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世权一入书房,便留意到了沈明渊,见他坐在书案一侧,细细品着玉杯里的香茶,白裘狐毛遮了他半张脸,看不清他究竟是何模样。
“草民卓世权,参见王爷千岁。”
他嘴里说着草民,却只是作揖,跪拜之礼,不带一提。
“平身。”
“谢王爷。”
沈明渊十多年前就知道卓世权狂妄自大,只是一个霍家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一介商人在萧璟面前能这般目无王法。
一个霍氏,一个卓世权,尽管说话毕恭毕敬,但沈明渊眼里,萧璟是受了委屈的。
卓世权语气急促道:“草民斗胆,不知王爷会友,还请王爷恕罪。”
传话送信的比谁都着急,怕就算知道会友,他也必要见萧璟一面。
萧璟语气平淡的说道:“所谓何事卓老直说。”
卓世权道:“小女与草民五日一封家书,此次已有十日,却也不见信件,草民担心的紧前来看看,可不见小女踪影。”
萧璟淡漠道:“是么?”
沈明渊瞄了萧璟一眼,他不会是要装不知道吧?
卓世权急切道:“多日未听一点消息!”
萧璟仍旧不紧不慢的说道:“卓公要见女儿,找本王做甚?”
沈明渊淡笑,倒装的不错。
卓世权一副忧入心田的模样,说道:“府中之人云说小女出了事,草民就想王爷定然知情,才不得已叫来王爷啊!”
萧璟直接了当的说道:“本王几日未曾回府,府中之事一概不知。”
“小女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请王爷帮着草民寻来小女,草民着为其寝食难安。”卓世权又急忙道:“草民禀给了太后娘娘,她老无比担忧着…”
萧璟听此,眉头一蹙,沈明渊看出他脸色稍变,是因为太后么?
不管是因为什么,沈明渊都察觉了萧璟的不悦,便有些不耐烦卓世权,轻声道:“说来说去,寻女儿罢了,啰嗦得紧。报给官府便可,劳什王爷?”
卓世权看向他,沈明渊却继续喝茶,正眼都不一瞧自己一眼。
卓世权这几年来,因自己的女儿入了靖霄王府,仗着财力与太后撑腰,万分嚣张,连丞相都要礼让三分,却被沈明渊直接说成一句啰嗦,自然心中不快。
“封印之际,官府实在难寻得人来,迫不得已才麻烦的王爷,草民将小女托付在此处,不仅是草民的事,也是王爷的家事。”
“你也知是王爷的家事,怎还先奏给了太后?”
萧璟看了沈明渊一眼,心里高兴得紧,想着这是为自己出气的?
“草民与太后,按民间,算是亲家。”卓世权故意强调着这身份,又道:“太后也一直牵念小女,得知了小女失踪的消息,便要草民同王爷一同寻着。”太后二字,他说的重了些许。
“民间有民间的说法,王室有王室的规矩。”沈明渊放下茶杯,看向他,淡笑道:“抱歉,话说多了,你这急着寻女的,我竟还扯到这儿了…”
卓世权怔了一怔,沈明渊目光温和,却带着说不出的冷色,看着毫无攻击之意,但又不由自主的让人感到一阵寒气。
“王爷!小女不知所踪,府中人云亦云…”卓世权继续道:“府内之人已是两日未曾见得小女,草民实在怕出什么岔子,是生是死,草民身为人父,着为担忧,现如今也无从向夫人与太后交代啊!”
萧璟说道:“本王会派人去寻。”
“还劳烦王爷尽快。”
沈明渊瞄了萧璟一眼,说道:“狗尚不能嗅了味儿就找到人,更何况,王爷又不是狗,能找多快?”
萧璟听此,无奈的笑了笑。
“你…”卓世权望了萧璟一眼,竟见萧璟不仅不气,竟还和颜悦色,也不敢再对沈明渊吱声。
“有了消息,本王会通知与你。”
“…是,多谢王爷。”卓世权施礼,退出了书房。
沈明渊见他离开了,想问他是否是要瞒着,可转念一想,自己是不应该知道卓雨姝的死讯的。
萧璟那日,见了自己满身血迹,他定然去寻了那群侍卫,想必已经是见过了侍卫和卓雨姝的尸体,是否猜着了?
他们是被自己杀的,萧璟可曾想过?
刚开始时萧璟就一句不提,或许,是没猜到么?不然,他为何要替自己瞒着…
沈明渊道:“王爷,要去寻她么?”
“…”萧璟道:“已经死了。”
“可…查其死因了?”
萧璟盯着沈明渊,道:“抹了脖子,不知…是被谁杀了…”
沈明渊与他相视:“随行的那些侍卫…”
“也死了。”
“王爷…可知道是何人所杀?”
“本王不知。”
“真的…不知?”
“不知。”萧璟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即使他知道是沈明渊,他也不说。八壹中文網
是不敢说。
万一说了问了,二人的关系是否又会陷入一番僵局?
沈明渊垂眸,道:“那日…我沾了一身的血,王爷…想知道原因么?”
“不是杀鸡弄得?”
“…”沈明渊默言,他真的觉得是杀鸡弄得么?
萧璟再笨,也不至于笨成这样…
萧璟看着沈明渊,见他眉宇紧锁,淡笑道:“卓雨姝与那日随行的侍卫死于一处,本王让秦长安查了,那些人是与卓世权有关,既然对你心怀不轨,那便死有余辜,无论是谁杀的,算是帮了本王。”他继续装着不知情,“你是还有后怕?”
沈明渊摇了摇头,“那些人…”,那些人如何他又是没有说出,停顿了一下,又转了话锋道:“王爷为何不告诉卓世权?他…知道卓雨姝已经死了吗?”
“知道。”萧璟道:“本王让府内侍卫之间放了消息的,府内还有卓世权的人,想必告诉他了。”
“王爷一直装下去?”
“自是装不成的。”萧璟道:“他知道卓雨姝已遇不测,可还装作不知道,定是有些目的,本王想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府内有卓世权的人,那些刺杀自己的侍卫也是卓家的人,萧璟大可揭穿了他,要证据也是有的,萧璟非但不揭穿,还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必,也有些目的的。
思至此处,他遂问道:“他单单在王爷身边安排细作就已是重罪,王爷不直接揭穿他,又有什么心思?”
萧璟闻言一笑,他确实是有目的的,只是他不好好说,那贼手从桌旁伸过去放在沈明渊腿上,来回抚了几下,道:“本王这么坏?心思那么多?”
沈明渊抓着他的手撂到书案上:“说正事的!”
“想知道?”
沈明渊白他一眼,起身道:“现在不想了。”
不等沈明渊站起身来,萧璟便从一把拉过他的手腕,用了力道的,沈明渊顺势向后倒去。
“诶!”
见沈明渊倒过来,萧璟连忙松开他的手,双臂张开着护着,沈明渊直接倒在了萧璟怀里,萧璟是将自己的腿垫在了沈明渊身下,才没摔疼了他。
“萧璟!”沈明渊气呼呼的扶着桌子要起,又被萧璟揽腰拉了回去。
“你好生坐在这儿,本王来告诉你,成么?”
“不贴着我还不会说话了是不是!”沈明渊言语里愤愤不平的,但也不挣扎了,倚在他怀里里,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了身子,整个人瘫在萧璟身上,拿他做靠椅一般。
萧璟在他耳上吻了一下,继而说道:“这几年来,卓世权数次向中小盐商强行借贷,还拿本王的名义,虽被上告多次,但凭借太后与他自己的财力,不仅化解了危机,还控制了不少盐商,盐价几乎都归于他定,贵比黄金,本王早想拿他。”
“这作为岂非威胁了朝廷?是因为卓雨姝,王爷之前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控制盐商,先不说断了国库的一方财入,单单那么高的盐价致使民皆淡食,一颗盐粒难沾,恐早有不满。
萧璟怎会不知?
这怎能纵容?
“不是她,是太后让本王莫要管着。”
“…”沈明渊听着萧璟声音低了些许,沉默片刻问道:“这事儿上,王爷与太后,意见不合?”
萧璟苦笑,哪里只是这事意见不合,他顿作停顿,才道:“这不重要不谈这些。”他说的急促,好似要避开这个话题。
“嗯…”沈明渊抬眸看了眼萧璟,怎感觉萧璟与太后关系好似十分差劲的样子?
也不对,若关系不和,那萧璟怎还事事都听太后的,卓世权控盐那么大的事,太后说不管萧璟竟就不管了…
萧璟儿时不得太后重视甚至冷落,与此有关么?
可记得在驿站时,萧璟睡梦中还叫着母妃…
罢了,萧璟不说,日后再探着也无妨。
沈明渊继续问道:“王爷现在,是想要拿他了?”
“嗯。”萧璟道:“自卓雨姝入王府之后,卓世权一点一点的向太后要了制盐、收盐的权利,今年入夏时,国库受窃,威胁南陵根基,朝廷不得已拿一千多艘盐船低价售卖,却莫名其妙的滞销,在江岸边停靠数月,最后,竟是卓世权将所有盐船买下…”
“那些盐呢?卖了?”
“私屯着的。”萧璟道:“卓雨姝一死,卓世权必然拿此作为缘由向太后要些什么。他私屯的那些盐,能抵半个国库,他总不能只屯着,或许他打着官盐制收运售的主意,想要将南陵所有盐权拿在自己手中,垄断所有盐路,到时,他私屯的那些盐,能番几倍不止。”
家国衰微,盐路是能救命与续命的,若当真被一个人所垄,岂非算是将南陵最后的命运系于一人之手。
若这人,心怀鬼胎所图不轨,那南陵,就岌岌可危了。
现在的南陵已经千疮百孔,再受不得一丝重创。
“他这是拿女儿来谋权了…”
“他那等重利轻义之人,卓雨姝对他而言,从一开始就视为棋子。”
为人父母,谁不总想着孩子,生怕给孩子的不够多,生怕委屈了孩子。竟然有人会反过来为了财权,去将女儿作为一个物件交换,甚至女儿死不瞑目,也装作不知。
沈明渊又问:“那王爷是什么打算?”
“本王要抄他的家。”
“可太后…不是护着他呢?”
“太后护他,也不过是看他财盛有些用途,本王这次,不想再听她的。”萧璟叹了口气,道:“他心术不正,打着官盐的主意,又安排人在本王身边…”萧璟伸手抚着沈明渊的脸颊,有些心疼之意。
他安排的那些人,险些害了沈明渊,日后又做什么,不得而知,念一和沈明渊都在自己身边,萧璟实在容不得他了。
萧璟淡笑道:“等本王抄了他的家,全来养你…”
“我论正事,你还说笑!”沈明渊道:“抄了也是归于国库,王爷可用不得!”
“怎用不得?入于国库,不就是入于本王囊中?”萧璟笑道:“到时,全都拿来养你罢…”
沈明渊呵笑,说道:“王爷若是国君,定是昏、君!”
“我是昏君,你是什么?”:萧璟伸手捏他的脸揉弄他的嘴唇,笑道:“…祸国妖妃?”
沈明渊剑眉轻挑,道:“先祸害王爷!”
“那本王也心甘情愿。”
给他论正事,他是越来越偏!
沈明渊想知道萧璟下一步要做什么,便继续问:“那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做?”
萧璟道:“卓雨姝与那众人的尸体,送去了官府,今日会有人将他们公之于众,到时他必然进宫面见太后,本王要知他到底想要什么。”
“王爷,你明知道他是一个祸害,种种证据的也都有了,就不能直接拿他?”
先不说如今的南陵,萧璟握着生杀大权,单单他们悬殊的身份,萧璟随意安了罪名,不都能让他不得翻身?
为何还要一步步费力算计着…
萧璟说道:“朝廷之内有多少鼠狗之辈经他打点,从盐路中谋取私利,直接拿他,不得被一众弹劾?奏折非得堆满了房间不可。你不在朝堂,又身居山中,不知这群东西数量之大…”
如今的南陵,是长满了虫的树,这些虫不除,树就要受着侵害,可若除去了,树也空了,则有坍塌之险。
一棵好好的树,实心却没了,由一群吃树的虫子在其内撑着树才不倒,也是笑话。
沈明渊这才明白了,萧璟算计着,是要给卓世权安上永不可脱的罪名,让他死得其所,不能让其他虫子起了疑心,否则它们定要乱跑乱跳,再要捉他们,可就难了。
“王爷。”
“嗯?”
“辛苦你了…”
萧璟淡笑,看向他道:“是心疼本王?”
沈明渊看他这样子,目光灼灼的要安慰,打眼一看就知他又有了什么不轨的心思。
本是心疼,只是看他这副样子,瞬间就不心疼了。
心疼都是多余的。
沈明渊笑道:“怎的,又想索吻?”
萧璟微愣:“你怎就知道?”
“你脑袋里,也就这些东西了!”
萧璟这才察觉自己是要的多了些,不过还是死皮赖脸的问:“那给吗?”
“给。”沈明渊无奈的笑道:“不过,先欠着,念一可等了许久了。”
萧璟自然应下,只是有些条件:“好,不过,要还双成的。”
沈明渊也不知该说他些什么好,身边小人昭昭危机四伏,他竟还能满心想着这些。
“王爷要几成,就几成。”
萧璟听此,那是万分满意,扶着他站起身来,道:“不得耍赖。”
沈明渊无奈的摇了摇头,应道:“不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