀,不小心看见了秦闵开着扣子露出脖颈上的牙印和青紫,电梯到底的提示音震得他心一跳,他跟着秦闵和银灯出了门,小心地瞄着银灯。
看起来没有外伤,走路没有任何停滞,不是都说男人的第一次都是起不来床的嘛?难道?!
看看一米九几大高个,宽肩窄腰的秦闵,再看看明显比秦闵矮了一头,长得弱不经风,儒儒雅雅的银灯,卧槽,难道?
秦闵才是被人压的那个?我的大兄弟哎,你这,你这图什么啊,受的都是什么苦啊!等了一年半,好容易等人醒过来,结果就是把你给压了?
虽然听说这一行里,小零比较多,那你也不能堕落呀!你对得起你那让人仰着头也看不到顶的身高吗?你真是,真是!
“秦闵!”宋谦突然站住叫住秦闵,拉过他一脸严肃,“你可真是对不起我,白瞎了我被你欺压那么多年!”
秦闵:???
秦闵听得一脸问号,上下扫视了一番宋谦,突然后退两步抱住胸,“我对男人没兴趣,你别打我主意啊!”
对男人没兴趣?宋谦气极反笑,心想,你他妈真是活该!随即又严肃下来,秦闵不是个冲动的人,原本他能等一个人等那么久就已经让他无比惊讶了,更别说还趁着人昏迷的时候和人结了婚,还把结婚证给烧了。现在竟然可以委身于下,宋谦就算再没眼力见也看得出,秦闵是对这个叫唐辛的教授下了大心思了。
原本以为这人不会柔肠婉转,温憩小意,对什么事情都是镇静以对,对什么人都是疏离有方。
却原来,他不是不会,而是没有碰上那么一个人,值得他放下所有身段儿去讨好,用尽所有力气去维护。费尽所有手段去得到的人。
是他宋谦孤陋寡闻了,与秦闵做好友十几年,还是没能够看透秦闵,不够了解秦闵。
宋谦按着额头,从口袋里拿出烟火,皱着眉递给秦闵一根,吐出一口白气,氤氲了眉眼,“我老早就想问你了,看着那位没醒也就没敢问,现在这位醒了,我也没什么顾忌了。兄弟,你这样值吗?为了一个男人,梦想也放弃了,自由也放弃了,为低做小,你这样讨好一个人,不累吗?你付出这么多,够本么?”
秦闵把那根烟在手里揉搓了几下,接过宋谦的火机,烟卷衔在嘴里,低垂着眉眼点燃,唇瓣一张,就是奇形怪状的丝丝缕缕袅袅上升。
“哪有什么值不值?宋谦,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他就是我的梦想,离了他我就没有自由,至于你说的为低做小……我总是觉得,只有在我能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我才会有安全感,才会觉得他需要我,不会离开我。你说讨好?我哪有讨好他?我一直都是在讨好自己罢了,至于够不够本……我得到他,付出多少,都是我赚了的……”
宋谦蹲在楼下反复地想秦闵走向银灯时眼中露出的炙热和一闪而过阴鸷,那对着银灯的笑意和不经意之间露出的占有欲,蓦地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银灯困住了秦闵,明明是秦闵化身成了一棵丝萝,用他的温柔和乔木接近,一点一点地缠绕,直到丝萝遍布方圆十里,爬到乔木的顶端撑起一把大伞,囚成一座牢笼……
宋谦站在原地苦笑一声,地上是一地的烟灰,他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那个唐辛要离开秦闵的话,秦闵会变成什么样子。
疯魔?极端?不择手段?还是同归于尽?
要是搁以前,他绝对会一笑而过,丝毫不放在心上。秦闵那是谁啊?情感挫折在谁身上都不会发生他身上。但是如今,秦闵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宋谦仰脸看向天际,阳光刺的他眯上了眼睛,过了许久,他才叹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银灯被秦闵按在座位上,细细地系上安全带,凡事都要亲力亲为。银灯也渐渐察觉到秦闵有些不正常,只是把疑问放在心里,任由秦闵喜欢怎么做。
银灯就是这样,在喜欢的人面前,你说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做,顺着你,应着你,乖巧无比。
银灯站在山下,看着高耸入云的台阶和上上下下的游客有些傻眼。他指着那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带着疑问的表情看向秦闵。
秦闵咳了一声,也指着那台阶,斟酌着字词,“嗯——,这……这,哦,来还愿。”
银灯把眼镜推到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你还信这个?诸天神佛什么的,在这个时代里早就没了吧?”
秦闵啧一声,抬手把银灯的眼镜放下来,还拨了拨他的头发,“戴着!露什么额头,晒黑了再……”
银灯抬头看一眼天,“我晒不黑的。”
秦闵强硬地按着银灯,“我说戴着就戴着,你就是会晒黑!”
银灯眨眨眼不跟他犟,秦闵却左看右看不顺眼,“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回车里拿个东西。”
银灯站得不舒服,瞄到一块大石头,盘着腿就坐了上去。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看得出来这是个香火旺盛的寺庙,人多成这样,八成也是开发成了旅游观光区。
沿着台阶上去的人不少,沿着台阶下来的人却大大减少了,看着不是那么多。银灯抬头左右看看,原来另一边有上山的缆车,一些只是图个看景观,并不是信徒的,也有一些腿脚不方便的人,就坐着缆车上下。
“看什么呢?这么着迷?”秦闵走过来,弯着腰把银灯的眼镜摘下来,戴上了一副墨镜。墨镜很大,眉毛鼻子基本遮住了个全,款式一言难尽,配上银灯被秦闵揉乱,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刚出来的犯人一样。
银灯把墨镜拉下来,“这什么年代的东西啊?说它杀马特都抬举它,丑死了,你从哪儿淘的老古董?”
秦闵眯了一下眼,气得笑出来,“话怎么这么多?以前也不见你牙这么伶俐,好东西,赶紧戴上。”
银灯拗不过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戴上去,眼前的世界瞬时铺上了一层灰白,就像是当年,他失去了色觉,成了色盲时候的世界一样……
秦闵后退两步摸着下巴点点头,“嗯,现在比刚才好看多了,大庭广众地随便就摘了眼镜,也不怕吓着小朋友,没礼貌。”
银灯只是笑,秦闵看不见银灯的眼睛,他想,定是笑得弯成了月牙,可爱的卧蚕肯定跑了出来,跃跃欲试地想要招摇撞骗,乱人心曲。
秦闵把手伸过来,昂昂首,“走吧。”
银灯看着秦闵宽大的手掌,又侧身歪头看了一眼被阳光染成黄白的台阶,微微吸嘴,“爬上去啊?”
“嗯,要不然呢?”
银灯仰脸看着灰色的秦闵,用打商量的语气,“那边有缆车的,咱们坐那个好不好?”
秦闵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空着的手还在伸着,边摇头边说,眼中有着无奈,“不行,那样就不灵了。快点,把手给我。”
跟秦闵爬了一大半,实在是受不了,后半段都是被秦闵拖上去的。银灯一步一步往上踏,为了降低呼吸的负担,他的腰弯得像个熟透了的虾米,一度怀疑人生,“我……我怎么……这么弱啊……呼……太……反常了……”
秦闵温柔地看着全身重量都要压在他手上的银灯,无奈地拉起要坐在台阶上的人,蹲在了地上拍拍肩膀,“来,我背你。”
银灯承认,他是故意的。放在别人身上,就算他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笑着爬到最后,礼貌疏离,绝对不给别人添麻烦。打死也不能丢份,尊严至上。
他不懂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只是觉得,亲近的人,就要有个亲近的样子,依赖他,靠近他,什么都要拉着他,银灯正在努力地分享出自己内心的情绪给这个人,银灯在一点点地挑起自己的底线,让这个人进来。
银灯的嘴角挑起笑意,拍拍秦闵,“算了吧,你不是说,不是自己爬上去的就不灵吗?虽然我不信这个,但是你要求的话……”他把手伸出去,“拉着我就好,我只要停一会儿,立马就能赶上去的。”
秦闵蹲在地上往后看,温柔和宠溺从眼角眉梢往下蔓延,从唇角一圈一圈晕出来,他迷了眼,说道,“好。”
最后爬到目的地,银灯抄着手盯着寺庙看了许久,最后把墨镜往下推一推,从上面看过去,皱着眉凑近了秦闵小声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许了什么愿?还要来还愿啊?”
秦闵笑笑,“秘密。”
我许了很多愿望,我向各方神灵请求,让他们把你送回来,你回来之后,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来这里,让他再应我一个愿望,如此,我便了无遗憾了。
“进去吧。”
银灯往后退两步,“我不去,里面那么多的香,呛死了,而且,那些像长得……哎呀,反正我不去。”
秦闵愣了一下,瞥了一眼庙祠,又看向银灯,“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银灯低着头,脚尖一下一下磕着地,不回答秦闵的问题。
他也不想啊,谁能想到,武力值逆天的月氏独华君从一出生就怕这些东西,明明不怎么可怕的事情,经他的脑子一过滤加工,立马就诡异地不行。就算是在黑夜中行走,哪怕拥有夜视能力,也会依赖光芒,几乎成了习惯。
所以在他辖间内,百鬼夜行什么的,他都是不参与的。也因此,还出了几次乱子,最后都是苍曜派出了荧惑,以次来震慑群鬼。银灯知道那些东西怕他,他还是会在内心里抵触,就算知道一些东西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人毕竟是视觉动物,突然看见的时候,还是条件反射地心悸。到最后他色盲之后,那些只剩下黑白的画面,就让他更加躲避不及。
他早就听说人间的寺庙建筑的石像多种染色,狞面怒目,很是可怕,要他进去什么的,才不要,什么都别想让他做,谁都别想拉他进去!
秦闵无奈,摸摸银灯的后脑,“好,不进就不进。”
老住持拨着念珠的手一顿,微微睁开眼,“阿弥陀佛。秦施主,你来了。”
银灯闻言抬头,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和尚,看起来德高望重。他原本觉得现在得道高僧什么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但是这个人的目光却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像是一眼,就把他看透了一样,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
银灯表面云淡风轻,双手合十回礼,一言不发,内心对这人起了一两丝防备。
秦闵看起来很是敬重这人,他恭敬地行了礼,“方丈。”
那老和尚从银灯和秦闵身上来回扫视一番,露出浅淡的笑容,有些悲天悯人,不知怎的,银灯却从心里生出反感来,隐在墨镜后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几不可查。
他说,“阿弥陀佛,看来秦施主心中忧虑已解,得偿所愿,梦想成真了。不知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秦闵握住银灯的手看向老和尚,“我是来求姻缘的。”
老和尚看了银灯和秦闵好一会儿,微微摇头,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因转轮回,人活一世自有一世之缘。若是你想清楚了,那就去抛红绸吧。”
银灯莫名地觉得这人是在警告些什么,人活一世自有一世之姻缘,这是在说,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找身边这个人,是错的吗?难道要他在一边看着这人和别人欢好成亲,不去插手,才是正确的吗?他皱皱眉,握紧了秦闵的手。
这种念头,单是想一想……
秦闵也有些不安,他以为老和尚是说,活得随心随意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放任执念生长,最后也不过害人害己。他强行把银灯留在身边是错的,应该放手才对。
可是,单是想一想……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悲伤心痛到无法自抑,像是被挖出了一块来,心念大恸,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恐惧和痛苦。就觉得天色都暗了,立马就要崩塌,站不住,看不见,连呼吸都要停滞,那是……要了命的不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