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之外，陆允打了招呼就没再开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银灯蹲在房间外，正在疑惑，就听见有其他人进了屋。
都是镇上的大户。
这样的阵势倒像是要召开什么商业会议一样。
陆允先开了口，“叫大家过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相必这几天镇子上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了的。我也没有别的想法，镇子上总是出事，百姓们也是以讹传讹，越发离谱。这名声坏了，不仅大家人心惶惶，咱们的生意也不好做。”
银灯听见里面有人应和的声音。
“所以，陆某觉得，应该增加镇子上巡逻的次数和力度，不仅在镇子上巡逻，附近的山上也要看一看，也好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有人隐晦地瞧了一眼商父，商家小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能在这里看见商父，众人也有些意外。
“这……，陆兄，县老爷是怎么说的？”
“虽增加了巡逻次数，可是这资金不用他出，县令自然是喜闻乐见。”
众人一听，有些不乐意了，这意思是要他们一起平担费用啊。
他自己做好事，为什么要拉上别人？
甚至有人在心里暗暗骂起陆允多管闲事，却又碍着陆家财力势力的缘故，不敢表现在脸上，更别说直接怼上去。
“那……，张家呢？这人家也不在，咱们也不能在这里私自就定了啊。”
“对啊，怎么说，张家也是家大财大的，我们都出了，张家凭什么不出？”
陆允看一眼这些人的脸色，也听见了后边的抱怨，“这件事情是陆某提出来的，资金自然是陆某负责，只是在这里提前知会各位一声。至于张家，张家与陆家交好，这事已经提前商量过了。张家主母表示愿意出一份钱，若是诸位不愿，这份钱让张家陆家包了也没什么。”
镇子上突然多了一堆人巡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更加容易被人发现，陆允知会这些人，也是为了避免巡逻中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损了谁的面子。
生意人，树敌不如合作，就算不来往，那也相互不得罪。
这些家里有些钱的人，暗地里做什么的都有，本来贿赂了县令以为就可以相安无事，结果又来了这么一出。
自家有什么事情更要藏着掖着，要不然某一天突然在茶馆里听见自家的风光逸事，那就不只是尴尬这么简单了。
虽说陆允说了陆家和张家可以全包巡逻的费用，可是真的做起来了，他们不入股，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不都是陆家张家说了算吗？
谁也不是傻子，但默认了陆张两家出大头，谁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给自己的面子买单。
毕竟，失踪的儿子不是自家的，死了的女儿也不是自家的。
商父坐在角落里良久，从陆允进门，目光就放在人身上，直到听见巡逻二字，眼睛里蓦地闪起亮光。
等人都陆陆续续先走了，他还坐在那里，若是力气大一点，椅子的扶手就要被他捏变形了去。
他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陆兄，这巡逻有效果吗？”
陆允颔首，“商兄，莫心急，该发现的，总会发现的。”
商父一愣，随即露出低落的表情，“陆兄，不瞒你说，我，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婉婉就这么去了，这么的，莫名其妙地就没了。”
他抬头看向陆允，眼中带着期盼，“若是，若是可以的话，能否劳烦陆兄帮着我查一查？我，我这么个情况，就算是想，也有心无力。”
陆允垂着眼，“这种事情，商兄还是找县令，毕竟陆某不过是一介商贾。”
憔悴的男人咬咬牙，突然往下跪，“陆兄！”
陆允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你这是作甚！”
商父抓着陆允的袖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陆兄！我知道你们陆家跟官场交好，势力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比的，我人微言轻，没人听我的。
“可是，可是你不一样啊，陆兄，我只能盼着你能帮我了，婉婉她死得冤枉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活着的时候我护不住她，如今她没了，我连凶手都找不到，我，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陆允拉着他，“你先起来。”
“若是商兄信不过县令，我听说如今京都来了一位大人，不是正在查吗。”
商父脸色微微一僵，有些纠结，最后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那位大人已经到商家去过了。”
陆允微怔，明了了。
商家小姐是商父与原配的孩子，也是亡妻唯一留给他的孩子。
但大户人家续弦的速度也是让人瞠目结舌，商家小姐被现任商夫人百般看不惯地长大，处处刁难。
商父惧内是出了名的，懦弱，逃避，唯命是从，没有主见，若是那原配活着，有这样一位父亲也没什么。
可是，当面对的是后母的虐待，还有父亲的逃避和不插手，商家小姐自然不会对商父有什么好回忆。
这也是镇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偏偏这商夫人嫁给商父从未有所出，在圈子里被人笑话，她就把气都撒在那商家小姐身上。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商夫人不肯配合也是意料之中。
“陆兄！将心比心啊，你也有孩子，就算不是为了我。说句不好听的，陆兄，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若是不找出来，说不得下一个会是谁。张家小子也刚刚被寻回来，你家公子也是溺了水的，陆兄，你可想想清楚啊！”
陆允心头一震，看着神情严肃的商父，想起来那天花神庙的死尸。
不是第一次？那就是说之前还有过这样的事情，陆允，甚至是很多人都见过。
银灯抬起眼，把这条信息塞进脑子里。
他动动发麻的腿，把垂下来的头发往后撩，头微微偏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商父盯着陆允，试探着开口，“我见贵公子与那查案之人走得甚近，若是……”
“不会！”陆允脱口而出，“阿离是被卷入张家的案子，这才跟那查案之人多了些接触。”
他抿着唇，“他内向得很，也规矩。跟陌生人不太交心，商兄不必担心犬子。”
“至于这件事情，商兄放心，陆某组建这巡逻队来，就是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商父松了口气，这是答应了，他撇着嘴，有些哽咽，“谢谢，谢谢，陆兄，真的是，太谢谢了。”
陆允拉起商父，“商兄不必如此。”说着，就要离开。
商父看着陆允的身影，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最后还是迈出一步叫住陆允，“我看见了！”
陆允脚步一顿，带着疑惑回头。
商父的声音慢慢传过来，似是好心的提醒，却莫名带着些诡异的兴奋，像是拉了一个人下水。
“我那天看见你了。”
雨天昏暗，室内光线更是不充足，陆允站在门边，脸藏匿在阴影下。
站在里面的男人吞了一口口水，“那天，在回镇子的船上，我们上的是一艘船。”
陆允的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不眨地盯着商父。
商父的头上冒出冷汗，就见那个男人蓦地笑了，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硬着头皮，“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时间，不多了。所以，所以……”
陆允说，“商兄说笑了，我没有坐过什么船，陆家出行，一向都是旱路。告辞。”
商父一愣，看着那人的衣角消失在门口，良久才眨眨眼，喃喃道，“不会的，我明明看见了……你，还有陆离，就在船上啊。那样明显的，怎么会认错呢……”
一阵风从檐角打着旋儿奔袭而来，银灯抖了抖，打了个颤，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
船？正如陆允说的，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跟陆允坐过船，陆离也并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陆家也的确是一向走旱路，可是听商父的意思，却又的确像是亲眼看见的。
虽然陆允否认了，但是这也算是一个疑点。
“哟，蹲这儿听墙角呢？”
男人抱着刀站在那，嘴角勾出痞痞的笑。
银灯仰着头，脑子转不过来，怔了。
景深挑眉，摸摸自己的嘴角，脸色有些不好，“陆少爷，你这老盯着人看是什么毛病，我的脸上有花吗？”
上次他就发现了，这陆少爷站在城墙下面看他的目光，怎么说，用个恶心的词，缱眷流连。
白瓜也说，跟那京都里的废柴们看婆娘似的，挪不开眼。
天色愈发昏暗，云层拥挤着，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咔嚓！
天边蓦地出现一道明雷，劈开整个天空。
银灯抖了一下，猛地回神，目光所及，还有未消失的亮光，密密麻麻，斗折蛇行，朝着天际延伸布满。
楼下人们的惊叹声传上来，带着敬畏。
男人却并没有为这道响雷所动，还在盯着地上的人看。
银灯抬眼，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大概是对上了他的目光，带着一贯的笑，“大人，长得像我一个故人。”
景深挑起一边眉毛，“哦？”
青年的笑慢慢消失，“这样一看，又不像了。”
景深往后靠了一靠，对他口中的故人不感兴趣，或许说，也跟就不信有故人这个东西，“哦。”
咔嚓！
又是一道响雷。
银灯按着地蹒跚地站起来，扶着手边的柱子。
“现在不是才二月吗，怎么会打雷？”
男人鼻尖冒出一声哼，“二月打雷，遍地生贼。陆少爷真是墨罐子里泡出来的，除了圣贤书，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会打雷，少见多怪。”
银灯自动过滤掉后边的话，“遍地生贼是什么意思？”
男人盯着远处，目光悠远，“会有天灾，人活不下去了，可不就当贼去了？”
天灾？这又是怎么说？
“老一辈说，二月里要是打雷，当年就会干旱，耕牛也会累死很多，收成不好，人就吃不饱，命都没了，做什么都不为过，贼又怎样，杀人放火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