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城外震耳欲聋的鼓声,郭靖沉默半晌。
然后,神情逐渐变得坚定下来,下达第一道指令。
“去将宋阀主与星帮主请来。”
宋缺与星魂本就关注着这里,来得极快。
“鞑子残暴狠辣,当该千刀万剐。”
宋缺屈指一弹刀锋,杀气四溢道。
“郭大侠若是有需要,宋缺愿意出上把子力气!”
与郭靖一样,宋缺同样是做父亲的人,感同身受,自是能够理解郭靖此时心情。
易地而处,倘若是他女儿宋玉致落在这些鞑子手中。
不灭北元,宋缺绝不罢休!
“宋先生的好意,郭靖心领了。
不过这是郭某家事,又怎么能够因私害公,更不必说让宋阀主亲身涉险了。”
勉强挤出丝笑容,郭靖对宋缺双手一抱拳,郑重道。
“郭某这回将阀主请来,是有事请托。
城中高手虽多,但是如宋兄这般精通兵法之学的,却是没有几人。
郭某若是不在,襄阳城中防务,还请宋兄暂时担任起来!”
说到这里,郭靖深深一躬身,竟是对着宋缺行了个大礼!
“郭兄,你这是何意?”
听着郭靖这仿佛托孤绝命书的语气,宋缺侧转身子,没有受全了这礼,眉头紧锁问道。
“小女不可不救,襄阳也不可不守!”
郭靖缓缓挺直身躯,看了黄蓉一眼,说出自己决定。
“为今之计,郭某也只能带着自己家人出城一试了。
如果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
如果不行,那也算是全家团圆。
如今郭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襄阳城。
如果宋兄愿意接手,郭某就再没有负担,可以全力一战了!”
说完这些,郭靖回过头,视线在郭芙、郭破虏,还有女婿耶律齐身上一一扫过。
“芙儿,破虏,你们有没有胆子随为父一道去将你们姊妹救回来?!”
郭芙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大小姐脾气,但却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死于鞑子之手。
闻言顿时一挺胸膛,慨然道。
“女儿愿意随父亲一并出战!”
郭破虏年纪虽小,脾性温和,平时也被郭襄风采压住,显得不怎么出众。
但是他与郭襄同胞而生,感情又自不同,亦是以手握拳,捶打自己胸膛。
“我们郭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要死,那就死在一起!”
郭靖在这里询问子女,黄蓉则是找向了星魂。
“星帮主,我丐帮代代传承‘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两门绝学。
其中‘打狗棒法’更是帮主的象征。
本来你继任帮主之位时,我就该传授于你。
只是近日一直有事缠身……”
口中说着,黄蓉从身上不知哪里摸出个小小手抄线装书册,郑重交到星魂手中,道。
“今日黄某便将‘打狗棒法’的招式、心法一并传授于你,万望你能发扬光大!”
做完这些,郭靖、黄蓉对视一眼,深深吸口气,带着儿女以及女婿朝着城下走去。
背影悲壮而坚定。
“郭兄你这……”
宋缺唏嘘一声长叹。
他号称兵武双绝,对于高手在军阵中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再清楚不过。
郭靖虽然修为深厚,战力惊人。
但是外面的北元大军却是足有数十万之众。
而且尽是北元皇朝中最为精锐的汗帐亲卫,狼骑鹰卫等。
绝不是之前的那些二三流军可比。
显然,北元方面对于襄阳这个硬骨头,也是已经不耐烦了,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
“敏敏,你说郭靖那厮究竟是否会就范?”
放下手中千里镜,术赤头也不回,依旧观望着襄阳方向,沉声问道。
“无论他献不献城,结果也是一样!”
赵敏手摇折扇,侃侃而谈。
“无非就是的军队多出些力气而已。
我不信女儿被擒,对他没有影响!”
赵敏正在奏对,就听身后金轮法王、玄冥二老同时发声。
“城开了。”
术赤、赵敏应机抬头,朝着城门方向看去。
果然。
只听轰隆沉闷一声,厚重城门开启,吊桥放下铺平在护城河之上。
“这个郭靖,倒也算识相。”
术赤脸上升起笑意,只是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
“不知因为他,死了我多少草原儿郎!
他想全家团圆,那是做梦。
听说他女人乃是当年大宋第一美人,很好,很好……”
听着术赤在那里畅想抓住郭靖之后如何凌辱报复,赵敏柳眉不觉皱起。
言而无信,翻脸不认,这可不是王者应有的风范。
北元被称作蛮夷,不是没有道理的。
攻天下可以搞这一套,但是守天下那是万万不行。
赵敏正自思量着如何劝谏术赤,面色忽然变化,化作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五骑奔出之后,城门迅速合拢,吊桥复又吊起。
赵敏玉容冷冽下来。
“他不是要献城!”
郭靖驾驭着汗血宝马一马当先,黄蓉、郭芙、郭破虏紧随其后,耶律齐殿后。
虽然只是五骑,却也奔出了百骑的气势。
“术赤小儿,还我襄儿来!”
说话之间,郭靖松开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左右双掌提起。
左掌一招“见龙在田”,右手一招“亢龙有悔”。
郭靖业已使出左右互搏之术,一上一下向前推出。
只见金光汇聚,两条龙形气劲随着郭靖手掌汇聚而成。
在空中迎风见涨,直至百丈长短。
龙吟之声响彻战场,北元鞑子听了,无不心寒胆颤,襄阳城上的宋军,则是精神大振,欢呼出声。
金龙奔腾而出,霎时在战阵当中犁出两道宽达丈许的通道。
哪怕只是稍微被余波扫到,北元鞑子身体就直接炸开,断裂的手臂腿脚漫天飞舞,说不出的惨烈。
地上铺上一层厚厚血肉烂泥。
两条龙形气劲杀人之后并没有直接消散,应和着郭靖手势动作,不断吞吐罡气。
身体一涨一缩,足有十三重之多。
每一次缩涨,就再次清扫出一大片来,
等到两掌余劲散尽,方圆数十丈内,已经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这就是享誉天下的降龙十八掌么,刚柔合一,阴阳并济,怕是就连洪老帮主也有所不及!”
城头之上,宋缺打量着郭靖两掌之功,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的天刀凌厉霸道无匹,每多一刀,气势就强上一分。
宋缺自负天下任何高手与之对上,无论修为多高,在他第九刀下,都是五五开的局面。
但是要论战阵攻伐,清扫小兵,却是远远比不过郭靖的降龙十八掌。
两掌发出,郭靖面色也是微微发白。
显然这一掌对他来说也是消耗不小。
不过大军当前,容不得他有时间换气吐纳。
郭靖任由体内气机自然流转,右手一抓,从红马背上取出一只铁胎大弓,三根狼牙羽箭分别夹在指缝当中。
箭似流星,破空飞去。
郭靖纵横天下,可不只是单单凭借着自身武功。
北元起于草原,那些鞑子们从小生长在马背之上,骑射极精。
然而在这两项上,面对郭靖,他们也只能瞠乎其后。
郭靖师承神箭手哲别,但凭借着习武带来的臂力、目力,却是得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箭术之强,放眼天下也是难寻。
一箭射出,又是一箭。
连珠三箭几乎是在一个呼吸间就已经被射出。
瞧着竟像是在同时发出一样。
速度之快,以至于根本看不清郭靖动作,只能见到一片残影。
开头两箭,分别冲着看押郭襄军官射去。
虽然这两人,乃是靠实打实的战功拼上去的千户长,彪悍勇猛。
但是在郭靖箭下,哪里有活命机会。
身体立时被贯穿,却没有被势大力沉的狼牙箭裹挟着飞走。
而是直接爆炸开来,化为一团血雾。
狼牙箭去势未消,继续向前,足足射穿了六七人后方才钉在地上,几乎尽数没入地中。
仅只剩下箭尾不断抖颤。
郭襄四周,顿时乱做一团。
至于最后一箭,郭靖更是拉成满月,直取大旗之下的术赤。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郭靖要斩将夺旗!
只要术赤一死,北元鞑子必然大乱。
他就可以将女儿郭襄救回!
降龙十八掌开道数十丈,借着三箭威势,郭靖再次向前突进数十丈。
抛下大弓,郭靖再次换上一杆丈二长枪。
只是一扫,北元鞑子便即人仰马翻,躺倒一片。
手臂抡圆,将漫天箭雨悉数挡起。
杨康乃是杨家枪的后人,是以为了应对十八年之约,郭靖师父亦是传授了他呼延枪法。
呼延枪法脱胎军阵,招式运劲算不上多么精妙。
但是在此时的郭靖手中使将出来,却有化腐朽为神奇,大巧不工之感。
简直可以说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至于偶有侥幸活命之人,自有郭芙等收割清楚。
五骑五人,俨然就是台收割性命的战阵杀器!
“护驾!
护驾!”
见着那两名千户长下场,方才猖狂莫名的术赤脸上顿时被惊惶填满。
瞳孔一缩,术赤视野当中仅仅剩下那支霹雳一般的长箭。
想要做些什么,却是万万不能,只能够眼睁睁看着长箭以不可匹敌的威势贯射而来!
不消他说,那些北元高手就已经做出反应。
玄冥二老不动,守护在赵敏左右,屡败屡战的金轮法王则是腾空而起。
金轮滴溜溜一转,绞向长箭。
平地里凭空响起一声闷雷。
羽箭去势一滞,至于那只金轮,则是不住向后倒退。
轮面上现出细密裂纹,然后崩碎为数十块大小不一的碎块。
无论如何,总算是接了下来。
金轮法王五指用力,将箭头崩碎的长箭抓住,呈递给惧意未散的术赤。
“杀,给我杀!”
狠狠将长箭掷在地上,术赤惨白的脸上覆上病态潮红,咆哮发令。
“郭靖全家,一个不留。
杀了他儿子女儿,获封千户。
杀了黄蓉,就是本汗帐下万户长。
倘若带来此贼首级献于本汗,裂土封王,代代不绝!”
许下高官厚禄的诱惑之后,术赤话音一转,森寒无比。
“督战队何在?!
若是有人怯战而逃,直接砍了他的狗头,妻儿老小统统贬作奴隶!”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威利并济。
这话一出,原本心生惧意的北元军卒,眼中顿时蒙上层血红,嗷嗷怪叫着冲郭靖几人杀去。
就算是金轮法王与玄冥二老,也是大为心动。
以他们武功修为,却甘愿给北元鞑子当狗狗不就是贪图这份荣华富贵么?
郭靖感受最为清楚,自从术赤下令之后,他的前进之势明显受缓。
四面八方,到处都有数不尽,悍不畏死的精锐扑将过来。
每次向前推进一步,都要花费超出之前十倍的力气。
即便割草也会疲累,更不必说对方还是披甲带刀的精锐甲士,其中还混杂了数之不尽的高手。
其实郭靖还好,虽然冲他而来的鞑子最多。
毕竟那些元兵骇于他威势,出手之时气势先弱了三分。
真正危险的是郭芙、郭破虏那里,他们实力最差,乃是阵势当中最为薄弱之处。
面对前后左右递过来来的刀剑、羽箭,暗器,实在应对不及。
就听沉闷几声,血花溅起,两人已经人人带伤。
郭靖急忙收招,分出三分力道来照应两人。
结果自己的压力陡增,前进速度更是变慢。
整个战场,仿佛成了一座偌大磨盘与沼泽泥潭。
要将郭靖一家老小尽数吞没,碾为粉碎。
此时,郭靖距离郭襄位置还有数十丈距离。
数十丈而已,却仿佛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
“不好,郭兄要糟!”
在城头观战的宋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面色大变,手指紧紧攥住刀柄。
“如果郭兄出城时带了只精锐骑兵分担压力,当不至如此!”
归根结底,还是郭靖人太少,而北元大军数目又太多。
蚁多尚且咬死象,更不用说是数十万计的北元精兵了。
“可惜,可惜!”
星魂先是受赵长生所激,所以才下场力斗鸠摩智、金轮法王。
又是碍于阴阳家命令,才当上丐帮帮主以求得到苍龙七宿的秘密。
阴阳家入世又出世,原本他对这些,并没有太多感受。
但是眼观着郭靖的悲壮遭遇,眼眶也是不由湿润起来。
其实何止是他,就算是更为淡漠,追求太上忘情的天宗道首晓梦。
也没了那份古井无波的心境,紧紧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
“郭大侠,我李太白在此立誓。
今日你若身死于此,穷我毕生之力,也定要杀了那鞑子大汗为你全家复仇!”
似有剑鸣之声从李太白身上响起,他双手搭在城头之上,默默发誓。
————
众人心情不一,也不是没有想要下场救出郭靖一家的。
然而现在,郭靖已经深入敌阵的太深太深。
此时进去,不仅救不了人,反而只会将自己搭进去。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老天开眼,或者暗暗发誓将来为郭靖复仇。
“哈哈,郭靖,今天你注定起活不了的,还不快快投降,本汗或许可以饶了你的老婆女儿!”
见麾下大军将郭靖五人彻底合围起来,术赤再一次猖狂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嗓音遥遥响起,似是从九霄之上传来。
“你这蔑儿乞人的杂种,也敢如此放肆。
今日郭大侠不会死在这里,反倒是你考虑考虑你项上人头吧!”
伴随着声音,两道身影并肩从战阵外掠起,踩踏着鞑子军卒的人头。
一线杀至中军术赤方向。
脚尖落下,那些留着金钱鼠尾的鞑子脑袋就像暴晒西瓜一样炸裂开来。
鲜血、脑浆,还有头骨碎片溅射开去。
每次落下,必然就有两人丧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面离开襄阳的赵长生与武曌。
北元调动大军的声势过大,他们当然不会察觉不到。
意识到单凭襄阳城,无法抵御这数十万汗帐亲军之后。
赵长生就与武曌结束了游历,再一次杀了回来。
没想到,恰巧就碰到了郭靖深陷重围的局面。
擒贼先擒王。
立刻,赵长生就做出了与郭靖一样的打算。
“这小子既然出现了,那么这回襄阳之危应该就会解除。”
星魂第一时间将赵长生认出,原本提着的心顿时放下,神情轻松起来。
他可是场中知道武曌身份的唯一一人。
就算赵长生无法杀死术赤,但是有大周女帝在,北元大军也绝对必然成功。
“居然是这位小友!”
宋缺神情一愣,满脸意外道。
“莫非,老夫与全天下的江湖人,都错怪他了。”
宋缺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但是宋青书说的不错,赵长生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微妙蹊跷,很难不让人怀疑。
也是因为如此,宋缺当时才没有立刻表态。
没想到,值此危难关头,赵长生居然又重新回来。
这下子,宋青书的那些污蔑推测,尽数不攻自破。
念及于此,无数当时在场的江湖人心有灵犀地转头,向宋青书看去。
只见这位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玉面孟尝,早已羞红了脸,脸上火辣辣的疼,无地自容。
但是旋即,这份羞愧,就化为对赵长生的厌恶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