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送走陈登后,想到了前来投靠的刘备。
当年黄巾之乱时,刘备拉起一支队伍,响应朝廷平叛号召,四处征讨。
后来因平叛有功,受封县尉。又因不满朝廷官员腐败,反复横跳,最后投靠同窗好友公孙瓒。
在河北不到一年时间,与青州刺史田楷对抗袁绍,搭救被黄巾余党围困的孔融,声名渐渐响亮。
让曹操记住他的,就是在攻打徐州为父报仇时,徐州牧陶谦四方求救,只有刘备敢率兵前来调和,要不是因为被吕布偷家,他早就会会这位以仁德著称的刘备。
如今刘备兵败,不能眼看吕布坐大。仅仅依靠陈登还不够,必须要有另一支力量,加以制衡。
“文若,你说刘备这人,真的能大用?”
曹操不放心,刘备失了小沛,没有立足之地,岂会是吕布对手。
荀彧沉思片刻,说道:“刘备白手起家,兵马多是他人资助,足见有过人之处。主公若用他,须当小心谨慎。”
程昱也附和道:“刘备自称汉室宗亲,又深得百姓爱戴,不得不防。”
两人均意见相同,能在乱世中立身者,定有过人之处。
用刘备制衡吕布,实乃无奈之举,万一让他趁势做大,岂不养虎为患。
沉默半晌的郭嘉道:“我看此人,心有鸿鹄之志,当尽早除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如今曹操正颁布求贤令,若杀了前来投靠的刘备,那今后谁人来投。
再说了,尽管刘备如此弱小,好歹在徐州深得民心,若将他杀了,到时候征讨吕布,徐州百姓定会支持吕布。
郭嘉知道这话说得过重,坦然笑道:“主公,刚才无礼之言,还望恕罪。刘备此人可用,但不得不防。”
既然三位谋士都说要防着刘备,曹操不得不重视,斟酌片刻后,道:“既然如此,那我必须亲自去见见此人不可。”
刘备如今住在驿馆之内,未得司空曹操召见,整日不敢擅离半步。
他内心十分着急,情绪焦虑,丢了立足之地,如丧家之犬,整日长吁短叹。
二弟关羽和三弟张飞在旁,也是焦头烂额。
关张跟了刘备后,虽屡战屡败,多有磨难。可所到之处,百姓望风而迎,各地豪绅纷纷支助军马钱粮,故而能在短时间拉起一支队伍。
在他们心中,只需要大哥一句话,兵马就轻而易举借到。
此次来投,希望能从曹操这里借得兵马,杀回小沛。
可如今已到许都多日,别说借兵马,就连见曹操一面都难如登天。
“大哥,我们来许都多时,那曹操不见咱,定是不肯借兵马,还留在这里作甚?”张飞脾气暴躁,扯着嗓子怒吼。
关羽端坐一侧,看着来回踱步的张飞,眉头紧皱,道:“三弟,曹操乃朝廷司空,日理万机,我们乃败军之将,有求于人,当得多等几日。”
“等等等。”张飞不耐烦挥手,道:“俺等不了。吕布那厮可恶,先抢了我们徐州,又夺了小沛,不杀他,咽不下这口气。”
刘备长叹道:“三弟,我们兵败来投,需恪守本分,小心谨慎,切莫冲动。”
张飞怒气难平,拿起案桌上酒,鲸吞牛饮,然后躺在地上,生着闷气。
此时,馆驿小吏来报:“刘使君,公子曹昂前来看望使君。”
公子曹昂?
刘备先是暗喜,又心生疑虑,曹操让儿子前来,不知是何缘由。
当即出门相迎。
关羽虽不愿,但还是与刘备同出。反倒是张飞讥笑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刚出门,只见一翩翩公子而立,俊目高鼻,眉有英气,身后立有一名持刀侍卫。
刘备不禁感叹,虎父无犬子,果真英雄也。
不过,此子眼圈发黑,脸如蜡黄,一看便是肾气不足,乃生活不检点所致。
“刘使君,关将军,有礼了。”曹昂拱手行礼,道:“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刘备还礼,道:“曹公子,里面请。”
四人来到后院小亭,驿卒设好酒樽,一盘青梅,几碟小菜,炉火明旺,曹昂与刘备对坐,侍卫与关羽立于亭外。
“刘使君已到许都多时,父亲忙于政务,特派昂亲来,聆听教诲。”
曹昂先提一杯酒,道:“虽已入春,但此间阴冷潮湿,温酒可暖身,青梅可润肺,使君请。”
遂与刘备一饮而尽。
“唉,败军之人,安敢为公子之师。”刘备使出家传哭诉之技,委屈道:“我年近四十,至今漂泊,岁月蹉跎,特来投靠司空。”
曹昂不管他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道:“使君之名,天下皆知,又是大汉宗亲,定能东山再起,何故伤心。”
刘备听罢,短叹一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败于吕布,家小皆困于小沛,实在走投无路了。”
曹昂道:“吕布,世之虎将,但其人反复无常,我父亲欲除之而后快。”
刘备一听,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急忙问道:“原来司空早有此意?”
曹昂又与他饮了一杯,道:“当年吕布趁我父亲出兵徐州时,于后偷袭。来年,又偷袭兖州。更为不耻的是,将使君徐州盗走,如此卑鄙小人,当早日铲除。”
提起徐州,刘备显得有些尴尬。
当初曹操之父路过徐州,陶谦令手下大将护送回乡,岂料那厮见财起意,于半路深夜,将曹嵩杀害。
而曹操得知父亲之死,迁怒于陶谦用人不查,下令攻打徐州,报杀父之仇。
此时刘备听闻后,深知其中误会,从公孙瓒借了兵马,率部来救,希望居中调停,百姓免遭荼毒,从而得罪了曹操。
“若司空不计前嫌,出兵助我,备定当感激不尽。”
曹昂却没有当即许诺,只说道:“使君莫急,父亲已有安排。今日遣我来,一是为了招待使君,以恕招待不周之罪。二是让使君放心,定会协助使君夺回小沛。”
刘备一听,眼眶含泪,举起一碗酒,神情激动,道:“若如此,司空和公子,就是刘备的恩人。”
两人开怀畅饮。
虽然没有得到曹操承诺,但听曹昂真切之言,刘备胸中积累的愁云一扫而光,不知不觉,醉意朦胧。
此时,突然阴霾覆盖,刮起大风,似有雷雨将至。
刘备见天气忽变,但相谈甚欢,酒未尽兴,不忍就此散席,道:“公子,雷雨将至,不如移步内堂再饮。”
曹昂摇头道:“春雨雷动,万物滋长。雨中煮酒,莫不辜负此番美景。”
话音刚落,风消云散,天边金光灿灿,恰似一条天龙遨游。
四人见此光景,不禁叹为观止。
曹昂思索片刻,道:“使君,这天生异象,可知其缘故否?”
天气反复,本是寻常之事,但此间变化极快,出乎常理,刘备摇头道:“备实不知,望公子请教。”
“周易有云,时乘六龙以御天。人亦因时而起。如今乱世,英雄辈出,不正如着御天之龙?”
曹昂痛饮一杯,而后续道:“使君征战四方,贤名远播,正如这入云之龙,何愁大业不成。”
刘备一听,酒兴大发,道:“我若有基业,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
话音刚落,刘备顿时察觉说错话,大笑道:“公子,刘备酒后胡言,失礼失礼。”
曹昂双目炯炯,当即逼问道:“那敢问使君,这天下英雄,何人能当?”
面对曹昂锐利的眼神,刘备一时间无言以对,脑袋飞速乱转,下意识道:“河北袁绍,淮南袁术,兄弟二人,四世三公,兵多粮足,乃当世英雄。”
曹昂笑道:“袁术骄横淫奢,袁绍好断无谋,迟早亡于自身,不足一提。”
“刘表刘季,一州之牧,外有山川大江为天堑,内有良臣名将为基石,可谓英雄?”
曹昂冷笑一声,道:“一方诸侯,受祖辈之蒙荫,看门之犬,何足道哉。”
“那江东孙策、汉中张鲁、白马公孙瓒、西凉马腾韩遂,可谓英雄?”
曹昂挥手嫌弃道:“皆匹夫尔,不是英雄。”
刘备额头冒汗,这天下之人都说尽了,但全都不是,忽然惊道:“曹司空如何?汉室忠诚,雄才大略,乃真英雄也。”
汉室忠臣?
曹昂心里发笑,你刘备能说我曹老爹是汉室英雄,这是狗急跳墙,无话可说了吧。
他突然抓住刘备的衣袖,双目逼视,神色凛然。
身后关羽唯恐兄长有恙,那半眯冷傲的双目突然睁开,掌心搭向腰刀刀柄,浑身散发出惊人杀气。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令一股强大的气势涌来,深入每个毛孔。
关羽猛然抬头,却见曹昂身后侍卫,同样握刀,虎目而视。
曹昂一字一句道:“今天下英雄,唯曹操与刘备尔。”
刘备听罢,大吃一惊,手中竹箸不觉落地。
轰隆!
此时雷声大作,刘备快速恢复冷静,笑道:“一震之威,竟让我失了箸。”
曹昂意味深长一笑,回到座位,独自饮了一杯。
刘备弯腰,从容拾起竹箸,道:“让公子见笑了。”
两人继续饮酒,像没发生事一般。而关羽和那名侍卫,也松开各自的刀。
酒宴散去后,刘备呆坐亭中,独自发呆。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云长,今日观曹昂如何?”
关羽沉吟道:“此子心机城府之深,不亚于其父。睿智明辨,当世大才。”
刘备心有余悸,道:“饮酒时尚未发觉,我失口之言,竟是由他循循善诱而起,就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当真可怕。”
关羽眉头紧锁,道:“生子当如曹子脩。然他身后立刀者,乃英雄也。”
“是曹孟德吧!”
刘备低声喃喃,旋即长叹一声。
曹昂出了驿馆后,上了马车,那随行侍卫也一并上了。
“父亲,今观刘玄德,如何?”
那侍卫将头盔摘下,嘴角上扬,道:“刘备心有大志,能屈能伸,可用,却不能大用。”
他思忖片刻,面露喜色道:“他身后所站者,乃关羽关云长吧。真虎将也。”
曹昂看父亲这个表情,那明显是爱了。也难怪,关羽义气深重,英武不凡,谁见能不爱?
马车到了司空府,曹操大步而入,仰天大笑,脑子里却是曹昂的话,“天下英雄,唯曹操与刘备耳。”
曹昂知道,他这是又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