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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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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郑正而言,武定十八年三月十二的下午跟往常一样,看不见春风。

北城门外流离失所的百姓堆成一波滔天浪潮,乌泱泱铺陈一片,一边汹涌呼啸,哭喊不绝,一边用手拍着高高吊起来的城门,像谈瀛洲府问海湾夜间时常涌起的风浪,带着嘶吼声打在礁石上,郑正远远望着,转头暗自长叹了口气。

那道连通着“生”的铁闸门是不会放下来的,府台大人跟边境防着荒人异兽一般防着“不服教化,蓄意窜逃”的逃荒难民,前日里还特意下了加急公函,各县凡私纳灾民,擅开义仓者,其后罪责一并承担。简短的三两句话,可其中厉害不言而喻,各县县令老爷们熬了半生好不容易才熬来个乌纱帽子戴戴,自然不会和仕途过意不去,便是自己县里这位知县老爷贫苦出身,明事理,不类他人,虽称不上清流,可也算不得贪官脏官,但不怕官就怕管,上司的公函也万万不敢违拗,只能把县衙大门紧紧关上,躲在小花园里,任门外饥肠辘辘的灾民把铁门拍遍,眼不见心不烦。

死人堆着死人,快有城墙一半高了,一堆漆黑的粗粝衣物码放成的怪石山里,远远望着,不时透过些混在其中不太明显的白色异光,倒不是死人堆得不密,只是尸体东倒西歪地交织着,在头发和肮脏的泥衣里常常看见遮蔽不了的手脚,裸露的皮肤。

皮这东西,哪怕是在泥水里滚过一次,只要伸手抬脚,去地里刨野菜,去树上扒树皮,大抵是会透出点干净的,不伸手不动腿,才会被污泞裹得密不透风。

衢赢府白石县是个小地方,人口不多,约莫三五万人,地方也不大,除了让石头围起来的厚厚城墙之外,便只辖三四个镇,人烟稀疏,市肆冷落,除了前齐朝动乱时修来防匪的古城墙外便再无什么特别之处,不过白石县这城墙倒也算省了功夫,不像别的县里衙役忙得热火朝天,堆成人墙来阻挡灾民,没有吃的的灾民哪怕没修过玄,为了活下去也是战力不俗,甚至还得求助府军,白石县吊门一拉,石墙高筑,自然万事大吉。

衢赢不靠海,在勃州西南边,对于勃州这样大半百姓生活靠着渔获的地界来说,衢赢府不占优势,甚至有些可怜。造船,渔获,海运,海盐几样勃州得天独厚的聚宝盆,金银鼎,衢赢府一样不占,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赋税收入在勃州十一个州府里也是年年排在倒数,到了朔风起,秋鱼肥的白露时节,衢赢府的秋纳更是惨不忍睹,直落到板上钉钉的末尾去了。百姓都戏言道“谈瀛洲府一知县升做了衢赢知府,笑着来,哭着走,一年少贪六成九”。

堪舆图上衢赢府辖地沿着勃州山脉南北向成长形,倒是覆盖了绝大部分所有能入勃州的陆路交通,依靠勃州庞大的渔获生意,捡些剩下的残羹冷炙,靠着商贾往来的通行资费也足够吃得饱饱。

不过要说衢赢府坏在不临海上,却也好在不临海,勃州东部沿海大部气候潮寒,腥湿海风终年不绝,仓廪中的稻谷常常受潮霉烂。衢赢府周边连绵着群山,密植着深林高木,巧了似的挡住了海风,气候倒例外的干旱燥热。故此勃州义仓和常平仓都建在衢赢府辖地,近乎一县一仓,一遇上今年渔获收成不好,庄稼也几乎“全军覆没”的天灾,反倒成了“地利”。

至少衢赢府能先把自己喂饱了,再按州里上官的意思去用仓廪中的存粮救济灾民,灾荒面前,先做硕鼠,什么仁义道德都是假仁假义,自己吃不饱还给别人吃的?天底下如此痴人还有几个?

郑正是白石县里的捕快班头,按理说年岁方轻,二十来岁的年纪坐不上捕头这么个油水富足的职位,倒不是兢兢业业,缉盗拿匪的本事有多强,其实靠得还是父辈情分。郑正的父亲早些年祖上阔绰,念过书,又精于算计。后来科举不成,便转做了县里的师爷,为人圆滑,长袖善舞,把每一任县官老爷都伺候的舒服,还替上官管着黑账,这种小吏上官升迁不好带走,又知道些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事情,总得给些好处封口。除了一间上任县官留下的四进深大院子之外,只有七品玄修的郑正也先给弄在府军里做了三四月都头,后按太宗朝勘定的《军吏迁转资序》摇身一变成了县里的捕快班头,管着白石县衙里一百来号快手,虽是个小吏,可也算捧起个金饭碗来。如今郑老太爷逝世几年,知县也早就换了人选,不过郑正办事牢靠,也继承了其父的精明机敏,正直仗义,颇有侠名,也没出过差错,便留下听用。

沿着县城北门向南延伸是一条还算宽阔笔直的街道,铺上了大块青砖,许多碎裂许久了也没曾修缮。两侧还偶尔列着商摊,市井萧条,大多数摆在路旁的街市只卖些蔫了的蔬菜,陈了的瓜果,不过有吃的就不错了,城外灾民众多,还在不断从周围州府涌进来,郑正没亲眼看过,不过想都能想到,三五里内的春树怕都已经是光秃秃的了,这平和春日,却比该死的冬天更像冬天。

手上提一把制式的都头单刀,对两侧来回观察张望,作为捕头,这份小心机敏倒已经成了习惯。冲着零星坐着也不吆喝的商贩点了点头,郑正也不言语,往日里街旁商贩都会寒暄两句,道一声“郑捕头好,生意托您照顾!”,甚至大方的送上一两块米糕,小半块油饼。毕竟县城不大,街坊邻居彼此间哪怕不认识,彼此间也都见过面,对郑都头这样管着一县安定的“大官”自然也十分熟识,只是最近几月实在是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气力,便只冲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今日起了个大早,巡查完北城巡捕换防之后便要去南城的福来客栈,昨夜东城放了两个江南商户,由于有腰牌文牒,又是从南边来的,只说积攒了一批粮食,想用低价售卖,用来解勃州燃眉之急。看城的巡捕来报,说了两人的相貌特点,听了小巡捕描述,想着这为首的行商穿着华贵,还带着护卫,听着也不像灾民,让两人去了灾民较少的东门,趁着夜色偷放了进来,既是外地富户,自然不算违了上边“不得私纳灾民”的规定。

毕竟勃州灾荒,朝廷张贴赈灾告示也已经一月有余,巨贾富商也能趁这个机会花花钱给自己搏个仁义的名声,“花钱买义”之事古来有之,大栾的捐纳制度虽没有白纸黑字的明文条例,毕竟齐魏两朝捐监捐纳后期都沦于冗杂,成了卖官鬻爵,冗官成疾的乱象,危害社稷朝纲。可但凡花了钱,总是有点用处的。若是花的钱多了,保不齐还能结下几个官场人情,也算是傍上个“靠山”,消灾消难,无人针对自然生意兴隆。或是混上个京官题写的匾额,甚至让陛下开心了,赐个章服鱼袋也未必不能,毕竟太宗朝年间的江南首富钱万里为南疆栾楚战事倾尽家财,最后不光赐下紫服,金鱼袋,还违了太祖皇帝“商人不许做官加爵”的旨意,给这位散尽家产的江南首富赐了个伯爵爵位,连州官见了也得恭敬行礼,也算是光宗耀祖。

这一月不见朝廷的赈灾银钱和粮食,可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外地的富商,其余几个县里都已经收了不少外地商贩或是捐来,或是低价平价售卖的粮食,白石县也接待了两波共计三千余石粮食,虽说如今城里仓廪中留下的粮食还够这一县百姓,可北门南门外还堆着人山人海般的灾民呢?就这么看着他们死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早些攒着粮食,等朝廷的赈灾粮食一旦运到,州官大人那里公文批示过了,便能开仓放粮,也算是提前准备准备了。

可这道开仓的公函真的能发下来吗?郑正有些怀疑。

……

福来客栈,沿着简朴的弯折木梯而上,靠左边的一间客房外,郑正犹豫了片刻,在门口仔细听了半晌也没曾听见屋内的动静,轻轻敲了敲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打开了房门。

郑正趁着拱手行礼之际打量了一眼面前给自己开门的灰蓝布衣男子,身材高大,是个爽朗的八九尺高汉子,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算不上俊秀,也算不上寒掺,看着不凶神恶煞,狭长眼睛倒显得十分干练,胡子拉碴,却又不长,野草一般疯长在嘴旁,平常不大拾掇。麻绳带子旁用丝线系着一柄破旧铁剑,只看剑柄便觉得这剑怕是年岁久了,怕是连人都砍不动了。郑正心里默默留了个心眼,按《大栾律》,无有官职者,只有开过脉修玄的玄修士才能佩戴兵刃,违者处以重罪,可此法对执法之人颇有难度,便渐渐流于白纸黑字的规定,碰上民众哗变的时候再拿出来唬人用用,平常都不理会此条法令。

眼前这个刚入中年的汉子身上没有丝毫玄力溢出,若不是违了此法,便是玄道修为精深,能控制住周身玄力半点不逸散,恐怕得是二品往上!不过既然是江南巨贾请来的护卫,听说曾有霖州巨富花三十万两白银请一天穷书院出一位阁主充当一月护卫,四阁阁主那可都是仙号仙人,常人仰望的存在,这么想来这人玄道修为精深便在情理之中了。

“这位客人见礼,晚辈是……”

郑正想着商贾面前,单刀直入总不太好,给点面子,低声下去两句生意倒好做,毕竟哪怕存着功利心人家也是做善事来的,刚仿着读书人那套想虚与委蛇两下,却见这男子退了两步,让出道来,冷声打断道:

“都头不用客气,有事你跟老爷说吧!”

郑正有些奇怪,自己并没有自报家门,却让这男子一口道出身份,还是按捺住心中好奇,点点头道:

“好,多谢。”

入了木门,面前放一张木桌,圆桌旁坐着位头发花白的锦衣男子,看着却年岁不老,至少眼睛中还不见浑浊,透着神采,身材有些清瘦,背微微佝偻着,配着还只是灰色的粗粗剑眉显得精神矍铄。

郑正进了门,瞅了这花白头发的男子一眼,却觉得有些失了心魄,这男子只是坐着便不怒自威,郑正全然忘了进门找个木凳坐下的打算,有些拘谨地站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人见郑正这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尴尬模样,柔和笑笑道:

“郑都头,我知道你,这些小事怎么不让个衙役来,自己亲自来了。”

郑正惊惧了片刻,想着平日里生人都只管自己叫捕头,面前这位却唤自己叫做“都头”,自己这捕头的由来虽不违法度,可也不合规矩,故此多年来自己守口如瓶,生怕给当年那位施下恩惠的县官大人带去麻烦,面前这锦衣富商又是从哪里得知?听着这有些沙哑话语里的沉稳意味,总感觉面前坐着的这个锦衣男子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举手投足间远比自己见过的那几个衢赢府绯袍上官更有腔调。

心里暗暗盘算着,表面也不能露了怯,毕竟自己还是个衙吏,比起商贾这类“贱业”而言,地位只高不低。咽了口吐沫,郑正板正了身子拱拱手说道:

“见过客人,钱财粮食,是民生大事,如今县里事态紧急,晚辈郑正不敢怠慢,尽快些筹措好赈济粮食,也能早些分发给受灾百姓,平息民怨。”

锦衣男子轻笑了两声,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捋了捋耳畔霜草般的白发,轻声问道:

“话说的倒是不糙,我听说郑都头心思缜密,不是个粗人,早些年郑老太公做过师爷,家里也还算阔绰,让你开了脉启了文心,还念了三年私塾,我说的对吗?郑都头?”

他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像是突兀地飞来一句,显得没头没尾的,郑正不明就里,好不容易抬起眼,又正瞧着面前这男子幽幽的眼神,心里蓦然有些害怕,像是被拷问一般顺着意思接续了话:

“是,客人说的对,念过些书,也识字,不过不是读书那块材料,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干,便没想着考取功名了。”

他如实交代完了才觉得事情不对,无形中弱了气势,被这突如其来的把柄弄得失了神智,反倒事事随着这锦衣男子的话走,心中隐隐有些恼怒。

锦衣男子站起身来,同站在门口的那中年剑客换了个眼神,接着说道:

“郑都头倒是坦诚,既然如此,我也坦诚相待,我来此地,其实是为了和郑都头谈一笔生意,不知意下如何?”

“哦?”

郑正点了点头,这两人初见便给自己打了一套杀威棒,攥住自己把柄,恐怕来者不善,商人重利,恐怕这名为“赈灾”的粮食要从县里捞去不少,定了定神,忍住话语里的愤怒急促问道:

“县里的收条和知县大人的嘉奖文书一概不少客人的,不知要售卖几石粮?稻谷黄米或是番薯?售价又是几何?”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这锦衣男子想趁火打劫,明着违背陛下旨意,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想靠着天灾之事获取私利,哪怕这身旁这持剑男子修为深不可测,自己拼着小命不要,也要跟他算算帐!

可锦衣男子没有回答,又坐下来,把玩着手中那青花瓷茶杯,在手里转来转去,细细品味着郑正无心去看的釉画,摩梭着似玉般挂着的青釉,不急不躁,跟春雨似的惹人心烦。

一想着朝廷赈灾粮款久久不到,白石县里的平常仓也快见了底,如今北门哀嚎遍野,每时每刻都在死人,郑正就气不打一处来,横眉拱手道:

“客人既然不诚心,这买卖还是不做了!不过我提醒二位一句,勃州受灾百姓数以十万计,近百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客人售卖之粮,价每高出一厘,便有百千计的勃州百姓成为道旁饿殍!人命不是钱!也不是让道貌岸然之辈牟取暴利的手段!若是犯了大栾法令,郑正手里的单刀不会饶过!告辞!

郑正那拱手礼节行得敷衍,略微搭上便愤愤落下,言语里满是激烈,转身走到木门旁,又扭头说道:

“本县上下官吏都焦头烂额,忙着灾民之事,没有功夫让两位客人消遣,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郑正一手把住单刀,一手扯开木门,抬脚刚要走,却听见那沙哑嗓音掷地有声般落下。

“停下。”

这声音似带着点不容违背的威严,满腔怒意的郑正听了这话停了脚步,撇了撇嘴,有些责怪自己还要停下来听这种掉进钱眼里商贾的“铜锈话”,可既然都停了脚了,只得斜睥着问道:

“还有高论?”

锦衣男子放了茶杯,手指轻敲着木头桌面,神色冷峻,幽幽问道:

“郑都头,你既然读过书,应该知道一石稻谷重约百斤,便做成稀粥让灾民分食,妇人每日最少需二两米,男子每日需食三两,那白石县外饥肠辘辘的灾民需要多少粮食吗?衢赢府一十三县之外拦住的百姓又需要多少粮食救济?”

“你什么意思?玩些术算的伎俩是想囤积居奇,哄抬手中存粮之价吗?”

男子站起身,摇摇头说道:

“你不知道!郑都头心里害怕,连巡查之事都只在墙外远远站着晃悠,怕连城门楼子都没曾登上去过,没敢亲眼看看饿殍遍野,满目疮痍的人间惨像!我来告诉你,白石县城墙外灾民现有四万,还有近三万人在沿着海临府至衢赢府官道上徐徐赶着,来你们这厚厚城墙里徒劳地想找一点活下去的渺茫希望!衢赢府一府十三县,各县拦住不让西逃的勃州灾民足有五十余万,一日便耗千余石粮食,勃州灾荒怕不到秋季不得缓解,那便是数十万石粮食!”

郑正冷笑了一声,他听不出面前男子话里的意思,东绕西绕只觉得麻烦,说道:

“你是想说耗粮太多,所以便不救荒了?”

“哦?那你的意思是,把灾民拦在城墙之外,就是救荒了?”

“这……”

郑正沉默得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喃喃道:

“如今朝廷赈灾粮食不到,县中仓廪存粮不多,贸然将灾民放进城里只会连累了县中百姓……”

“很好!理由倒是冠冕堂皇,都头这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做派倒枉读了那三年圣贤书!也辜负了郑都头腰间这柄‘饶不过我等’的单刀!”

郑正听得气血奔涌,只觉得心烦意乱,搞不清这面前说话天马行空的男子到底是什么路数。

锦衣男子自旁边凳上拿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来,递在郑正面前,不急不慢地说道:

“这是勃州灾荒以来大栾各地富商所捐赈灾粮食的条目,三十位巨贾富商捐献总计不过一万石稻谷,不够勃州灾民半月之耗,大多商贾本就重利轻义,钱财便是身上肉,若不是捐纳粮之事其实便是捐纳,虽无明利,实有暗惠,又有几个富庶商贾肯费心费力效佛祖‘割肉’?便是有如此善人,若不再出个散尽家财的江南首富钱万里,仅凭这些边边角角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救不下五十万将死百姓!”

郑正紧着上前走了几步,将男子放在桌上的那张宣纸粗略扫了一遍,只是一眼他便知道这张纸上所记条目恐怕不是假的,姓名,籍贯,捐献数额都罗列清楚,其中两条白石县的捐献数额一一对上,分毫不差,虽说此事称不上什么秘密,可两个外来商户又有什么必要将这一切查清?他吸了口凉气,看着锦衣男子问道: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锦衣男子饮了口茶,轻放了茶碗,回答道:

“早便同郑都头说过,我来县里,是想和都头做一笔生意。”

郑正没了怒意,此刻只剩下不解和惊惧,皱眉又问:

“客人到底做什么生意?”

锦衣男子又不回答,转而开口说道:

“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都头,为什么江南富商采购的粮食远隔千里,最早的十日之前便运抵勃州,可陛下明旨从勃州临近的青州徽州调拨的赈灾粮如今还没到?户部从京城冀州太仓里分派的救济粮如今也连影子都见不到?难道只是一句大批粮草运送缓慢便能解释的了的?”

“我……”

郑正说不出理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辩些什么,锦衣男子又拿出一叠用棉线装订好的宣纸册子,往木桌上径直一丢,平淡说道:

“郑都头还是自己看看吧!青州调拨的七万石粮食,自安水,平齐,罗慈三县陆路发出,实发五万四千石,七日前便抵谈瀛洲府,徽州拨的六万石粮食,实发五万一千石,四日前也运到了衢赢府青松县的官仓,北疆军里移送三万石稻谷,两千石瓜果蔬菜倒是毫厘不少,如今也在衢赢府府城的官仓里放得好好的,能救下黎庶百姓的朝廷赈灾粮却躺在仓廪里,就是喂不到饥肠辘辘甚至易子而食的灾民口中,颇是可笑!”

“这……这不可能!”

郑正低声道了一句,手却不听使唤的去够面前那本册子,他心里其实隐隐有所预计,毕竟从前待在府军里这样贪墨之事也不少见,只是他真的想不到,也不敢想,要说从赈灾款项,赈灾粮食里捞点油水他信,没有这事反倒不正常,可贪官污吏真敢把赈灾粮全部扣下,任这五十万流离失所的灾民白白饿死吗?

当那本满是工整字迹的册子落在手中的时候,郑正心里就知道此事恐怕做不得假,怔了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将那册子恭敬放在桌上原位,低声道:

“先生勿怪,我只是一微末小吏,哪怕知晓了这事,不过是有心无力。赈灾粮分配一事是勃州上官之职,不容在下一介捕头置喙,贪官污吏自有京中监察御史去管,我只能听命行事,竭尽全力不出差错便无愧了,先生,先生还是请回吧!”

锦衣男子点了点头,似乎对郑正的这句回答很满意,说道:

“郑都头不是想问我做什么生意吗?做的自然是粮草生意,数量不论,但保证勃州活下来的黎庶百姓人人皆有饭吃,至于价格嘛,我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不过要郑都头替我做一件事情。”

郑正犹豫了一阵子,可心底却似有一团烈火在烧着,逼他去问。

“先生想动那些朝廷拨下的赈灾粮?先生有办法让知州大人放粮?”

“我有办法。”

锦衣男子的回答斩钉截铁,却胸有成竹一般,带着股不容怀疑的傲气。

郑正又看着这老人的灰白眉毛盯了半晌,才问道:

“要我做什么事情?”

“一件夷灭九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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