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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遗祸(万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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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汉哭声震天,丑陋的脸上满是悲戚,肥肉都躲着五官似的挤到一边来,边拜倒在地把头磕得震天响边叫喊说道:

“少侠!少侠明察啊,我们真是逃荒过来的,真没曾杀过人啊!少侠!”

他声音嘶哑,迎着南佑黎手里的剑高声哭喊:

“少侠,少侠!俺们就是听说此地有伙山贼能劫银两才来这里劫道!只想弄些吃的,好汉!我们真是初犯啊!”

坑洼脸贼人抬头见南佑黎仍是一副玩味模样,也知这尊“阎王”铁石心肠,恐怕求他无用,挣扎跪着爬了两步,爬到明深身旁,抱着小和尚的腿恸哭道:

“师父,小师父!俺们都是来自一乡的,乡里遭了大旱,父母妻儿都死绝了,逃难到这里,几天几夜都没曾吃过饭了,俺们只想抢些银两吃的,好早到京中寻个活计,没想过要害人性命啊!”

明深任他抱着自己的腿,眼也没抬,摇了摇头,喃喃念着“阿弥陀佛”。

“是啊,是啊!少侠饶命啊!”

那坑洼脸贼人身旁一个尖脑袋鼠目贼人也跪着向前挪动两步,哭道:

“若是几位少侠非要捉我们这些可怜人去官府,官府里那些贪官不会查明清白,定会拿我们当那股杀人的山匪抵罪的啊!少侠,饶过我们性命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众多跪倒的贼人也忙顺着话哭喊起来。

“饶了我们性命吧!再也不敢了!”

南佑黎见他们都是七八尺的汉子,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扭来扭去,又胡乱叫喊,也嫌他们吵闹,手中长剑“蹭”一声出了鞘,惊得四下里跪倒的贼人齐齐像身后栽去。

微雨燕闪着寒芒,剑刃微微颤动,似在饥渴着痛饮恶人之血。

“聒噪!既是流民,亦当知黎庶之苦!自己没了便抢别人的,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既决心做了恶,便当知天道因果循环,善恶报应不爽!纳了项上人头便是,一个个哭哭啼啼,哪里来这么多的‘饶’好求?”

他手中长剑微动,脉中玄气鼓动衣袍,目光紧盯着面前跪倒求饶的众人。

“饶命啊!饶命!小师父!小师父救救我等!”

尖头鼠目贼人万没想到横空插进来个愣头青,官府都不准备送了,提剑便要杀人,赶忙抓住最后的希望,冲着明深哭喊。

那一剑快如闪电,剑身上裹着几丝几缕微弱的玄力,破风而去,刺到鼠目贼人面前,直取他性命。

眨眼间,一个海清僧衣身影挡在剑刃之前,玄力迸发,左手握拳斜迎着剑身向上一打。

玄力相冲,在半空里猛然炸开,发出炸响,威力四散,震落木叶萧萧如雨。

南佑黎连退两步,面露惊异,明深则连退五步方才止住身形。

南佑黎空中抖了个剑花,重新把剑刃收回跟前,也一脸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小和尚。

这和尚拳法虽然粗糙,可玄力十分深厚,与自己不遑多让,想来也破了二十七脉关,晋入了玄脉三品。

这小和尚虽然看着比自己年长一些,可要知道自己可是得了“散仙必登临”的书院评语,整座天下只有西秦枪道世家,树大根深到两千年散仙传承未曾断绝过的上官家那位麒麟子外,年轻一辈便再无“胜绝品天赋”这样的评语了。

这和尚年岁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玄道修为却和自己相差无几,按道理说也该列在“麒麟望仙榜”上,最不济也是个绝品天赋,未来仙人可期,可南佑黎却全没印象榜上有这么一个和尚。

“和尚?你要拦我除恶?”

南佑黎不再多想,有没有这号人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自己被这小和尚挡住,心下还是有些愤怒,手里剑刃对着那稳住身形,又念起佛经来的明深。

“别打,别打!都认识,坏人!莫伤了我夫婿!”

明英见两人不由分说互换一招,方才那架势又足,心里也慌乱起来,朝着两人喊道。

“施主!人身难得,佛法难闻,慈悲为怀,莫自杀生!若真如这些人所言,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们,不是平白害人性命?他们既然听了贫僧劝化,看样子也知悔改,便饶他们一次吧!”

明深转过身来,看着地上哭倒的众人,喃喃说道: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法精深,有度人之能,众生平等,善恶皆可度之!既诚心悔过,多行善事,便能消弭罪业,结得善缘。”

“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想放了他们?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做的事情又真的慈悲?若是放错了人,不知道这些贼厮还要害了多少人!”

南佑黎啐嘴道,紧握手中长剑一刻也不肯放松。

栾安宁旁边看了半晌,心里其实也是想将这伙贼人送官的,可贼人说的也不无道理,依照本县装模作样剿匪的行径来看,便果真是查明了这些贼人的清白,也不见得认,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再拿他们抵罪杀了了事也不无可能,真正的那伙贼人听到消息后隐姓埋名,那此事便成一桩冤案了。

按照本朝律令,拦路劫道,不伤人性命者刺字带枷,迭配充军,罪行未遂还要减免一等,若真如他们所说是初犯的话,平白丢了性命确实与杀人无异。

眼下除恶不成,南佑黎和明深却要打起来了,两个人都是为善,却很难说谁对谁错,沉吟了片刻,他上前两步说道:

“小师父,若这些人确为杀人贼匪该当如何?”

明深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人之人也可度化,若诚心悔改,一心向善,也可饶过性命!”

“是啊!是啊!小师父,我们潜心悔改!此后一定多行善事,小师父饶过我们吧!我们也不曾杀过人!真不曾杀过!”

那坑洼脸贼人听了明深话语,忙点头称是,感激涕零。

“和尚说的什么屁话?这就是你的佛道?也难怪被赶下山来了!死的不是你家的人,自然言必称阿弥陀佛,慈悲为……”

“无意!”

栾安宁也知南佑黎怒极,本就是惩恶之举还被人拦了,别人还想用大道理来说服你,便是个常人也受不了,何况南佑黎这嫉恶如仇的性子。

可眼下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不能任他由着性子胡说。

他笑笑同明深说道:

“小师父,佛教道理高深不错,善恶之人皆可度也不错,可道理终究不能凌驾在法令之上,不然道家有道家的道理,来个不得道家精要,又说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岂不是天下祸乱都不管了?儒家有儒家的道理,佛道有佛道的道理,但既然大栾依法令立国,便当据法令行事,不过小师父谈到情理,这几个贼人说的李代桃僵之言也非虚言,这样,只要这伙贼人拿得出凭证来,便饶过他们,反之,则让佑黎送他们见官,如何?”

“俺们有凭证!俺们有凭证!有通关路引和腰牌为证!俺们真的是逃难来的灾民啊!”

栾安宁没理会那厮,依旧看着面前擒下贼人的小和尚,他方才话里有话,心里也觉得明深所言不得佛教经义,但各抒己见总是没错,。

小和尚犹豫了半晌,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无意呢?你说如何?”

南佑黎右手抛剑,回剑入鞘,抱胸说道:

“安……无计你说的有理,若有凭证,便饶过这次。”

他盯着面前低声下气的坑洼脸汉子,又道:

“不过但有下次,定斩不饶!”

为首的几个贼人边应着“不会有下次”,“不会有下次”,边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份蓝封路引来,跪着往前拖动几步,双手给南佑黎递上凭证。

南佑黎看也不看,扭头过去,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模样。

栾安宁便只得笑笑,唤了小燕奴去取。

小燕奴收了厚厚一叠路引,又拎着几个腰牌回来,递给栾安宁。

栾安宁随意看了两封路引,又看了看刻着籍贯姓名的黄铜腰牌,都不是假东西,确实是官府按令所制的,大小标记都不差分毫。

翻开路引,最后一页红印盖着“冀州定安府通行司”,用官体黑字写着“武定十八年二月初七自函山关入定安府”。

所写也确实如这伙人所说,是前几日才进的定安府辖地。

扫视了跪着的贼人一圈,栾安宁拿着那封路引问道:

“刘二财?”

最后跪着的一个稍微瘦小的汉子应了声,忙回话道:

“少侠,小人是,俺是刘二财。”

“哪里人啊?”

“回少侠的话,俺是陇东道阳河府开青县人。”

“庄名呢?这路引上可写了村庄名字。”

那瘦小的贼人有些张皇失措,支支吾吾道:

“少侠,小人不识字,俺们都管俺们村叫刘家庄,但好像官府里庄子的名字写的不是这个,小人怕大人误会,小人不敢说!”

“少侠,俺知道,俺知道!”

那鼠目汉子忙抢过话道。

“那便你说。”

“回少侠,小人叫刘二福,以前做过县衙的文书,庄子名字叫久河庄,不过庄上姓刘的人多,所以庄子里人都叫刘家庄。”

栾安宁又在那堆路引里翻找了几下,确实找见了“刘二福”这名字,他点了点头,却突然问道:

“我颇是好奇,一品玄修士方可替人开脉,据我所知,开脉所耗价值不菲,你们这十余人都开过脉修过玄,倒是稀奇呢?”

他语气里全是凌厉之意,这开脉修玄确实是常理难以解释的一点,也最容易露出马脚。

“少侠!少侠容禀,早年刘家庄里的老太公曾救过一个乞丐,后来乞丐在江湖中有了奇遇,拜了一位大仙人,辗转修成了一品玄修士,在小宗门里做了护法,功成名就之后便想着回来报恩,只是老太公故去,膝下又无儿孙,庄里人替刘老太公修了坟,年年上香祭拜,这人感念庄中百姓仁义,便在庄中住了一月,耗费玄力替庄中男孩开了脉,教了众人修玄之法,此事!此事一查便知啊,少侠尽管差人去问!这一路上跟着我们的人不少,可没有修过玄力的尽皆死在半路了,俺们,俺们身体好些,把他们吃了,才一路跑到这里。”

谈到“吃人”之事,明深淡漠的脸上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动容。

栾安宁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南佑黎,摇了摇头说道:

“眼下并无别的方法,仅凭这些路引腰牌其实并不稳妥,若是官府公正严明,府官清明能断,可差信鸟画了画像去开青县询问,五六日便知,他们所说的开脉修玄的原由也不像虚言。”

南佑黎沉吟片刻,低下头小声问了句:

“要不咱们同这和尚说明原委,亲自到州府走一趟,我亮明身份,让定安府尹不敢乱来?”

“不可,咱们出京用牛车换名字,自小路而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过早暴露,难免遭到齐王晋王一党针对,十次年前暗害父王的凶手到如今身份仍是谜团,在这里暴露身份,冀州毗邻京师,不消一日京中便能得到消息,还要在州府等好些时日,耳目一到,咱们便再难隐藏起来,这之后历劫之事便难上加难。”

栾安宁顿了顿,又看了看手上厚厚一叠路引说道:

“还有,这冀州州牧韩平,定安府府尹何延都是齐王党人,又都是谄谀媚上之臣,不会给南叔叔这个面子的,那时候就是真把这些人推进死地了!”

“那怎么办?”

栾安宁摇了摇头,把路引腰牌递给小燕奴,叹口气说道:

“放了吧!这伙贼人没露什么马脚,所说十有六七不是编的,既是小师父抓的,便听他决断吧,依他只见放了吧。”

南佑黎努了努嘴,有些不甘不愿,怔了一会,也无奈地点了点头。

从小燕奴手里抢过那路引,劈头盖脸往那伙贼人脸上一掷,骂道:

“滚!都滚,妈的,做恶还能不受惩处,什么狗屁世道?快给小爷滚!”

那伙贼人捡了散落一地的路引凭证,纷纷叩头称谢:

“谢过少侠,谢过少侠!谢过师父!”

明深见事情了了,双手合十对着众人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恶行结业,善行结果,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施主们身体强健异于寻常人,当安居乐业,多行善事,多结善缘,不可起邪心动念,再行恶事,必得恶果!”

那伙人颤巍巍站起身来,对小和尚恭敬行了一礼,那方才答栾安宁问话的尖头说道:

“听了小师父教诲,今日之事后,一定痛改前非,行善积德!”

明深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在放在一旁树下的行囊摸索了一阵,恭敬抬出一部经书,脸上有些不舍的擦了擦佛经封面,对着坑洼脸说道:

“施主,这经书是前魏松风和尚所抄的《妙法莲华经》一部,贫僧出来之前,二师父让我带上时常诵读,眼下身无长物,几位若困苦贫乏,可用此经典当些银两,当各位安居之资,日后多行善事,便善莫大焉了,善莫大焉了!”

明深看着这伙人,总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那句“把俺吃了”,虽说他喜欢那部经书,那是二师父送他的十六岁礼物,但贵重的是经文,是二师父的心意,谁人抄的倒无关紧要,虽有些不舍,但积德行善,度化众人本就是他下山来的目的,身外之物,给了便也给了,不舍便也给了。

明英有些惆怅,也见了小和尚脸上有些不舍的神色,喊道:

“良人!那是二师父送你的礼物,你就……你就这么送人?”

南佑黎看不过眼,又知道自己没法子拦,摇着头往栾安宁这边走了几步,背过身去。

栾安宁看出那佛经的贵重,被这小和尚的大度惊了片刻,心里也有些不忍,叹口气,冲扭过头来的南佑黎扬了扬手。

南佑黎心领神会,也知道栾安宁是什么意思,骂骂咧咧从靴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那是黎王妃给的兑票中一张一千两的兑票。

南佑黎看了看兑票面额,又觉得着实有些可惜,倒不是自己心疼,只是这些人不配,骂骂咧咧又把那张兑票塞了回去,摸索了一阵,掏出另外一张兑票来。

这是一张天宝通号一百两银子的兑票。

“行了行了,和尚,别在那里假仁假义了,快把你那宝贝收起来吧!”

他把一百两的兑票捏成半团,砸到坑洼脸汉子跟前,兑票迎风摊开来,糊住这贼人的脸,怒道:

“拿着银子快滚,别让小爷再见你们!”

“诶,诶!”

一伙人欢喜的接过兑票,点头哈腰的朝林子里面退去,不一会儿便被茂密的林子遮蔽的踪影,看不见了。

……

几人久久盯着那伙贼人远去,各有心思。

栾安宁心里五味杂陈,他能体会南佑黎的感受,除恶除恶,对于立志做“天下第一大侠”的人,要持剑荡平天下不平之事的人,连叶伯伯口里“侠是夹缝之人”的论断都不接受的少年,又怎么能忍受放过这样恶行。可叶伯伯说的也不无道理,吃人者死罪,可若是为了活下去,伦理道德甚至律法还有用吗?百姓从贼,多因饥寒。他也能明白明深嘴里的众生皆度,可对于世道而言也太过理想,怀着这种理想去普度众生,终究会被现实的铁壁碰得头破血流,人心终究是一座孤岛,度不度得,佛陀能知,人又岂能知之?

明深拿着手中佛经盯了半晌,递到南佑黎的跟前,说道:

“施主,此事与你们无关,不牢破费了,这佛经你们还是收下吧,虽然换不了多少银子,还能找补点回来!”

“不要不要!说了不要就是不要,莫把我们也当成心口不一的人,听了你的佛道高论,这经我便更不想读了,你自个儿留着吧!”

栾安宁也觉得南佑黎说话有些难听,不好意思地同明深说道:

“小师父,自己留着吧,我听明英姑娘说,这佛经对你还挺重要的,就留下吧!既然是积德行善的事情,也就当我们结些善缘吧。”

明深点了点头,道一声“多谢”,又擦拭了两下佛经,方才小心翼翼地收到包袱里面。

明深无喜无悲,南佑黎义愤填膺,栾安宁五味杂陈,小燕奴若有所思,反正打架有佑黎在,决断有少爷在,对于小燕奴来说,少爷无恙就行了,其他事情倒也她不用操心,饶是如此,此刻心里还是有些感触。

明英却完全没什么感觉似的,天真地看着明深发愣,仿佛刚才之事跟她全无关系,不对,本来就跟她没多大关系。

小姑娘眼里只有明深,蹦蹦跳跳的兔子一般窜到明深身旁,兀自将明深的胳膊抱住,在他耳边开心说道:

“夫君,你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了!”

明深感觉大臂处柔软如玉,耳边又吹来一阵香风,想到了什么似的,脸颊一下便通红起来。

轻轻把小姑娘伸来的手推开,明深支吾道:

“女施主,别如此……如此轻薄。”

“哪里就叫轻薄了?当媳妇的还不能抱一抱相公了?怎么,就许方才那坑洼脸的丑贼抱着你腿,不许我抱了?我比那贼还丑吗?”

栾安宁见明英竟然还吃了那贼人的飞醋,心里暗笑了一声,不过这明英姑娘都是“良人,夫婿”的唤明深,明深却是“女施主”的叫着,这……禁忌之恋?还是女追男……

不过少年心里何来世俗规矩可言,栾安宁觉得英子姑娘天真可爱,这和尚也心地良善,倒是相配,相配便好,其余之事,懒得去想,也何必去想?

明英脸上的笑容不减,依旧和春日桃花似的,喜盈盈说道。

“别……,哪里就是……就是媳妇,相公!我……我是个僧人!”

明英不管明深轻轻推开的手,又用力贴紧了明深的手臂,娇柔说道:

“没事,相公,一时僧人,又不一定一辈子僧人,我早便和相公说过了,等相公还俗,咱们再……再……”

“别……,莫说了,莫说了!大师父同我说,此次下山,一不得恣意饮酒,任性狂狷,二不得亲近女子,肌肤之亲,三不得伤人性命,结下杀业,只要三誓不破,三年之后便让我回寺里,如今不在寺里,没有大师父二师父管着你,我……我真是怕了你了!”

明英嘿嘿笑了两声,松开明深的手臂,走到车架旁准备拿起“狗腿包袱”,却发现包袱口上活结开了,敞了一半,一只白色小猫正偷着撕着狗腿上的肉。

“哎呀!我的狗腿!哪里来的猫?”

明英用力扯下猫正撕扯的那块肉,想了想又撕了一块丢给它,那猫衔了狗肉,往小燕奴怀里一窜,美滋滋的吃起那风干的狗肉来,狼吞虎咽的模样逗笑了小燕奴。

“刚才怎么都寻不到你,躲在人家包袱里偷狗肉吃!坏猫!”

“喵!”

明英举着狗腿对明深笑道:

“当和尚有什么好?看我给你带的狗腿,大师父又没说不吃狗肉,对不对,对不对?”

“不行,出家人怎么能吃狗肉呢?不要胡作非为了!”

明英还准备反驳着什么,南佑黎先开口道:

“你不说狗肉倒还好,说起来我肚子就咕噜咕噜直叫!忙活了一通,都快下午了,别打情骂俏了,赶紧赶路去村里讨晚饭吃吧,再这么弄我都要偷狗肉吃了!”

栾安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南佑黎破坏气氛当属一绝,不过自己肚子里也不好受了起来。

“施主!不是……不是打情……”

“行了,行了,有什么爱恨情仇你们小两口晚上到床上说去!现在收拾收拾赶路,饿煞小爷了!小爷急着吃饭!”

“不……不是,不是……不能到床上……”

“行,晚上和良人到床上说!”

明英高举着狗腿,像立着一杆大旗子,明艳艳的笑容烂漫,好似山花。

……

密林里。

一伙人连朴刀都没顾上收拾,一口气跑出去四五里,生怕再碰上那几个“阎王”。

林树间,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喘气声,喊疼声此起彼伏。

大多人同小和尚交战时便受了伤,那小和尚还收着力不肯伤人,若是拿出方才拦剑的那拳来,在场就没几个能站着的了。

坑洼脸贼人却看着手上那张满是褶皱的银票思虑着什么。

人群里,一个瞎了一眼的贼人先开口,有些后怕地说道:

“得亏了秃鹫老大,还留着这个后手!非要俺们背下这些,不然今天俺们非要让那小子砍了头去!之前不明白,现在才知道秃鹫老大真是厉害!”

那尖脑袋鼠目的贼人想着方才之事,心里也一阵后怕,定了定神才开口说道:

“真没想到,三五个月碰不上什么狠角色,今天一碰就是两硬点子!那和尚估计都三品了,癞龙老大都只接得住几招,那拿剑的小子修为估计还略高一筹!这样的天赋估计都能登那个什么,什么麒麟望仙榜了,怎么会在这穷乡僻壤里碰上了呢?”

这鼠目贼人便是秃鹫,这伙贼人的智囊,早些年也当过小宗门的弟子,读过些书,这伙劫道贼的决策行动都由他负责。

“不过今日小七子不错啊,还好都记住了!不然今日恐怕就过不了关了!”

那先前领了“刘二财”这名字的小个贼人也点点头道:

“秃鹫老大,我都以为我要记不住了!还好记起来了!”

“冥冥自有天定吧!若不是留了前日那波客商的路引腰牌,还听完他拿一品玄士唬人的屁话,当时觉得是个笑话便听了,没成想今日却救了我等一命,后怕,后怕啊”

秃鹫看着那坑洼脸贼人,仍盯着那银票愣愣出神,开口说道:

“癞龙大哥,这次因祸得福,还弄了一百两银子,够兄弟们去城里花上一段时日了。”

癞龙缓缓地抬起头,把那一百两银子的兑票整齐的摊开,盯着看了一阵,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哧啦,哧啦!”

兑票被整齐的撕成细碎,宛如飞雪般落在了地上。

“老大!”

”老大!银子!“

癞龙眼里露着凶光,突然恶狠狠说道:

“秃鹫!兄弟们!你们见那拿剑那狗先拿了多少银子的兑票吗?”

“没见,离得有些远,没看清楚!”

”没瞧见!“

秃鹫没回答,只是紧盯着癞龙,等着他说下文。

癞龙眼里似在冒出火来,语调沙哑而又冰冷:

“我看清楚了!一千两!一千两银子的兑票!”

“一……一千两??”

席地围坐的一帮贼人纷纷被这个数字惊到了,一千两银子!

五两银子便可买一头耕牛,十两银子可以买一匹上好的马,一百两银子便能在牙婆那里买一个如花似玉,姿色上佳的媳妇,四百两银子便能在府城买下一户庭院,而这是一千两银子!他们从没敢想的一千两银子!

“咱们兄弟们寻死觅活的,整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着这随时丢命的活计,杀了九波货商也不过赚了六七百两银子,一个屁大的少爷,在靴子里随手一掏便是一千一百两银子!”

癞龙站起身来,紧咬着牙,突然大喝一声,猛然一拳将面前松树击断,那松树应声倒落下来,扬起一阵灰尘。

“老子!不甘心!还有他那把剑,剑柄剑身都不是寻常之物,我从前在宗门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剑!至少……也值这个数!”

秃鹫见癞龙一脸阴冷,比了“八”字,隐隐有些害怕,也起身问道:

“老大,你想干嘛?”

“干嘛?我要杀了他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赚了这一波,一千两只是随意掏出来的,连着那把剑一同卖了,做了这波,便是上万两白银的进账!从此山高路远,够咱们兄弟们到各州府城里包百亩良田,做个富庶员外,讨几房老婆,从此衣食无忧!”

“老大,你疯了?那是两个三品修士,身后还不知有没有背景!若是惹上了哪位大人物……”

“那又怎样,穷山僻壤,杀了一埋,等旁人知道了,尸骨都寻不到了,你我兄弟远逃几千里外了,还怕别人追查出来?”

“老大……”

秃鹫内心也有些挣扎,毕竟癞龙所说不无道理,赚了这一波,后半生都能得富贵安稳,但害怕还是胜过了诱惑,挣扎着说出口,却见四下躺着的兄弟们都不做声,齐刷刷盯着自己。

“好!”

秃鹫眼里也透出杀意,一不做二不休,富贵的诱惑太大,他猛一吸气,下了决断,干了这票便能分到一千两银子,他素来精明聪明,若非如此也绝不会考虑到留下后手。

既然能骗得过一次!那便能再骗一次!

“癞龙,你说了算!干就干了,不过此事得从长计议,哪里干,怎么干都是问题!癞龙,你要是信得过我,此事得听我安排,如若不然,我现在便走!”

“你安排,今日不是秃鹫你,咱们兄弟早便丢了命,你点子多,你来安排!”

镇静下来,秃鹫绕着林地踱起步来,几十息的长考之后,他吐了口痰,同癞龙说道:

“癞龙,你记得那后来问话的少年吗?”

“记得,他怎么了?”

“他身体虚浮,脸色苍白,不像修玄之人,那两个女人自然不必考虑!因此,只要制住了拿剑的小子和那和尚,咱们便能成功!”

癞龙点了点头,又问道:

“怎么制服那两人呢?”

“这两人估计都是三品修士,癞龙老大你只有四品,蛮来时肯定不行的!只能用药!我记得我宗门里带来的迷蒙散还剩下一些,全部用上!”

四周鸟声都停了了,林子里幽静深邃,风吹在怪石上,响在树木间,呕哑嘲哳,仿佛鬼哭,枝繁叶茂,正午时分的太阳都被层层叶子组成的棚顶挡在外面。

癞龙细细思索着,此刻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既在害怕,也在兴奋,嗜血的兴奋,富贵的憧憬,他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

“癞龙,招呼所有养伤的兄弟,盯着官府动静的眼线也收回来,把客商留下的马匹全部聚集起来,这一票要想成功,咱们得齐心协力,快些行事!”

“去哪?”

癞龙问道。

“陈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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