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的太阳穴跳了跳,觉得自己暴躁过了头。
为什么遇上这个人,什么都不一样了。
商贩都收了摊子,街道上几乎没了人。
只有定期路过,往来奔徙的人骑着马快速掠过城门。
银灯无意间瞥动的视线一顿,下一秒就往路中间跑,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耳边是粗重的喘气声。
头顶是伴随着凶狠的咆哮,“找死啊你!”
踢踏的马蹄声和马嘶声响亮,骑马的人停都没停一下,直接就从方才银灯站的位置擦了过去。
银灯的身子还倾向着路那边,眼睛直直盯着,他说,“我看到商老爷了。”
景深抬眼一扫,用力板过少年的肩膀,让他面朝着自己,“太阳还没落山呢,你活见鬼了?”
银灯把头扭过去往那边看,“真的,就在……”他的声音停住,抬到半空的那只手也僵了一下,瞳孔一缩,路上萧瑟,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景深的气息混乱,眼神可怕,“哪儿呢,怎么不往下说了?指给我看啊。”
银灯抿抿唇,嘴张了张,最后垂了眼,“我看错了。”
景深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按着青年肩膀的手发抖,“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我看你就是在找死,怎么这么会给人找麻烦呢!”
银灯知道,男人是把他□□的事也算进去了。
景深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他的牙齿打颤,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冷汗,胸口闷着喘不过来气,人靠在银灯身上,快不行了。
景深的个头很高,肩很宽,看起来不胖不瘦。
但是压下来的重量却跟他的身形一点都不相符,要用手去摸去捏,才知道身上硬邦邦的,常年练武的身材藏着强大的爆发力。
银灯没捏也没摸,他被男人拖着往地上蹲,微微侧过头,湿热的气息喷到男人的鬓角,“景深。”
景深喘着粗气,呼吸困难,凝聚在鼻尖的汗珠滴在青年肩头,理智想离开这个人的肩膀,离这个麻烦的人远远地,远到看不见这个人身影,也不要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和消息。
脑子里想着一刻都不多待,身体却瘫软着,依靠本能紧紧挨着这个人。
银灯把手放在男人背部,手下是一片湿热,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砰砰砰,又快又激烈。
用了最大的力量勃动,再把血液输送到各地。
他有些担心,再这么跳动下去,心脏会吃不消的。
银灯把下巴抵在男人的身上,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部。
他的心有些疼,眼角渐渐泛红。
银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受不了。
其实,每一次分离的时候,他都很难过,很痛苦,很害怕。
他不能和这个人说,也不想和天道说,他早已经习惯了默默忍受,说出来,没有什么用处。
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回忆走不出去,希望一次又一次地遇上这个人。
景深倒在银灯身上那一下把白瓜吓了一跳,连忙蹭过来,“大大大人,你没事儿吧!”
男人挣扎着要推开银灯,银灯松了手,偏过头去。
白瓜扶起景深,“大人,你这是咋了?怎么还倒了呢?”
景深扫一眼银灯,微微提起一条腿,喘着气,“没事儿,腿抽筋了。”
“少爷!”
几人抬头看过去,就见陆家的管家站在一边,身后还跟了一队人。
他弯了腰,“少爷,回府吧,老爷等您好久了。”
那样的姿态,不容拒绝。
银灯本能地回头看向景深,男人对上银灯看过来的目光,心头一缩,跳动又不规则起来,紊乱了。
直到银灯垂了眼扭头跟着人离开,他还想着那个眼神,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担忧,不安,期盼,夹杂着点点悲伤与沉重。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踏出了几步,大有跟上去的趋势。
真的是……疯了。
银灯回去的时候,梅香正在被人上刑,鞭子抽下去,血立马就渗了出来,背上已是斑驳不堪。
口中塞着破布,痛苦的叫声都咽进肚子里。
经受了摧残的女孩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脸就对着门口,看见那一抹衣角,眼睛里慢慢升起光亮。
她看见那个人跑过来夺走了家仆手里的鞭子,跟旁人说着什么,眉头皱起来,显然是生气了。
真好。她想。
家仆不敢违陆允的命,也不敢跟银灯动手,苦着脸进退难为。
管家站在一边道,“少爷,老爷等您吃饭呢。”
银灯捏着鞭子丢在地上。
踏进门,陆允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茶,抬眼瞥一眼他,还是那副样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回来了。”
银灯顿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斟酌着开口,“父亲,我……”
“跑了一天,饿了吧,先吃饭。”陆允把茶盏放下来,打断银灯的话。
银灯挨着陆允坐下,一桌子丰盛的菜,看了一圈儿,最后还是选择把粥喝掉。
陆允的目光放在银灯身上,蹭上的灰尘落在浅色的衣服上格外明显。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像是在纵容。
银灯听见了,放下汤匙。
“父亲……”
陆允说,“为父知道。”
银灯不解,“既然父亲知道,为什么还要罚梅香,明明都是儿子的错。”
陆允说,“下人就是下人,主子要做什么是主子的事,一个下人没有权利掺和。”
院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虽是皮肉之苦,但那架势却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银灯知道,在这里,奴隶和下人的命都不被重视,是不值钱的,主子一个不高兴,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可是……父亲,是我让她帮我出去的。”
陆允掀了一下眼皮,扫了一下院子里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喝口茶,“阿离,你没必要为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坏了家里的规矩,她管不住自己,伺候不好主子,就要受罚。”
这是一种难以纠正的观念,在这个时代里,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家仆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几鞭子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凑在银灯回来的时候,自然是有陆允的用意的。
女孩口中的布被取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
陆允茶盏里的水喝到了底,他放下来,旁边的人立马换了新。
“阿离,告诉为父,你今天跟着那景大人上窑厂干什么去了?”
银灯看向地上的梅香,梅香听到陆允的问话,挣扎着抬头看向银灯,似乎在说,不是她说的。
他收回视线,捏起汤匙搅着粥,“没什么,就是到处转一转,看一看。”
陆允叹口气,语重心长,“阿离,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管就能管的,这个时候,就要把自己摘出来,不去掺和那些事情,远离危险的因素,才是明智的。”
银灯手一顿,抬起头,“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陆允把茶盏端起来又放下去,茶水太烫,还不能入口。
“阿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未知的东西,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银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家,好像在竭力隐瞒一些事情。
老太太也好,王女子也好,陆允也好,都在竭力的回避关于鬼的话题,到处都透露出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这种情况真的是绝了,他总不能拿刀比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说吧?
让人太郁闷了。
陆允看着银灯,“阿离,为父知道,把你关在府里是为父不对,可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听听话,别跟为父犟了,外边不安全。”
“父亲……”
“阿离。”陆允的神情严肃起来,带了些愠怒,“为父不会罚你,可再有下一次,为父可就不能保证你身边的人还能吊着一口气。”
银灯一愣,垂下眼睛,妥协了。
他蓦地想起来那悠久又漫长的过去,那种把千万人的性命背负在身上的感觉,没有自由,没有自我。
太沉重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用别人来威胁他呢?
而他,偏偏只能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让出那条宽阔大道来。
景深让白瓜跑一趟商家,白瓜不明白,这商老板死得离商家那么远,怎么看都没啥关系,为什么还要让他跑这一趟。
虽说商家算是镇子上的高门大户之一,但奇异的是,只有一个看大门的。
那老头抄着手,搬了个长板凳坐在门前打盹儿,整个房子破败不堪,旧旧的,门前还有大厚的灰尘和干草屑。
怎么看都是被主人废弃了的房子。
他走过去,扒着门往里面看,肩上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一扭头就见那方才还睡得香的老头一脸警惕地站在身后,“你干嘛的?”
“那什么,大爷,我是镇上的捕头,来调查案子的。”他指着掉了漆的大门,“这是商家吧?”
那老头浑浊的眼珠上下转动,把白瓜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然后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这样啊,是商家,不过是没了商家人的商家,以前的老宅子了。”
“对了,”那大爷转过头,“你查的什么案子啊,都跑到这里来了?”
白瓜被老头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吞了一口口水,“也,也没什么,就是一件命案。”
他指着大门转移话题,“大爷,这人都上哪里去了?”
老头盯着白瓜瞧了一会儿,皱皱巴巴的脸皮动动,“死了。”
白瓜背后一凉,死了?!
“不是,大爷,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那老头瞥过来,微微下垂的嘴角表现出他现在心情不好,“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做什么骗你这小孩子?这商家人早在几年前就死完了,只剩下这么个大宅子,老头子也是靠着给人看大门吃饭的。”
这怎么可能?明明那商家老爷是前几天才死在陆家桥栈的,怎么这大爷说,商家人早没了呢?
那大爷站累了,慢悠悠走回去按着凳子扶着腰往下坐,白瓜见状,连忙跑过去扶。
老头挑眉,对白瓜这一动作有些惊讶。
白瓜狗腿地蹲下来,“大爷,这都是怎么死的,怎么还死完了?”
老头寻了一个位置靠上去,“还能怎么死的,就是那么死的呗,缺德事做多了,总会招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