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再次落在苏辰身上，冶弦已经动了杀心。

苏辰嘴角扬起，回以嘲弄的口吻：“冶弦大人，我觉得你最好跟四皇子诚心诚意的道个歉，他生性善良，说不定不会跟你计较这件事。”

冶弦双眼微眯，缓步走了过来，然后面向紫仙弯下了腰，说道：“四殿下，微臣多有得罪，还请您宽宏大量，原谅微臣。”

紫仙有些手足无措，用求助似的眼神看着苏辰。

苏辰微微谈下，然后说道：“殿下，是否原谅他，需要您做个决定。”

看着依然躬身的冶弦，紫仙迟疑着点了点头。苏辰冲他笑了笑，拿捏着腔调说道：“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你一命，还不谢恩？”

冶弦便说道：“微臣谢过殿下……”话音未落，忽然一掌拍向了苏辰。

紫仙捂住嘴，无声地惊呼。

苏辰不屑地“切”了一声，躲都懒得躲，直接回了一脚，接住了冶弦的一掌，随即苏辰眼神一凝，这一掌看似有气无力，却有一股股绵柔之劲次第而来，让他身子一晃，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脚跺在地上，将地板给震裂了。

“呵，有些门道。”苏辰嘴角一咧，甩了甩脚。

冶弦吃了一惊，因为苏辰在鲛族特有的潮汐绵劲下毫发无伤。这种潮汐绵劲与太阴之力有异曲同工之妙，柔而连绵、生生不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接招的人往往会以为挡下了鲛族的攻击，忽视了后续的力量，从而受制。

不过，苏辰太了解这类力量了，因为曦月的太阴之力就是这种路子，想以这种力量伤到苏辰，除非修为高过他两个大境界还差不多。

在冶弦还没回过神的时候，苏辰发动了反击。对付一个散仙，他不需要花里胡哨，连剑意都懒得用，直接就是一拳打了过去。

冶弦赶紧招架，双手向前平推，层层水波荡漾开来，苏辰的拳头打在了水波之上，明显感觉到力量被卸掉了。

不过，能有用么？

苏辰撇了撇嘴，拳未收，改拳为指，一束金光刺穿水幕，打在了冶弦手掌上。

冶弦的防御立刻就崩溃了，因为他手正在变成黑灰色，仙力的运转也变得滞涩了起来。

苏辰又补上一脚，将他踹翻，又一脚，踩在了冶弦身上，将他调来护体的仙力也给踏散了。

“你、你不能杀我！”冶弦惊恐地叫道，“我可是九州司司长，海国重臣。”

苏辰惊呼道：“什么？谁要杀你？我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可是堂堂九州司司长，怎么能凭空污我清白？！”

冶弦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紫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随即被苏辰的话给逗乐了。

“不过……”苏辰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对冶弦说道，“我就算真的杀你了，你又能如何？让大皇子来收拾我？拜托你清醒点，老兄你羞辱皇子在前，欲对皇子下杀手在后，大皇子保得住你么？他敢保你么？而我，是在保护四殿下，只不过刀剑无眼，误杀了大人你而已。”

冶弦真的从他话里听出了杀意，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说道：“兄、兄弟，我跟你开玩笑呢，何必当真……”

苏辰冷笑道：“可我没跟你开玩笑。”

一股寒意自冶弦心底冒起，他神色更加惊恐了，荣华富贵还没享够，他还不想死，便向紫仙求助道：“四殿下，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请饶我一条狗命！小人再也不敢对殿下不敬了！”

苏辰望向紫仙，他神色有些恍惚，感受到苏辰的目光后，轻轻摇了下头。

苏辰想了想，弯下腰拍了拍冶弦的脸，说道：“殿下说，饶你一命。”然后，收回了脚，回到紫仙身边。

冶弦忙不迭地翻身跪倒，向紫仙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紫仙拉了下苏辰，指向外面，苏辰露出了温暖的笑：“殿下，请。”

两人离开，冶弦才颓然坐到地上，想起苏辰那张脸，看着变成了黑灰色的双手，差点没哭出来。

会客厅这里的动静，甚至没引起九州司里护卫的注意，因为在冶弦出言羞辱紫仙的时候，苏辰就悄悄展开了先天剑罡，隔绝了外界的探查。

那封送往长生殿的信，苏辰也不怕冶弦去动手脚，上面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吾安。没有落款，但宫亦谣认得他的字迹，因为上元节之前的那段日子，他赖在长生殿时，曾因字写的丑被宫亦谣笑话过，在出发之前，宫亦谣还找了一堆字帖来，守着他练字。

自出发时，他的字还是没什么改善。

紫仙似乎有心事，一路朝着城外走去，苏辰紧紧跟着他。

海砂城建在一座岛屿上，与海岸的距离超过两千里，中间隔了几个小岛，海砂城所在的岛屿有传送阵通往其他附属岛屿，但要从南疆一侧的海岸登岛，只能先乘船抵达最靠近海岸的那座小岛，再通过传送阵前往海砂岛。

紫仙带着苏辰走出了西城门，一抬眼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蔚蓝，他指了指大海，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苏辰和他相处久了，也能通过一些简单的手势猜出紫仙的意思，他这会儿是想去沙滩上走走，散心。估计是冶弦带给了他不好的心情，苏辰自然不反对，就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就一路往西边的海岸走去。

与城内不同，出了海砂城，这座海砂岛上就见不到什么人烟了，西部海岸礁石密布，风浪也大，更没人喜欢到这里来。

临海的沙滩上，只有苏辰和紫仙两人。

紫仙始终低着头，慢慢走着，苏辰就默默地陪着。

见到一块大礁石，紫仙爬了上去，然后对苏辰招了招手，苏辰也跳了上去，在紫仙身边坐着。

时进黄昏，太阳正在沉下海平线，映得海面越来越红，极为美丽。

紫仙拉了苏辰，等他看过来时，手又指着水面，几个字浮现了出来：“如果我是个女子，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苏辰一愣，皱眉说道：“如果你一直懦弱，始终都会有人欺负你的，这跟你是男是女无关。”

紫仙神色一黯，隔了有一会儿，才又写道：“如果我是个妹妹，也许哥哥们就不会疏远我，父王也会宠着我的吧？”

苏辰失笑道：“这个还真有可能，我认识的朋友里，那几个当哥哥的都很宠着自己的小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如同亲兄妹一般。”

紫仙露出一丝苦笑，写道：“我好羡慕，好想有个宠着我的哥哥。”

苏辰收起了笑容，说道：“那你是希望成女子还是男子？”

紫仙犹豫了，神色不断挣扎，这是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选择。

冶弦的确是羞辱了他，但有些话未必不是实话。

成为男子，是不是在宣告他也有意争夺王位？三个心性远超他的皇兄难道不会将他是为潜在的威胁么？

成为女子，确有可能不被皇兄们针对，可他也见过、听过太多豪门贵族的女子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最后凄凉收场的事。

女性修士，要走上高峰，远比男人更难，否则，世间流传的强者传说里，主角为女子的为何少之又少？为何古来四十六皇，也只有魅皇、玉皇、魔皇、灵皇和海皇这五位走上了绝巅的传奇女性呢？

紫仙写出了自己的疑惑，也写出了自己的困扰和挣扎。

苏辰默默看完，正视着紫仙的眼睛说道：“因为更艰难，所以才是传奇。可我更相信，她们踏上绝巅的路，不会因为性别的不同而改变。这个世界对男人和女人确实算不上公平，但求道之心，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通往绝巅的路就在你的脚下，你想走，就去走。”

紫仙认真听着，苏辰继续道：“成为男子又如何？你的皇兄敢对你下手，你就予以反击，告诉他们不要来招惹你。成为女子又如何？难道女子就不能活出精彩的一生么？”

苏辰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他的心，说道：“为男为女，你该问的不是外人，而是你自己的心。这个选择，对鲛族而言只有一次，所以，不要在以后的生命中，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站起来，望着天边的落日，悠悠说道：“问问最初的自己，是想以男儿身踏入这个世界，还是想以女儿身迎接这个世界。”

紫仙望着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苏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有些耀眼，更有些温暖。

水面上浮现几个字：“如果是你，你更想做男人还是做女人？”

苏辰一乐，耸着肩说道：“若是早些年，你问我，我还真会考虑一下；现在嘛，没得商量，我一定要做男人。”

紫仙问道：“为什么？”

苏辰洒脱地说道：“因为我的生命中，有了非常重要的人，她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姑娘。”

紫仙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继续写道：“是你的爱人吗？”

苏辰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都是我此生的挚爱。”

紫仙抬头看他，笑了笑，写道：“那，祝你们幸福。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咱们先回去吧。”

苏辰点了点头，和紫仙一起回碧海宫了。

……

入夜之后，紫仙躺在寝殿内，辗转反侧，苏辰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他不在意苏辰给他讲的道理，而是在意苏辰的选择，为了挚爱，一定要做男人。

为了挚爱……

紫仙望着淡蓝色的帷幔发呆，他的挚爱会是谁？是男还是女？

闭上眼，老是浮现出夕阳下苏辰的背影，这让他的全身都会微微发烫，让他心里有一丝丝惊恐。

“我的选择……”紫仙的心里，有一种渴望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越来越滚烫，可他天生无言，只能无声地挣扎。

在这个不被注意的偏远寝殿内，紫仙无声地开启了自己所选的未来。

整整一夜，寝殿都内有异样的光芒闪动，直至天亮时，才归于平静。

一面水镜前，紫仙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整个人都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