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的年三十之夜,人间鞭炮雷鸣,天空中偶尔会乍现一朵又一朵烟花。忽远,忽近。
它们美丽地绽放在夜空里,也绽放在赵之安的心里。
电话打了。
20多公里的山路,他一半走,一半跑。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赶县城里,打出了这个电话。
赵之安只想祝江可欣新年快乐。永远快乐。至于其他想法没有形成清晰的认知,至少,目前没有。
“到了凌晨十二点,应该更热闹吧?”赵之安抬头望天,又看了几处烟花后自言自语说道。
天空那朵蓝色的火球散开,一点点消失不见,赵之安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直到感觉暖和看了一些后,便开始左右手互相按压,一阵清脆的“咯咯”的声音从各关节处发出声音。
赵之安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又拍了拍两条大腿:“兄弟,咱们再来一次。跑!”
祁连山纯净的湛蓝夜空,漫天星辰和远处的雪山,都在用它们柔和而绵长的光亮,照着赵之安回家的路。他年轻而健硕的身影在祁连山的山路上移动,像一头山鹿,时而步行,时而奔跑。
这是三年多以来,赵之安第一次休闲在家。
他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写一整天的字,或是披着一件老棉衣,坐在家里的院子里看一整天的高天流云。这也是他这二十一年的岁月里,第一次强烈的想念一个名字,第一次不顾一切想听到她的声音。
回到家中,春晚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环节,还没来得及坐下,父亲就拿出了一个袋子对他和弟弟说:走,出去放鞭炮。
一封两百响的鞭炮,噼噼啪啪的在荒凉的小村庄里响起,随后,周边邻里也随之响起更多的鞭炮声。
祁连山的人们,用他们习惯的方式,热烈地迎接新一年的来临。
“哥,你刚才去哪了。”放完鞭炮,弟弟紧紧跟在赵之安身边,悄声问道。
“去城里打了个电话。”
“给谁打?”
“军校同学。”
“应该是军校女同学吧?”
赵之安抬手就是一巴掌向弟弟的脑袋拍了过去:“小子!你想多了!是……是……”
弟弟眼睛闪动,不依不饶地嘿嘿坏笑:“得,得!不要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
“快高考了,你就好好读你的书吧。”赵之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却正好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于是赶紧头一低:“爸,我有点困,先睡了。”
没等父亲回答,赵之安就闪进了房间。
有时候,不回答比回答,真相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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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双囍市。
林朗提着一代水果,在一个医生的带领下来到医院的一处长廊里。在休息区,放着几张椅子,几个穿着住院服的病人三三两两的坐在那里。
“他的情况不太稳定,时好时坏。可以沉默几天,也可以絮絮叨叨几天。”医生向林朗介绍着他大哥的情况。
“情绪还会歇斯底里吗?”
“在药物的控制下不会。但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那一年。准确的说,是停留在事发的前一天。兜兜转转走不出来。”
林朗沉默地点点头。
“那你过去看看吧,有什么事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好的,谢谢。”
林朗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大哥林洋身边,轻轻地坐下来:
“哥。”
林洋缓缓地转过头,虚无缥缈的眼神盯着林朗的脸看了又看,良久之后才开口:“你来了?”
“嗯。给你买了一些水果,都洗好了。”林朗把一袋苹果和梨子递给了大哥。
林洋接过,拿出一个苹果嗅了一下:“这是你嫂子最喜欢吃的。
“嗯。”
“她说,苹果不一定要买贵的,那些丑丑的苹果里面其实又糖心,更甜,更好吃……更好吃,更甜!更甜!……”林洋低着头,吃了一口苹果,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突然,他又放下苹果,激动地抓住林朗的胳膊说道:“林朗,你回去告诉小会,我同意离婚了。我都已经签字了!你看,你看,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写签字了。”
林朗说着就急忙站起来,在身上四处摸索着,可是却没有找到他嘴里所说的离婚协议书。
“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林朗,快,快给我找找!找不到,她会很生气,很生气……就会砸,全砸了!!快点,快点……
呜呜,小慧,你不要这么傻啊,不要这么傻啊……
我就给你,你签字,给你!都按你的来……”
林朗看着语无伦次的大哥,百感交集,他用力按住他:“大哥,没事了。嫂子已经回来了,她说不离婚了……”
“真的?不离了?哪孩子呢?”
“都很好,都很好!孩子都很好。”
“哪就好,哪就好!林朗,我快要做爸爸了!双胞胎!知道吗?”
林朗瞪大眼睛:“双胞胎?”
事发那年,他在高三。家里人隐瞒了所有的消息。等放暑假回来的时候,仅仅知道已经有四个身孕的嫂子自杀了。
大哥林洋在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情绪彻底崩溃,等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家里人就发现了异常。
送到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
酗酒的父亲从来没有告诉他,死去的嫂子怀的是双胞胎。也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曾经好的像一个人的哥嫂为什么会闹离婚,嫂子又为什么会自杀?
就像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母亲为什么在生下他之后就和父亲分居了。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各过各的生活。
后来,她搬离了那个连空气都冷得能结冰的家。一个人居住在江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再也没有回来。
儿时的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问号,但所有的人都对他缄默不言。
于是,他也用沉默对待全世界。直到高二最后一个学期,一个新调过来的物理老师看到了他的不一样。八壹中文網
那是4月的一个下午,他提前来到教室,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坐在林朗的身边笑问:“你怎么了?”
这一问,敲开了林朗紧锁的那扇门。
他有了朋友,有了说话的能力,也树立了人生的方向和理想——他要成为一个更勇敢的人,保护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从此,远开这片灰色的天空。
林朗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自己的心不会再是灰色了,但今天听到大哥说出:“双胞胎”的时候,他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大哥林洋为什么一直停留在事发前的那一天。
与其被太深的痛苦折磨,不如稀里糊涂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