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仙机之说,人生而具备仙机,仙机仙机,便是成仙的机缘,逆天争寿的势,或修玄宏武,以力破除仙人桎梏,或修道习文,以心登临仙人境界。
古往今来,仙机之说由来已久,梁人观气士闲文所著《仙机窥探》曾言:
“人之仙机不一也,或生而深厚,其脉强横,易破仙人桎梏,其心坚毅,易法自然道理;或生而微薄,盖玄脉短而力微弱,心力薄而志摧残。人之仙机因时变化,因勤学苦练而增长,因荒废怠惰而消弭。”
齐朝文帝注解《仙机窥探》也曾在此句旁御笔朱批写下“天道酬勤,人力胜天”八字,至今仍是中原地界不少学院宗门的箴言。
千百年来,仙机除了极少数能窥测天道的文道仙人能勘破之外,倒没有其余简易法子可以知晓。
每逢仙机强盛之人诞生,玄渊山上那自周朝便伫立的谪仙钟便会自鸣,这些仙机鼎盛之人并非是真的仙人轮回谪贬,而是强盛的逆天之势。
谪仙钟钟声之远可覆盖渊州全境,州内百姓也听得真切。
仙人高不可攀,仙机虚无缥缈,都不是寻常百姓能窥测之物,因此留白倒给了坊间传闻,神鬼志异之类的杜撰之说很大的遐想空间。
“徽州荒山之下的孤村中有一寺庙,可求签以问仙缘。”
“与仙机昌盛的男子女子交合能增长仙缘!”
“杀戮仙缘深厚之人可夺其仙机!”
这类的坊间传说屡见不鲜,甚至历久弥新,甚至诞生如齐时“戮仙书院”,魏时“合欢宗”之类以某条传闻为基石的宗门。
但这种怪谈之说,又如何证伪?哪怕“戮仙书院”作古,“合欢宗”覆灭,仍有各时之人会尝试这些传闻,以期登临天仙。
前朝贬谪之仙多遭横死,也大多与此有所关联。
这便是流言之恶!
栾安宁知晓了一切,突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心头乱绪不知从何说起。
七年前,西秦那位“天道有常”思衍以天机之道登临散仙,自创了一门新的观气术,凡身具仙力之人皆可通过此法测算他人仙机。
于是,配合上那些本就带着“恶意”的流言,极致的恶迅速汇集于庙堂的高处,混着贪婪的淫欲,傲慢的暴虐凝成了灯火璀璨的台上,那一个个通着孔的箱子。
他突兀的喘了两声,进而疾喘起来,肺腑中似有鬼哭,抓挠着五脏六腑。
但在此起彼伏,纷至沓来的喊价声中,在情绪激昂,纷纷站起的人群里,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为什么有江湖春典?为什么这种交易能登上这种台面?为什么要提前‘点青子’?”
“因为庙堂狭窄,且太过明显,不能在各州府道的芸芸众生里网罗‘货物’,便借由江湖帮派行事!”
“因为生而天机深厚者,本就万中无一,还要是姿色姣好的女子,供尊贵之人消遣!”
“因为货物贵重,死人!可不具仙机!”
他明白了这些不合常理的问题,却在不停的咳嗽声中,找不到一直想问叶裳青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管还是不管?”
弃龙局?弃龙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四周情绪高涨起来,漫天的面具没有表情,在栾安宁的眼睛中狰狞恐怖,甚至恍惚起来,飘到天上,萦绕在眼前。
那漫天的脸子嬉笑起来,笑着他的善,他的弱。
寒冷!肺腑处一片冰凉,似坠数九寒冬的冰窟。炎热!小腹和脖颈滚烫,如被铁烙烧灼,栾安宁身体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四肢蜷缩着,一如当时在太学被众人欺凌的那个孱弱少年。
“两千两黄金!”
“好!这位贵客出价两千两黄金!”
“两千两算什么?论金子,咱们家可有的是,五千两!”
南佑黎和栾洛云看见了栾安宁的一样,南佑黎不敢动弹,栾洛云心急之下,全然忘却了栾安宁的嘱托,走到他面前不停的抚摸着他的后背,嘴上也一刻不停的喊着。
“不管了!”
南佑黎看栾安宁这副模样,管不上什么暴露身份不暴露的了,走到栾安宁的椅子旁半蹲了下来,将栾安宁轻缓放下,搭在他的肩上。
可能是地方僻静,那边又热火朝天,个个心痒着呢,没一个发现这边的动静。
“打摆子!”
他低低对栾洛云说了一句,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披在栾安宁身上,对栾洛云说道:
“公主,你先送他回去!”
栾洛云怔了片刻,她从没在南佑黎口中听到“公主”这个称谓,也知道眼前这个一直漫不经心的家伙要动真格的了,但毕竟也是自小一同长大,担心之下还是问道:
“那你呢?”
“你不用管!你先送他回去,今日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不然就祸及栾伯伯了!”
“你要管这事?不要不要,你不行的!你不怕祸及南丞相?”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南怀……我爹要在这,他也会管!你带他回去!听到了吗!把他也想法子带回去!”
南佑黎站起身,踢了踢身旁昏死的荒族少年,语气斩钉截铁,一副不容置喙的态度。
这个原本刚强无比,逢人要还两句嘴的洛云公主突然蔫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不情不愿的说了声“好”,便搀着栾安宁向门口走去。
瘦小干瘪的身体像草木灰一般担在栾洛云的肩上,牙关震颤的声音响个不停,像硕鼠啮食,惹人心烦。
栾洛云没有感到厌烦,她好看的脸上全是担忧,竭力的撑着栾安宁向门外走去。
看门的小厮走了过来,见方才进去的两位贵人成了这副模样,忙想着接过栾安宁。
“别碰他!老鼠!”
栾洛云看着这小厮怒意更甚,怒骂了一句,笔直的朝门外走去。
萍雨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外不远,手中拿着个布包的盒子,见栾洛云出来,忙上前接过栾安宁,恭敬说道:
“公主,与我一同在门口等的那位说有急事回去,让我把这盒子转交。”
栾安宁用尽浑身力气睁开了沉重的眼,看着面前的盒子,颤巍巍说道:
“别……别回去,扶……扶我回去阁……阁里,把剑……剑给佑黎!”
“安宁哥!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管这事了?”
栾洛云第一次对栾安宁发起火来,却看着栾安宁可怜模样,又立马心疼起来,柔柔说道:
“别管了啊!安宁哥哥,我让白老头去,他是仙人,佑黎不会有事的!”
栾安宁竭力抬了抬头,群星璀璨,却远远照不亮深巷里的黑暗。
点点星光印在右侧巷子深处一架普通的马车上,轮毂上泛着金箔微弱的光芒,却照得栾安宁瞳孔骤缩。
他如遭雷击,浑身的颤抖因无边的惊惧止住了,他缓缓拨开栾洛云和萍雨搀扶的手,用残存的意识定了定神,看清了那架马车。
“快!”
他声音带着颤抖,似是因肺腑寒凉而颤栗,似是恐惧。
“快阻止佑黎!不能……不能让他动手!”
“安宁哥!”
“快……快!来不及了!”
他挣扎着挣脱出栾洛云的手臂,用发抖的手拿起小燕奴留下的盒子,一瘸一拐又朝凤羽阁走去。
门口小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都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栾洛云气得猛蹬了下青石地面,对萍雨说道:
“安宁哥好像发现了什么,你速去找白老头,让他进殿援护!”
“不必了,公主!这事儿我帮不了!只要不涉及公主安危,这小子死了便死了,同我无关!”
那方才驾着凤车的车夫自凤羽阁门口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个酒葫芦,边哆哆喝酒边说道。
“你!白老头,你奉父皇之命听命于我!”
“陛下受我的是保护公主之责,其余之事,老夫我管不了!”
“你!”
“公主殿下还是少说点吧,那小子看出了些东西,若不快些,恐怕里面那俩小子都要没命!不过今夜不会有其他仙人入局,此事我可以保证!”
“白老头你挡下他们?”
“不,另有其人。”
栾洛云还要说话,可看着栾安宁一瘸一拐的进了阁内,心中焦急,不好发作,只得娇喝一声,恨恨说道:
“白老头!你等着!”
说完便忙追着栾安宁而去。
旁边小厮总觉得不对,刚想拦住栾洛云,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束缚一般,动弹不得。
白老头半倚着凤羽阁的玉柱,抬起酒葫芦,却发现葫芦里一点酒都没剩下了。
“唰!”
一个葫芦自巷子深处飞了出来,白老头抬起手臂,稳稳攥住葫芦。
一个白发的苍老身影自巷中走出,白老头打开葫芦,兀自饮了两大口美酒,笑道:
“老燕,做这种局,不怕把你们燕王府那两个小子搭进去?”
“不怕,那两个小子不是这种小场面能镇住的,就是看小少爷这样,还是有些心疼!”
“怎么,今晚要下场入局了,这阁中可有两名散仙,虽说同我一样,也是不到危急不出来的懒东西,可真要给那两小家伙逼出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苍老身影走到大门前伸了个懒腰,憨憨的笑了两声,露出早就豁了的牙齿,笑道:
“叶仙人说你今夜也会入局的。”
白老头举着葫芦的手臂悬在空中,转头问道:
“那个‘一叶知秋’?那他一世英名可要毁于一旦了,就算你这个老东西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入局的。”
“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