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之间的配合是无敌的,你永远不能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地交换位置、距离,使用对方的手脚如同自己的,相互牵扯,并同命相连。
只要两者有一方尚在人世,另外一个不管身处何地,都会重新归来,就像光与影,明与暗。
“带着人先撤,”银灯道。
天道神情沉肃,心中明白银灯的意思,除了少有的几个领主,大多数人力量微弱,在绝对的吞噬法则面前,只会被当做养分壮大对方。
留在这里,除了送命,就只剩下添麻烦。
他站在银灯身侧,不愿挪动一步,“凭什么是我带人走,我不要。”
银灯有些愠怒,他的眉头微皱,带了严厉,“下去!”
“我——”天道还想说什么,就见银灯冷冷地瞥过来,他顿时哑了声音。
多久了,他还是这般怕他,怕到骨子里,他的命令还是无法违背。
天道握紧了拳头,到最后也只是恨恨道,“你可别又把自己搞得连路都认不清,这次,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找你。”
说罢,最后看了一眼银灯,毫不犹豫地转头,一跨步,消失在神殿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天道消失的地方顿时张开一道屏罩,叮叮叮几声,数枚闪着寒光的透骨钉碰撞在上面,咣咣当当掉在地上。
屏障慢慢缩回来,化作金色字符融入银灯脚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银灯也未置一言,但整个动作却在告诉楼罗伽——我才是你的对手。
楼罗伽微微睁眼,蓦地笑出声来,“大殿下,是不是太过任性了一点?”
感受着天道的踪迹逐渐隐去,一个想法在他的脑中成形,楼罗伽抬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抓,露出光洁的额头,“何必这样勉强自己,管好自己领域的人就是了,干嘛非要多管闲事。”
言语间,轰鸣更为剧烈。
地底传出悠长的低鸣,有什么东西要撑破禁锢探出头来,大地开始颤动,无数的人在地上奔跑,想要寻求庇佑,四周不断有滚滚浓烟冒起,不知是土还是雾,将人群吞噬其中。
天空撕破了一个大洞,不知何处来的强光穿透云层,巨大如参宿的星体步步逼近,带着强大的压迫力沉落,它的周围还有骤雨一样繁多的红色发光体。
闪电爬过整个穹顶,像冷焰火在夜晚骤然炸开,照得整个第二领域都格外明白,阴阴恻恻。
神殿上方,浸过水的金色琉璃瓦明光璀璨,像镁光灯般亮亮闪闪地晃人眼珠,让人无法直视,人们眯着眼睛尽力去看,也只能看见两个不分明的黑色身影。
雨又下起来了,细密如绸,越来越冰冷。
银灯的身形缥缈,并不言语,连面上的表情都不曾分明,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如同跌落烧红的铁板,滋滋作响,瞬间蒸发。
他抬起头,下巴尖俏,眼中倒映着万千流火,声音很轻,“你的确选了一个好地方。”
地上越积越多的黑水慢慢凝聚,一眼望不到尽头,神殿伫立在黑水上,如同瞳孔一般明亮,黑色的眼白,金色的瞳孔,如恶鬼之眸,让人不寒而栗。
泛着微光的植物被黑雨侵蚀,连石灯也开始颤颤巍巍,噗嗤一声,被雨水吞灭。
地上长出的黑色植物蔓延得极快,吞食着一切火光。
每蚕食一点光亮,它们的枝丫就向上攀升一节,如沾了墨水的蜀葵般高昂,逐渐地,开出荼蘼的花来,纯黑的色泽夹杂着点点金鳞,如某种冷血动物扬起头颅,一眼望去,让人背后发麻。
天道抬手斩断一株向上攀长的植物,将被植物刺伤的人提起来推进护卫怀中,“不要惊慌!”
他的目光凝重,看着越发激荡的黑水潭,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殿下!”寒纱带着第三领域的护卫队赶过来,“您有没有受伤?”
“无事,”天道站在雨水浸不到的高处,略略扫过一眼,“伤亡呢?”
“伤的人不少,”寒纱道,“情况太突然了,大家都没有准备。”
她好看的柳眉皱起来,“不只我们的人,其他领域的人对这些东西都是一知半解,有的甚至连最基础的躲避都不会……殿下,恕我直言,情况恨不乐观。”
天道看了一眼远处开始组织疗伤的人员,咬了咬牙,“偏偏倒戈的是最擅长黑魔法防御和制药的第二领域……其他领域的人怎么样?”
寒纱低下头,有些犹豫,天道没有耐心,皱眉道,“说!”
“他们呆在第二领域以前建筑的瞭望塔里,大部分进了地下通道。”
“进地下?”天道眉头更紧,“外面的黑水越长越高,说不定要与神殿持平,第二领域的排水系统再发达也搁不住!现在往地下走,是想要在下边泡个澡,一锅端了吗?”
寒纱叹口气,“原本我也是说要大家往高处撤,可他们说第二领域是想晴天想疯了,所以才会重新启用吞噬的规则壮大自己。”
“而第一领域的华原领主没有来,就是因为和第二领域商量好了,要在云之上群星聚集的联合会议上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现在站得越高目标就越多大,说什么也不肯往高处走。”
“哼,”天道冷笑,“自己以为自己是什么好屎?领主的位置才坐了几天,就敢污蔑到华原领主头上,嘴上说的一套一套,不见一个敢上去帮忙,一群乌合之众。”
寒纱无奈,悄悄看一眼神殿的方向,“有那个络腮胡的例子在前边,他们就更加畏首畏尾,生怕自己暴露了。”
“暴露?”天道语气更不好,“他们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他们这些小虾小鱼,不够人家塞牙缝!”
末了,又恨恨加了一句,“一群鼠辈罢了。”
寒纱自动忽略天道的粗言粗语,“那,殿下,我们如今怎么办?大殿下先前曾发令要我们撤退,可是往哪里撤?”
“往哪里?”天道抬头,看向银灯所在的方向,眯了眯眼,“自然是往神殿。”
他的言语快速而不容置疑,“吩咐下去,第三领域所有人往神殿撤退,前往第三领域的快速通道应该不会受影响,能撤出去一个是一个。”
“神殿?”寒纱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往神殿撤?”
“不往神殿撤难道跟那些傻子一样往地道里撤?”天道的耐心已经告罄,“第二领域的神殿是个摆设吗?非要挤在这里?”
寒纱看惯了天道急言厉色,在如今慌乱的情况下也是满身火气,以为天道又一次犯浑了,“殿下,第二领域不似其他领域,并没有直接的道路和桥梁,想要到神殿就要跨过一大片水潭,原本就万分费力。”
她喘口气,也是明显的生气了,“如今又多了这腐蚀性极强的黑雨,人们更是难以继力,尤其是第二领域力量微弱的平民们,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如今让他们往神殿撤不是送死吗?”
“送死?”天道大声重复,眼角发红,“我管他们死不死?死在哪里都不要紧,就是不要死在这!他们自己死了没关系,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寒纱一愣,没想到天道这样直白,她不敢直视如今陌生的天道,狼狈地低下头,掩藏自己面上的失态。
天道抬头,“护卫队!”
“在!”护卫队单膝跪地,齐声应答。
“去找雨泊罗,就说是我说的,让第二领域的人都往神殿撤!”
“是!”
不像寒纱,护卫队没有询问,格外地训练有素,发现危险的第一反应就迅速拱卫银灯所在的树屋,如今对天道的命令执行也是绝对的。
护卫队四散开来,各自去报信。
天道看向站在原地的寒纱,叹了口气,“银灯一个人在上面,我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顾及他人,在我这里,他的安危最重要。”
寒纱抬头,知道这是天道别样的道歉,“殿下不用道歉,是寒纱着急了,寒纱既然已经到了第三领域,原本就该一心一意,是寒纱莽撞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天道语气生硬,“你要硬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转过身去,“下去把他们叫出来,呆在这里只是送死,若是能到神殿,尚有一线生机。”
“是。”寒纱俯身行礼,伸手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提灯,露出一截皓腕,“那殿下您小心。”
“嗯。”天道无意抬眼,注意到寒纱的手腕,皱眉道,“等一下,你手怎么了?”
“啊,”寒纱顿住,看向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有一大片灰白,透着草木灰的暗哑,怎么看都不对劲。
她扯扯衣袖遮住,最后干脆换了一只手提灯,把手腕藏在身后,动作怎么看都可疑,“我没事,殿下不用担心,只是不小心蹭到了黑色蜀葵,毕竟没有见过这样大规模的黑暗爆发,一时慌了手脚。”
天道看着她,并没有接着追问,“算了,你自己小心一点,也让周围的人警惕着,那蜀葵可是会要人命的,这里的人连半吊子都不算,太久的安逸已经让他们忘记了黑暗的可怕,才只会这般抱头逃窜。”
“是。”寒纱道。
“殿下,找到雨泊罗护卫长了。”
“在哪里?”
寒纱看着天道急匆匆往外走的身影,果决而坚韧,像穿上了最强的铠甲,一瞬间离她千万里,她心中一跳,叫住了天道,“殿下。”
天道转头,“什么事?”
寒纱骤然回神,握紧了提灯,“大殿下他……”
天道闻言身形一僵,转过头去,在阴郁的天光下格外落寞,寒纱听见天道长长的叹气,“这个时候,我离得他越远,他就越安全。”
寒纱看着只剩下出口的长阶梯,手里的提灯闪烁着,外面是哗哗啦啦的水声,她愣怔着,低下头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东西,她的侧脸被灯火照亮,随着火苗的跳动明明暗暗。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他真的变了,变得不再需要我了。”
她无意识地握紧手掌,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一步往下走进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