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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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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青翠山林里扑动翅膀的声音还零零散散,山间清风带动竹叶沙沙。

南佑黎轻盈敏捷,光着上半身,露着身上干练的肌肉,千锤百炼一般,凝实虬劲,走路带起风声,自竹林那头的小路上沿坡上来,折枝打叶,手上那柄微雨燕像林中燕般上下翻飞,袒露的胸膛上泛着淡红的血色,裤子湿了半拉,在膝盖下头几寸画出一道毛糙的干湿界线。

晨光熹微,天色微明,进了篱笆,就见石桌旁濒湖子跟断肠叟端正坐着,一边放上一盆竹棋笥,瘦高黑衣的断肠叟面色有些紧张,灰色的眸子在那不大的方寸棋盘上不断打着转,手中黑子悬在半空摇摆不定,像是长考了许久而不得下文,濒湖子则自顾自饮了口茶水,云淡风轻等着老毒罐子落子。

“药老头,起这么早?”

濒湖子点了点头,嘴唇微张,微微抬手指了指主屋,开口道:

“习惯了,田里的事情忙完了,难得有个空闲。屋里头有初春的芽茶,珉州青茶可不差似徽霖两州,也是上好的青茶,伙房炉子上烧了刚开的水,锅里有白粥。清晨饮些淡茶,能轻身明目,醒神降火,佑黎你火气旺盛,脾胃不差,吃些药性苦寒的东西多有好处。”

南佑黎点头应了,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强忍住冲动,没有出言道谢,装模作样地在衣服上拍拍打打,把头别了过去。

他低头见自己湿透了的裤子,回首望了望,又在还略显昏暗的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东厢房里还没亮灯,时辰还早,估摸着那两位姑娘还在酣睡,南佑黎索性大咧咧敞开衣襟,解了裤带,三两下直接把裤子脱了精光,用手上拿着的上衣当抹布把裹在身上的水点子擦了,先擦的屁股,再糊了两把脸,去水井旁的衣杆上去取了条干净裤子套上。

“嘿,濒湖,你看小子还真不讲究!”

断肠叟嘲哳的声音像更早些时候唤去残月西沉的老鸦,头扭着看南佑黎,眼眸却转过来直愣愣盯着棋盘,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个手筋,下无可下,伸长脖子,起了歪心思,果断指了指不远边那个露着个的大白屁股,顿了两声,又啐骂道:

“剑冢我倒是常去,那边的小剑士可没这么白花花的屁股,密密麻麻可都是伤疤剑痕,还当功勋似的不让大夫祛疤,没几次生死搏杀,实战磨砺,这小子也能练成个剑?谎哦!”

濒湖子晃了晃神,微微偏眼扫了两眼,右手同时轻轻探出,把断肠叟贼兮兮的手腕紧紧抓牢,淡淡说道:

“老毒罐子,多大人了?还玩这套声东击西,棋我虽下得算不上好,可也能记得住棋局,复得了盘!你个臭棋篓子,不会以为动了棋就没人能看出来吧?亏你还是西秦人呢,合着你们那西秦棋院是一间摆设?”

断肠叟尴尬笑笑,缓缓抽回那根枯木一样的小臂,又觉得自己是被逼着跟濒湖子对弈的,咽不下这口气,开口道:

“濒湖,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棋下得臭,你偏说时候还早,非逼我下。你要是犯瘾啊,你去跟壶里头那‘棋痴’下啊!偏就这么三天两头把我抓着折磨,搞得像你赢了我这么个臭棋篓子很快活似的,你不是跟我商量那病恹恹的小子的病情吗?说不说了,不说我可接着去炼我那七夜花液了啊!”

濒湖子不再拎着断肠叟动棋这事,扬了扬食指,指着断肠叟面前那杯青茗。

“尝尝吧,再不喝这茶就凉了。”

断肠叟顺着濒湖子地指尖望了望面前那杯茶,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让你喝茶,你还能骂人家不是?断肠叟怒狠狠瞪了面前这淡定自若的老郎中一眼,愤愤拿了茶碗,好像自己偷奸耍滑被抓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撇开陶制茶盖,牛饮了两口,又砰地砸下,嘴上还不忘叫道:

“我可是清修派,当年我那便宜师尊可是带我餐梅花饮露水的,除了吃吃蜘蛛蜈蚣蝎子毒蛇什么的炼炼心毒,凡人吃的可一概没曾碰过。濒湖,你这彻头彻尾的俗修派,跟个耕种老农没啥两样,做起饭来非得这么香,有事没事还做做西秦菜,把我拦在这里不让我回去,天天这么刺激我,真是令人作呕!”

濒湖子淡然笑笑,俗修清修不过理念不同,自己也不好置喙。至于俗修仙人也不尽然都是自己这般的想法,跟公卿勋贵一样,倒也没多少真正把自己看做匹夫庶民,无非是仙人不能舍弃口腹之欲,官员也得记着把水搅浑,分不清是人是鬼的,思凡人之所思,行凡人之所行,甚至就把自己跟百姓摆在一块,对于那些本已经能脱离这摊“泥淖”的人无异于“自甘堕落”,穿上紫袍,开了脉关,自然不能流俗于凡夫俗子,得高高在上的端着些。

像自己跟南怀玉这般疯癫痴傻的人,无疑是世间异类。

见南佑黎收拾完毕,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进了主屋,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

“不就是输了棋,有什么气好生的?无论清修俗修,茶都算不上犯禁。这事说起来还颇是讽刺,清修派始于西越,那位梅妻鹤友的白鹤先生凭着了却凡尘俗念,活了近三百载,于是后世之人为了多活点日子纷纷仿效。可你们清修派贴金便贴金,还非得奉神农氏为祖师爷,可说起来,神农对人族的功绩却是教人耕种,豢养家禽,使普通人族生存繁衍,你这杯中的半盏茶汁,不也是神农的功绩?这么说起来,清修一派,自相矛盾。”

濒湖子这番“追思远古”的话说完,顿了一顿,语气略微严厉了些续道:

“老不羞的,怎么就是我李某人拦你,你不惜命你就回西秦去,我还巴不得你早些回去,让我能清静一段日子!自己当年哭着求着让我给你治病,反倒成了我的过错了。”

断肠叟见濒湖皱褶的皮肉里还是略微夹着几分愠色,“嘿嘿”笑了两声,握了握濒湖子摊在桌上的手臂,谄媚般讨好道:

“哎,先生,大先生,我的濒湖大先生,都这么多年了,老夫……”

“歇着吧,毒罐子,可莫在我面前称老,你也长不了我几岁,就少在那里倚老卖老了,你这一声‘老夫’连带我都觉着自己苍老了不少!”

断肠叟笑着应了,又油嘴滑舌开腔道:

“行行行,你濒湖仙人说了算!几十年交情了,我这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最是怕死,不然当年干嘛要费那么大劲给西秦朝廷卖命?不还是为了苟延残喘活下去?”

濒湖子捋了一把胡子,眼神朝主屋西头放着悬壶的那间房里瞥去,深邃目光似乎透过墙壁。

“不说这些了,昔年你背弃西秦之事,到底是审时度势不想对付我跟裳清,还是就看中了我李某人的医术,觉得我比西秦许下的那株白羽涅槃草要有效用,其实于我而言,并无干系。既然当初交易里定下了,这么多年给你诊病解毒也是我职责所在,你自己一日不走,我就替你诊一日的病。不过这么些年,你那毒和病混在一块,反成了沉疴顽疾,我也只能抑制而不能根除,治标不治本,倒是我医术不精了。”

断肠叟向后略微仰了仰身子,有些不可置信,濒湖子这般对仙人傲气的家伙竟然还能跟自己服软,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濒湖,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跟我来这套,搞得好像我吃你这套矫情似的!你找我来,不会是那个病恹恹的小子的事吧,我可提前跟你说好,我断肠叟只会用毒,那小子肉体凡胎的,他要是个一品二品,五脏六腑能勉强承受得住自然仙气,或有些偏房土方还能救命。如今一副凡人躯壳,仙药都不堪用,几百年的凡药人参就是一日三餐当米吃也治不了他那病!你要能治你就治,我是没法子的!”

濒湖子沉吟了半天没有开口,目光随着断肠叟那杯青茗中的白气渐渐抬起,盯着远处铺陈过来的晨光,像是在等着天明。

“医者仁心,哪怕机再如何渺茫,也得尽心尽力,甚至拿些虚无缥缈的法子出来,不能让病患都彻底失去希望。更何况如今还没到这境地,孤品奇药里的造化仙气将死之人都能受用,要是实在不行,我去你们西秦求林十九,让他把玄白双色鲤让给我,虽不能让安宁修玄问仙,可命至少能保得住。”

断肠叟冷笑一声,就着清晨的寒凉哈出一口热气,冷冷道:

“濒湖,多大岁数了,就别折腾了,林大棋圣是何许人也?你当世事还是二三十年前呢,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秦棋院可不是你们那玄渊山,天下乌鸦一般黑!江湖但凡煊赫些的场子,有几处地方不会仗着店大欺客?抑扬阁避世反倒避出个‘宽仁厚道’出来!昔年玄机老阁主能给你虬龙根让你治孟班主,今日的林十九,呵呵!你要不是在棋盘上赢过他,要玄白双色鲤啊?门都没有!论‘痴’一字,他可不比你这悬壶里那小呆子差,看待‘棋心’比他那命都重要,能让你把他命根子拿了去咯?你要他那真‘命根子’,估计他都舍得给,跟‘棋心’沾边啊,别做梦咯!”

濒湖子像是对断肠叟这番言论了然于胸一般,点了点头,依旧不急不躁地说道:

“既然孤品药这事没有可能,那,老毒罐子,治病救人,我也得试试我的法子!毒道医道,都是究自然之理,明诸药之性,实际上并无多大差别,我这法子凶险万分,老毒物,你得帮我。”

断肠叟听了这话,瞪大眼睛,有些惊诧于濒湖子这番低声下气的言语,论医术医道,眼前这位胡子都快半灰了的老郎中可谓登峰造极,给自己治病时用的那些闻所未闻的方子,甚至自己也参详了大半年的那本《濒湖本草》,无一不让断肠叟怀疑,濒湖子在药理上的造诣不逊于那些被奉为祖师的上古仙人,咽了口唾沫,断肠叟喃喃问道:

“啥?”

……

南佑黎迈着轻快步子,飞过两侧形形色色的仙气草木,无心赏花,虽姹紫嫣红也难入眼,“吱哑”一声推开面前那扇质朴的木门,门扉敞开,就见着兰心梧跟栾安宁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站在一张矮方桌旁,身形消瘦枯槁,都穿白衣,倒也没有门神威武,像是一高一矮的两棵白桦。

矮方桌前背对着南佑黎坐着个穿一身“粗麻补丁”的少年,身上深深浅浅的,像穿了一件百衲衣,层层叠叠的堆着缝上的布头,反倒看着跟棉袄一般厚实暖和。这被两棵白桦围着的少年棋手长得虎头虎脑,寸头粗眉,脑袋不小,略微方正的脸型能跟手上攥着的那本棋谱争一争“棱角分明”这四字评价,不过模样不难看,眉宇就着那方正脸型颇有英武之感。少年棋手手插在桌上装着棋子的木盒里,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静默坐着,南佑黎看了一眼,只觉得这看模样也不大的少年,连眼珠子都不带转的,活像块岿然不动的顽石,应该就是濒湖子口中那位痴迷下棋的“石头”了。

“喂,安宁,你是不是又打开了叶伯伯给的秋兰佩?外头书院里来的青鸟多得都快筑巢搭窝了,哦,信我都给你取来了,快看看有啥好玩的事情没有!”

南佑黎边迈着步子边说,可这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应,栾安宁依旧呆呆站着不曾理他,不过脸上神色不大好看,挤眉弄眼地盯着面前那烂木棋盘,苦思冥想着什么。

“我说,心梧兄弟,安宁,你们干啥呢?哦,对了,安宁,我跟你说,这坡下头那竹林根本就看不着边,还有林子底下那条丈宽的大河,水里有大鱼,顶头还有瀑布,可好玩了……”

“嘘!”

栾安宁抬起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南佑黎还奇怪着,却见那坐着的少年棋手从木盒里划拉了两下,掏出一枚黑子,正要落下,栾安宁也幽幽开口问道:

“唉,心梧兄你说,这手若是黑棋小跳,棋面如何?”

兰心梧笑得眉眼弯弯,轻声说道:

“小跳可是不敢跳的,黑棋在此处一关,嗯,不太好,九死一生,一招险棋,白子一断,变化更复杂,也多对黑棋凶险,后续若是一着不慎,这白棋可就要把黑棋大龙屠尽。白七黑三,不过当前白棋得势得地,局面大优黑棋,此处小跳只能算是一招本手。”

那捻着黑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缓缓收回,连带着这块不动的顽石眨了眨眼,没开口说话,停了几息时间,又缓缓掏出一枚黑子。

“安宁,你说,这里要是虎一下,是不是好一些?”

栾安宁装模作样长长“嗯”了一阵,好似在想,等那枚黑子悬在空中刚要落下,才轻拍了一下大腿,仿佛顿悟,一般朗声道:

“心梧兄,这手可不能虎啊,这手若是虎在此处,非但做不起眼来,白棋也不必去应,使黑棋脱先,臭棋,臭棋啊!”

栾安宁这幕演过了火,大腿拍的太过刻意,那股子“醍醐灌顶”也演出了“佛陀在菩提树下”的感觉,过犹不及,兰心梧都憋不出了,嘴唇包起牙齿,极力憋着,却还是“哼哼”笑出声来。

“嗯,安宁,说的有理,有理!”

那要落子的手臂摆动了两下,见势不妙,兰心梧又道:

“那脱先呢?脱先如何?”

“心梧兄玩笑了,此处脱先,你是要黑子把大龙弃了?白子让你取下薄边,我就直接屠龙!那不如投子认输呢!”

兰心梧尖起嗓子,也演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拍脑袋道:

“嗯!确实,确实如此!”

栾安宁见这一言不发的少年棋手又把棋收了回来,脸上却不见愠怒,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栾安宁其实知道黑棋下一步该落在何处,从前在王府里呆着整日无事,棋道反倒成了日常消遣,虽说他在棋道上并无天赋,可也算是个打杀时间的神奇法子,一局棋便能耗去无聊的一天。他聪明机敏,算得上博闻强识,自然记下了不少名局棋谱。

面前摆着的这副棋局出自棋道里颇为著名的《桃杏坞棋谱》,虽说不如《荡湖十局》这般妇孺皆知,连不识字的百姓都能念叨两句,可论棋局精彩激烈却却丝毫不逊色,甚至其中几局隐隐要更胜一筹。齐时元帝翰林待诏,大齐国手“枯坐客”宁思静与西越棋院院主,越国棋圣莫停在满栽桃杏的江南水坞里摆上宣纸,画上棋盘,离别之际以圆石尖石替代黑白棋子,十日对弈十局。

十局之争,两人五胜五负告平,其中最后两局棋都颇为精彩,最为世人津津乐道。后人传闻,第九局西越莫停开局布局不利,第七十六手在棋盘上落下的一片桃花瓣处走出惊天妙手,扭转败势,以半子之差的微弱优势赢下第九局棋局,第十局,宁思静又在黑白子绞杀争斗激烈之际,弃掉边角,于一朵杏花落处主动脱先,官子取胜,后人称这故事为“桃杏指棋”,十局战平,后来两位国手相约年后西越再战十局,不论棋道高低,只切磋技艺。可惜宁思静死于那年盛夏的齐越之战,莫停也死于年末棋院跟墨家的江湖纷争,这场桃杏坞十局倒成了两位大国手的绝唱,再无回响,如今想来,颇是令人唏嘘。

这“桃杏指棋”的轶事颇有杜撰的嫌疑,最早也是在魏初的话本里才有记载,可不管怎么说,桃杏坞里的十局棋谱是流传下来了。石头摆着的这棋便是十局中的第六局,此处黑棋当稳扎稳打长一手,方才有后来莫停执黑子的中盘妙手。

栾安宁跟兰心梧这戏演得活灵活现,看得南佑黎明知道栾安宁这番动作该是别有心思,但内里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观棋不语”这话就连不下棋的人都知道,还偏挑在这少年棋客取了棋子,要落子的时机聒噪,他南佑黎要是坐在那块儿打谱,赶上不认识的两三人自讨没趣,偏得把微雨燕拔出来直直插在桌上,看哪个苍蝇敢嗡嗡叫唤?

“不下了。”

那块枯坐不动的“石头”丢了棋子,把手从那,利落说道,随后又陷入那种“失去六识,岿然不动”的状态,栾安宁跟兰心梧则相视一笑,高兴地炸开了花。

“心梧兄!这赌约你可是输了,你听到了,石头兄弟可开口说了话!明日我的衣服都归你洗!”

一夜过去,栾安宁跟兰心梧倒是交谈甚欢,熟络了不少,南佑黎见两人这般要好,也憨憨笑笑,略无慕羡之意,栾安宁跟兰心梧都是性子柔和的人,最起码外头看起来是温柔的,又都“身患顽疾”,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够相互理解也在情理之中。兰心梧低头跟南佑黎点了点头,算是见礼,这头则苦笑着冲栾安宁开口道:

“安宁,还不是我帮你的?你这‘投其所好’的法子还真是厉害,偏要石头下棋的时候指点江山,可真是,真是精准!我几个月前刚来壶里头那阵子,可是花了四五天才让他同我说话呢!”

这话说完,兰心梧赶忙迈着急步走到后门院里,用抹布小心捧上一碗“乌漆麻黑”的药汤,南佑黎大老远便闻到那股飘将过来的苦涩气味,赶忙捂住口鼻。

兰心梧轻放在石头面前,开口道:

“石头,既然不下棋,又开口说话了,先赶快把药喝了!到时候濒湖先生问起来,我也好交代不是。”

石头站起身来,“哦”了一声,把那看起来就极苦涩的药汤一口闷了,连没粗筛没筛去的药渣子也一并吞下肚子。那药汤刚搁炉子上用文火架着,还没温下来,兰心梧隔着布端着底座都有些烫手,石头却跟喝凉水一般一口喝干,看得兰心梧都感觉喉咙处一片灼烧,“啧啧”两声,忙替他盛了碗凉水,问道:

“刚从炉子上盛下来,石头,你可真是快石头,叫你喝不是这样一口喝完!你还真是不怕烫!”

石头若无其事,回答也简明扼要:

“不烫。”

兰心梧对石头无可奈何,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道:

“石头,这是安宁兄弟,也有疾在身,这段日子要和咱们住在一块,我棋下得不好,你若是无聊,可以跟他对弈,那边来的那位是南佑黎,安宁兄弟的朋友。”

石头点了点头,像是花了不少力气去理解兰心梧这句不怎么复杂的话,慢了半拍才扭动了脖子,同南佑黎道了一句“你好”,简简单单,波澜不惊的一句问候,南佑黎却感觉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坦率的问好,硬生生把原本揣摩构思出来的话语憋了回去,又重头打磨,在腹内草拟了半天,回敬了一句:

“你也好。”

石头实际都没有等着南佑黎的下文,终于像是活人一样自顾自抓了抓耳朵,又回首对栾安宁重复道:

“你好,我不跟人对弈。”

南佑黎都替安宁感到尴尬,这话说的“简单直率”,就连一向自诩坦率不做作的南佑黎都感觉脸上的肌肉绷了起来,栾安宁却坦然笑笑,真情实意地说道:

“没事,石头你棋艺精湛,不同别人下倒也省得别人输了棋,心里不痛快呢!”

石头点了点头,真认下了这句任谁听来都是恭维之言的客气话似的,没有再做回应,又盯着面前棋局发起呆来。

既然让石头喝了药,栾安宁自觉再去打扰也失礼,同南佑黎寒暄了两句,开口问道:

“刚才听佑黎说,这竹林下头有一条小溪,等哪天天色不错,天气转暖,心梧兄不如一起去河里头摸鱼?”

兰心梧却摇了摇头,轻声道:

“安宁兄弟莫怪,我有些……有些原因,不想出去。”

栾安宁轻轻点了点头,正欲开口,烂木棋盘那头响了一声落子之声,栾安宁扭头望去,看清棋局,却皱起眉头沉迷进去。

棋盘上两颗白子之间多了一颗还在略微晃动的黑棋,像一队劫营斩将的阎罗卫率,小石头走出的这步黑子“挖”并不是《桃杏坞棋谱》上西越棋圣莫停的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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