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用他们的美丽来装点机械人的生活,家具则如同他们的名字一般,侍奉机械人。
他们大多美丽,被培育,被训练,放弃自尊,放弃羞耻,取悦他人。
升降梯打开了,银灯走进去,透明的厢门就合起来,周围没有任何冗余物,单纯地像一个玻璃箱。
这个要怎么用?
正这样想,升降梯突然动起来,匀速下落。
银灯抬手扶壁,警惕四周,不知道这东西会把他送到哪里去。
手腕上的环闪了两下,是升降梯连接了手环信号?
自动选择?会是哪里?
升降梯默认的地方……宠物可以到达的地方吗?
每层楼的出口都是一样的,单单从升降梯里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根本判断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银灯数着层数,让自己心里大概有个底儿。
升降梯很平稳,眼前楼层一点点掠过,速度很快,银灯却连稍微的失重感都没有,好像他只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移动的不是他和升降梯,而是这座大楼。
门开了,悄无声息。
银灯走出升降梯,往前走了几步拐过弯才有声音传过来,几个人从旁边经过,看着银灯的床单露出奇异的目光。
那几个人睁大了眼,掩唇惊叹,窃窃私语着什么。
银灯仔细辨别着他们的情绪,对上他们的目光,看见里面的惊讶和嘲笑,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又看看那几个人的穿着,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
银灯懊恼了一瞬,失策,他真是脑子有坑!
贵族总有些奇怪的癖好,让宠物衣着暴露并不算什么,银灯或许该庆幸,没有省布料到让宠物回归原始,光着膀子到处溜。
就像穿着比基尼去开会格格不入,但穿着比基尼上沙滩却不会,因为大家都这样。
如今裹得严实了,才更加引人注意。
不能用在地下街的思维方式来考虑这个地方的东西,特立独行行不通,顺从才是让自己不打眼的最好方式。
发觉自己干了蠢事,银灯转身走到角落,干净利落地扯下床单,露出和周围人一样的穿着来。
方才兜在床单里的头发上挂着根染血的绷带,皱皱巴巴地藏在堪堪垂到腰际的黑发里。
尾随着几个刚进来的走了几步,一个巨大面积的厅堂就出现在眼前。
看起来像是宠物公开的聚会场合,入眼便是三两成群的男孩女孩。
他们的皮肤很白,头发颜色各异,不同的地方很多,相同的地方也不少,像是花园里精心播种的花,品种不同,但都美丽。
这些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有些竟笑得分外张扬,看得出来,他们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能成为贵族的宠物之一,他们觉得很荣幸。
越是受主人疼爱,就越是张扬,因为他们有恃无恐。
银灯看着这群醉生梦死、沉迷享乐的男男女女,想起来乌索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为那些做宠物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看着这场景,银灯觉得乌索其实是没有必要为他们悲哀的。
你觉得他们悲哀,但他们不,他们反而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觉得自己快乐。
像一个铁了心要堕落、要死的人,你拼命挽留他,觉得是为他好,但对他来说,最好的就是你阻止他的,最想要的就是你眼中的悲哀。
总归……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不要随便评价别人……
“还真有新来的?”
银灯抬头,靠着墙壁的暗处摆着酒红色的长沙发,一个男人坐在上面,他的头发是淡淡的栗色,有种浅浅的清新感,让银灯想起来雨后多云的阳光。
人们很容易被他的发色吸引目光,然后再去看这个人的面目,银灯也是这样。
他站起来,扭了一下腰,有些矫揉地在鼻尖扇了扇,仿佛银灯身上带着难闻的气味,“听说一个杂种混进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啊!”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落在了银灯草草竖起的长发上。
“真的是黑色哎,怎么会有这种颜色啊?”
“黑色的头发,真是恶心。”
“真讨厌,看起来油腻腻的。”
“是啊,脏兮兮的。”
……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那个人走过来,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进来的,一个杂种,爬到这里……哼。”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省略的话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
银灯冷着脸,只是看着他。
那人又皱眉道,“我听说地下街的杂种一个个跟疯狗一样,怎么?叫两声来听听?”
周围的人轻笑着,彼此心照不宣。
身边一个女孩端着醒酒器经过,里面的红酒微微荡漾,银灯余光一瞟,不再去看男人,看着女孩离他越来越近。
男人的嘴唇不断张合,银灯却还是那个表情站在那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男人一个人在那里说了半天,对方却不搭理他,他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恼怒起来,伸手就要推搡银灯,“喂!你有病啊!”
银灯肩膀扭动后撤,下巴扬起来,眼眸微垂,目中无人的样子让男人脑子嗡地一声,还没发怒,就听见一声轻轻的惊呼。
银灯的右臂抬起,手里拿着方才还在手里的醒酒器,顺着力道脚步变换,放在男人脚后绊了一下。
男人双手挥舞着往后仰摔去,银灯向前跨出,左臂曲起来抵在男人的脖子上狠狠往地上按。
原本摔一下不算什么,但他相当于是被银灯按着砸在地上的,‘咚’地一声,震得人们头皮发麻,周围鸦雀无声。
男人脑子正懵,就感到自己的脸被捏了起来,力道大地仿佛要捏碎他的牙齿。
银灯的单膝抵着男人的肋骨交叉下方,肚子里最容易受伤的胃部,膝盖下去,让人难受又喘不过气。
左手捏着男人的脸,迫使他张开嘴巴,右手的醒酒器高高举起,慢慢倾斜。
红酒倾泻而下浇在男人的上唇部,一部分进了口,一部分进了鼻。
银灯的眼眸微垂,鸦羽般的睫毛形成浓浓的一道墨痕,他的动作自然而然,透着些慵懒,像是在用水冲洗一块石头,细水长流。
男人被呛得挣扎起来,伸手去扒银灯的手。
银灯的身体被他挣的力道带动,高举的右手微微抖了下,红酒多洒出了一点,倒在了男人的眼睛上。
被夺走醒酒器的女孩站得最近,她清楚地看到这个突然暴起的人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时候才流露出一丝丝怒意,更多的,是不耐烦。
她看向银灯紧箍着男人下巴的左手,手上被抓挠那么多伤口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如今却因为红酒多洒了一点……生气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银灯顿了一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压下去,越压越气。
作为支撑点的大拇指一松,手腕翻转,醒酒器口朝下捏在手里猛地扬起,明显是要拿起来当酒瓶抡。
若说按在地上洗萝卜一样浇红酒只是羞辱,如今这样倒像是要要人命,宠物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女孩子已经捂上眼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有人大喊着,“安全警卫来了!”
女孩们注意力被分散,还没看见警卫就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与吼声一同响起,寂静一瞬,随即是刺耳的尖叫响彻厅堂。
“血!”
安全警卫持着武器进来,宠物们自顾自地围起一个圈,正中便是整个事件的主人公。
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血迹浸透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一部分飞溅起来落在银灯脸上,像白纸上滴下一点朱砂,鲜艳极了。
安全警卫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上前扣住了银灯,巨大的电流从身体中游过,又麻又痛,手里的醒酒器落在地上,发出钝响,滚了几下,停在了玻璃碎片最多的地方。
等安全警卫把银灯压起来远离地上的男人的时候,众人才发现醒酒器并没有直接砸在男人头上,而是贴着男人的头皮划过,碎在了地上。
因为离男人距离过近,碎成尖锐王冠般的瓶口顺着手臂的力道就划过他的头皮,瞬间割破他的皮肤。
虽说没了那一击,可那玻璃破口却堪比匕首,一下过去就是深深浅浅的口子。
醒酒器器壁很厚,提着都沉甸甸的,若真是那样砸下再划进去,估计就真的没命了。
于是,银灯和这些宠物打招呼的第一天里,就树立了一个闲人免近的血腥暴躁形象,不好惹,也不能惹。
众人开始庆幸,自己不是话多的人,要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们了。
安全警卫录了银灯手环里的信息,给他戴上锁链和项圈,放进了一个单独的屋子,因为安全警卫判定他拥有强烈的反抗和暴力倾向,还多了手链和脚链。
像看管犯人一样。
“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宠物而已,平常娇惯得狠了,不知分寸。”
“是我的人闯了祸,作为补偿,我会将本次拍卖会里的天使类之一归到你名下,雌雄由你选,这件事就算过了,怎么样?”
“这……这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够?”
“不不不,够了,够了,大人,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不过是一个宠物罢了。”
“可你的微动作告诉我,你很喜欢那个宠物,你的意思是,用一个天使类换你的普通纯种,亏了?”
“不……不……”
“你这里过了,我才能将我的人领走,你只需要答好,便可。”
“……好。”
“很好,那么,再会。”
金发贵族关掉通讯,对面坐着的人瞬间消失,泽荣向后靠了一下,又调出电子眼的监控视频,看着画面上变换的场景,与此同时,道森的通讯打了过来。
泽荣抬眸瞧了一眼,接通进意识海,很快,道森的投影出现在眼前。
“我听说你的宠物闹了聚会。”
泽荣没看道森,他的目光落在视频上男人张张合合的嘴巴,盯了一会儿他的唇型,这位金发贵族微微眯了一下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森,“嗯。”
“嗯!?”
“动静是不小。”
道森觉得自己操碎了心,“你方才才因为他被图灵传唤,若是他再这么闹下去,丢的就不是你的人了。”
他顿了顿,皱起眉,“我之前提醒过你,他是一个杂种……”
“之前说要送我一只天使类,还作数吗?”
道森一愣,前边被打断的话语瞬间抛诸脑后,“当然作数。”他以为泽荣想通了,“什么时候要,我给你送过来。”
泽荣没什么反应,他叉掉视频站起来,“过几天吧,会有人去取的。”
道森觉得泽荣的反应不太对,隐隐明白了什么,“泽荣?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
“自然是明白的。”
“我精心培育出的天使类和你的杂种相比,竟然只有被推出去的份儿吗?”
泽荣要迈出去的脚步一顿,“你也说了,是我的。”
道森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难以说动,就这么放弃又觉得不甘心,他盯着泽荣看了许久,别过脸去,“随你。”
他又开口,“他的性子并不适合出席各种公开场合,你最好找个人训练好了再带出……”
道森一哽,想起来上午刚死去的泽维尔,“算了,锁在家里当个摆件吧,别带出去了。”
泽荣明白道森的顾虑,他走出舱门站进升降梯,“我不会让自己为此而蒙羞。”
“你已经丢了人了。”道森说,“旁人可不会认为你的宠物有个性,他们只会认为你没有调·教到位。”
“今天只是第一天,他也算是大出风头。”
泽荣闻言轻笑,“是啊,大出风头。”
道森叹口气,“算了,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宠物这方面,我总归要比你懂得多一点。”
“嗯。”
*
泽荣站在与银灯仅有一墙之隔的安全警卫室时,银灯正靠着墙壁发呆,多余的锁链盘在地上,和散开的绷带绕在一起。
虽说银灯的宠物登记已经完备,但泽荣还没有给银灯佩带宠物环,两个人相遇的几次都不太愉快,更别说要以主人和宠物这种畸形的关系相处。
泽荣本能地觉得,银灯不能用平常的方法来对待,会适得其反。
那……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兴起了养宠物的兴趣,却因为无法使宠物听话而放弃,那就太令人不甘了。
“大人,经观察,您的宠物判定有轻微的抑郁倾向和中度暴力倾向,并未达到宠物标准,需要我们效劳吗?”宠物管理所的人员恭敬又礼貌地询问。
宠物也是有标准的。
过于极端的性子做宠物只会让人不快,就像养了一条会吃鸡咬人的疯狗,凡事都逆着心意来,自然谈不上喜欢,是要被取缔销毁的。
会帮主人叼拖鞋做家务的狗狗,与整天不知好歹、不听人话的狗狗完全没有可比性。
宠物大多被管理所训练,他们柔顺听话,聪明乖巧,擅长揣度主人心意,讨好主人。
不像他。
不,是他不像宠物。
泽荣盯着一动不动的银灯,拒绝了管理所的提议,“不用了,。”
“需要我们派人过去吗?”
“不用了。”他收回视线,“把人传送回顶层吧。”
管理所的人一愣,随即答道,“是。”
泽荣盯着银灯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等泽荣出了门,这位管理所的人员才皱起眉来,从来不曾有主人亲自调·教宠物的例子,这位贵族,是要做什么?
算了,大人物想做什么,他又何必去知道。
人员看了一眼银灯,下达了命令,“进行神经麻醉。”
“长官,进行冷冻运输吗?”
“冷什么冻,运什么输!就从这儿到顶层,浪费不浪费!常规麻醉运输。”
“是。”
银灯脖子里的项圈突然有电流发散出来,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恍惚中仿佛被拉着往哪里走,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回到了那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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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很亮,但不晒,整个空间无比明亮。
“你今天给我添了很大麻烦。”
泽荣不知在床前站了多久,他冷眼看着银灯,目光沾到银灯散开的绷带,对今天这些闹剧表达了不悦。
这是银灯第三次注意到这位金发贵族,他抬头直直看了泽荣许久,心中出奇地平静,不仅如此,还想笑。
这个人,很特别。
至少,对他来说,应该是特别的。
他按着床坐起来,慢慢前行到泽荣面前,身后的锁链绷直了,紧紧扯着他的身体。
银灯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小心的试探和请求,“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他会说话,泽荣想。
没等泽荣回答,银灯就环上了泽荣的腰,跪在床上的姿势堪堪将脑袋靠在机械人的胸前。
动作轻轻,呼吸轻轻,一切都是轻轻的,像触碰着一个容易破碎的梦。
泽荣的胸前升起一点点温度,他站在床前,微微屏住了呼吸,重新提出了问题,为什么意识海中都是这个人?
金发贵族垂着眼,微微颔首,看着银灯的头顶,在心中又一次提出自己的疑问。
明明删掉了,可看到他时,又会重新复位……备份太多了,多到核心运转都缓慢下来。
一遍遍计算,一遍遍否定,尝试了很久他才明白,这件事情,不能用运算来解释。
他只能站在那里,有些贪婪地看着他,放弃了这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