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中的女子,一下子唤醒了苏辰儿时的记忆,一晃眼,竟已过去了快二十年。
“这位大哥,您这画像上的是何人啊?”龙卿言向此间主人问道。
男主人放下端来的清水,来到画像前拜了两拜,神色颇为恭敬,然后才答道:“这位是我曾祖父的大恩人啊!”男主人感慨万千,说起了一段往事。
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这个渔村就已经存在了。在此间男主人的曾祖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的时候,遇到了一次劫难。他入云梦泽打渔,遇天气突变,大泽之上忽然风雨交加,掀起了滔天的风浪。一艘小小的渔船哪经得起这突如其来的风浪,小伙很快就被卷入了云梦泽那狂暴且无边的浪潮之中。
生死一线间,有人救了他,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将他从浪潮中捞了出来,就那么带着他乘风破浪,回到了岸边。小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姑娘凌空飞渡,那漫天风浪都挡她不得!
上岸后,那姑娘不曾过多停留,稍微替小伙处理了一下伤势便离去了。
这惊鸿一面,让小伙终生难忘,后来请了画师,根据自己的回忆留下了这幅画像。
画像与真人或许有偏差,但苏辰认错谁都不会认错青璃,因为她对苏辰的重要性能比肩苏星风!
离开这户人家后,苏辰望着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龙卿言问他怎么了,苏辰说道:“我真想再见青璃姐姐一面。”
“好了,咱们还要干正事呢,暂时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龙卿言道,“画像可是传了四代人,差不多百年了,可二十年前她却是在蜀州边陲出现的,现在在哪儿谁都不知道,你又没有联系她的方法,怎么去找?或许等此间事了,你可以借助长生殿的力量帮你找人。”
长生殿的势力遍布南方各州,若要找一个人,肯定是很容易的。只是,一者洛云裳已经在调查苏星风之死,苏辰也不好再麻烦别人;二者,他与青璃已经分别了近二十年,如今她到底在北方、南方还是中原?抑或已不在九州境内?苏辰一概不知,要如何去找?只不过徒费力气罢了;再者,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必要一定得找到青璃,若是找到了却把她牵连了进来,那苏辰会后悔死的。
“算了,我也只是想念她,现在还不是去找她的时候。”苏辰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走吧。”龙卿言拍了拍他,当先往下一户人家走去。
半日之后,众人汇合,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不免有些遗憾。此地之人都未曾见过苏妍,要么是苏妍压根就没出现过,要么就是他们来错了地方,而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难道兰煜君给的消息是假的?”曦月嘟囔着嘴问道。
“不太可能,我更认为是她认错了人。”商泣云说道。
“那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么?”羽银泠又问。
“不必了,这样找下去没有结果的。”苏辰沉声道,“还是回返金陵,看看大师兄的回信来了没有。”
众人点头同意,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去做更有用的事,而秦逸龙的回信此刻显得甚为重要。
回程路上,苏辰始终有心事,时隔二十年,他再次见到和青璃有关的事物,更听到了她的事迹,要说心里不在意那是绝不可能的。可如今也只能怀念而已,他如何去找?又怎敢去找?
他独坐船头,深深一叹。
清香入鼻,手中亦传来一股暖意,苏辰转头,宫亦谣靠着他,面带关切问道:“在想什么?”
苏辰没有隐瞒,将见到青璃画像的事告知了宫亦谣。
宫亦谣听完后,沉吟道:“你从来没有想过青璃姑娘的来历么?”
苏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细想过,我知道她是名修士,但不知道她具体的根脚。”这是曦月早就跟他分析过的,青璃绝非常人,但奈何苏辰与之相遇时还只是个凡人,哪能看出她的层次?
“那苏前辈可曾与你提过青璃姑娘?”宫亦谣又问。
“聊过,可是师父总是遮遮掩掩的。”苏辰眉头皱了起来,这会儿想起往事,他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曾经向苏星风问过有关青璃的事,但苏星风不知何故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糊弄苏辰。
宫亦谣笑道:“看来前辈也是有难处,所以不肯与你细谈。”
苏辰忍不住翻白眼,埋怨道:“师父真是……告诉我又不会死人,唉。”
宫亦谣道:“我想青璃姑娘的真实身份必然很敏感,前辈定是知晓一二,所以才不向你透露。只是我也很好奇,这么多年来我对修界各方都有所了解,能让前辈如此谨慎的人物中,却不曾听过青璃这个名字。但天地广阔,这世间又多的是隐世高手,谁敢说能全部识得?不过,现在不宜去考虑青璃姑娘的事,我们还得找回苏妍呢。”
苏辰点头称是,青璃的事只能暂时放到一边,如今找回苏妍才是首要。
再次回到紫金山终南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那些想杀苏辰的人,再怎么也不敢来长生殿行凶,苏辰在这里可以高枕无忧。
就在回到长生殿的第三天,秦逸龙的回信终于来了。
“原来紫云金是在徐州得到的。”商泣云看了一遍信后,心里已有了计较,便去找苏辰等人商议。
秦逸龙在信中所说的不光是紫云金的来历,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他曾在门内暗中调查,无奈李淳罡心思缜密,计划进行时做的滴水不漏,门内凡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线索都也被他清理的一干二净,在门派内是查不出什么线索了。
而就在秦逸龙烦恼之际,却有了转机出现。
道武宫的至高圣地太清殿,亦是诸位前辈长老清修之所在,从那里传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玄陵真人修行顺利,不出百年,必可破关而出!
道武宫上下欢腾,秦逸龙更是兴奋到极点,只要玄陵真人出关,苏辰就可以安心返回师门了。无论苏辰是否真的有罪,只要玄陵真人在,苏辰就一定有辩解的机会,到时候对薄公堂,不怕翻不出真相。
“苏辰,转机来了!”龙卿言兴奋道。
苏辰亦是激动:“师公他老人家宽厚仁和,且智慧过人,有他在,一定可以主持公道。”
“信中只说百年之内,但没有具体时间。”宫亦谣凝眉道,“在真人出关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些事。”
众人看向她,宫亦谣又细思了一会儿,才道:“李淳罡代掌道武宫十余年,足够他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且道武宫上下只怕都对苏辰弑师一事深信不疑。单凭苏辰一人,即便有玄陵真人和秦师兄在,也难以翻案,所以还需要借势。北冥、东荒、以及我长生殿,都可以是助力。”
“有道理,如今师尊已经相信了你的清白,想来可以为你出面,只是她还需要掌握一些关键证据才行。”商泣云对苏辰说道,“而北冥和东荒方面,则需要曦月和卿言出面了,有两大皇族压阵,李淳罡绝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曦月说道:“北冥方面不用担心,我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请族长和大长老亲自出面。”
龙卿言脸色一黯,说道:“我在族内影响力有限,至多能请动师尊而已。”
曦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再去请白龙王么?就算请不到白龙王,将白非涟前辈请来难道也有问题?这可是涉及到白菁前辈,难道白非涟前辈会坐视不理?”
龙卿言眼睛一亮:“对哦,我都忘了还有这茬!”
北冥大长老望舒和族长云月、龙族的大司祭敖光和白王一脉的白非涟若是真的相助,那苏辰就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即便缺少证据又如何,至少苏辰能直面李淳罡,一争是非。
不过,玄陵真人出关时间不定,或近或远,难以预测,只能等秦逸龙的消息,而且他需要第一时间将所有事情密报玄陵真人,如此方能收到奇效,占住先机。
苏辰一直在凝神思索,好友们则在讨论计划的可行性。
“你在想什么?”龙卿言问他。
苏辰答道:“我在想,李淳罡会不会对师公下手。”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略一思索,顿觉一股凉气冒起。
李淳罡为了掌门之位,都敢对同门师兄下杀手,难保他不会为了掩盖真相而对自己的恩师下手!苏辰的考虑不是没有可能,举个例子,长生殿如今虽上下和睦,但在久远的一些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龙族内部本就竞争激烈,有时候一位龙王的上位甚至要踩踏着同族兄弟姐妹的尸骨;北冥倒是没有这种惨事,但在她们的历史上,也有发生过争权夺位的事。
宫亦谣道:“你的考虑很在理,但是你也知道他老人家顺利出关意味着什么,那李淳罡能顺利摆平真人么?”
玄陵真人的辈分,是与长生殿的老殿主风倾苓持平的,而且同样是在五千年前成就的绝仙之位,如今闭关悟道,若是顺利出来,那就意味着玄陵真人率先突破了绝仙这个困死当今无数强者的瓶颈。凌驾于绝仙之上,那可是另一重天地了,即便李淳罡想要对玄陵真人动手,他的手段还能起到作用么?一旦失败,他不等于自己暴露了么?
除非李淳罡能在玄陵真人突破境界的关键时刻动手,进行干扰,那样玄陵不死也废,道武宫仍旧是李淳罡说了算。
想到种种可能,众人心中又有了不安,反倒是苏辰说道:“太清殿在道武宫地位超然,不是李淳罡一个代理掌门可以出入的,而且师公功参造化,又有智慧,也没那么容易糊弄,他那里却不用担心。至于借势的计划,可以有准备,但也不用急于一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妍儿找回来,她可是最有力的人证!”
大家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唯有做足了准备,才有一击必杀的可能,既然紫云金的线索已经来了,他们下一步计划就可以进行了。
相关之事,宫亦谣已经禀报洛云裳,得到了恩师的同意,不日就将北上徐州,前往秦逸龙寻得紫云金的地方。
夜色浓重,金陵城春风楼内,六人小聚,在三楼雅间中却起了争执。
这一次去徐州,他们的计划是三人留守,三人前往,于是就在哪些人去哪些人留的问题上有了分歧。在长生殿查阅了相关典籍,了解到那个地方的情况后,他们放弃一起出动的想法,因为那里实在很诡异,不留后手将非常危险。
“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羽银泠坐到一边,一脸的生无可恋。刚刚在争执中她被包括师姐和未婚夫在内的五人一致反对,因为几人里面就她修为最低,大家都认为她去了会拖后腿……
“谁让你实力最弱啊。”龙卿言嘿嘿笑道。
“哼!”羽银泠恨了他一眼,扭过脸去了。
“好了,师姐、天女你们两个听我说!”商泣云神色严肃地说道,“你们真不能同去!”
“你倒是说出个理由来啊!”曦月不满地说道。
宫亦谣也是神色不悦,端看商泣云如何说道。
“苏妍之事,苏辰亲往这无甚好说的;至于为何是我与卿言同去,很简单,就是你二位不适合去涉险。天女留下,是因为你与苏辰有特殊联系,你的生死与他息息相关,如果他出事,你必然能够感知到。而只要天女这边有了异状,有师姐你在,能更方便调度师门力量来支援我们。”商泣云说道,“你是我派圣女,比我和银泠更有威望,师尊不也更听你的么?”
商泣云说的很对,若是宫亦谣都不能调动师门力量,那他与羽银泠就更没办法了,而逆命造生让曦月和苏辰可以互相感应,甚至不受时空的限制,她就可以及时知道苏辰的状况,如果连苏辰都出了事,那商泣云和龙卿言多半也凶多吉少,那时就需要宫亦谣她们来救人了。
流云舟自然也不能带走,苏辰三人不用特意赶时间,因此流云舟要留到宫亦谣等人前往徐州驰援的时候。
争论就此结束,虽然不乐意,但留守的三人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徐州之行就由苏辰、商泣云和龙卿言同往。说实话,若按苏辰真正的想法,那就是他自己去就行了,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宫亦谣绝对能把他训到自闭……
诸事议定,曦月囔囔着要大吃大喝一顿,给苏辰三人践行,宫亦谣无奈地说道:“他们明天就要上路,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无妨,喝点小酒不碍事。”龙卿言却笑道,“今天可以把百年醉花荫拿出来尝尝吧?”
“我这就有,别客气!”羽银泠又恢复了精神,往腰间一抹,拎着一坛酒蹦到众人跟前。
众人皆愕然,这一坛子酒,起码得有十斤!而且羽银泠开启坛封后,光是飘逸而出的酒香就让人脑袋发晕了。
龙卿言和羽银泠偷偷地相视一笑……
第二天一早,苏辰艰难地睁开眼睛,后颈上莫名其妙地有一些痛,他揉了揉后颈,脑袋依然有些涨痛,身子还有些沉。苏辰不禁嘀咕道:“不对啊,这百年醉花荫的酒劲虽大,我还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吧……”他曾被苏星风带着偷偷喝酒,酒量在众师兄弟间都算不错,还真没醉得这么厉害过。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酒量了,而且后颈上的这种痛感,颇像被打了一闷棍……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所在,红罗幔、白纱帐,侧头看去便是一个梳妆台,幽幽檀香充盈屋内,怎么看这都是一女子的闺房……
“闺房?!”苏辰猛然一惊,头转向另一边,看到了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是宫亦谣!
他屏住呼吸,眼神往两人身上挪去,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衣衫有些不整,但好歹还穿着,要是……就算两人已经相恋,只怕宫亦谣也得疯。
“妈的,一定是那条四脚蛇打了老子闷棍!”苏辰恨恨地想道,这不是要一起去徐州么?到时候他一定得好好收拾那个混球。
不过,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纵观神州,大概也就他一个男子见过宫亦谣的睡姿,即使是宿醉未醒,她也是那么娴静,侧身而卧,曲线起伏,是个正常男人都得想入非非。
苏辰也不例外,于是他偷偷亲了宫亦谣一下,然后小心地下了床,为她盖好被子,迅速地离开了。
宫亦谣这一觉睡到了酉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醉得如此厉害。可惜,她醒来时苏辰三人已经在路上了,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曦月见她有些失神,便宽慰道:“他们还要回来的,别担心了。”
羽银泠也帮腔道:“不就是没赶上送别么?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你昨天一晚上都……”她连忙捂住嘴,再说下去就得露馅了。
宫亦谣眉头一皱,微眯着眼问道:“泠儿,我昨晚怎么了?还有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曦月说道:“你不胜酒力,醉得一塌糊涂,我们一起送你回来的。”
宫亦谣看着羽银泠,后者的心虚都表露在脸上了,她岂能察不出有鬼?这一次,她连曦月的面子都不给,逼着羽银泠说出了真相。
漱月轩内,宫亦谣脸色通红,一巴掌拍碎了凉亭内的石桌,跑回了自己的闺房,门刚关上,她就捂着脸坐在了地上。这会儿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回响着一句话:“你和他都同床共枕一晚上了……”
“你和阿龙可真会玩。”曦月对被吓哭的羽银泠说道,“还真是一份要命的大礼啊。不过,我喜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