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厅之内,曹操为首,左右文武分列而坐。
以丁夫人为首的女眷,在侧厅用席。
席间文武大臣没有拘谨,开怀畅饮,同庆喜事。
唯独曹操若有所思,凝视杯中酒,似有心事。
“主公。”郭嘉举杯道:“小公子周岁,乃大喜之事,为何心事重重?”
曹操回过神来,道:“奉孝啊,来。”挥手示意他挨近,“我欲提拔昂儿,又恐众人不服。”
郭嘉恍然,自打宛城归来后,公子曹昂就展现出非凡的才智,眼光独到,不得不让人钦佩。
“这是主公家事,嘉不敢妄言。”
曹操却笑道:“既是家事,也是国事,奉孝尽管直言便是。”
郭嘉道:“那在下就以国事论之。公子之才,可堪大用。我想荀令君也是如此。”
曹操露出微笑,郭嘉果真知他心思,同其饮后,朗声道:“诸位,今日小儿周岁,诸位百忙之中前来祝贺,操不甚欣喜,与君同饮此杯。”
郭嘉随即大声说道:“主公得子,乃天下之幸,也是皇恩厚赐。”
众人齐声应和,共同举杯。
酒后,曹操说道:“我儿子众多,眼下唯有长子曹昂,略有寸功。如今已经大婚,我欲提拔他为长史,行军政要职。”
此话一出,只有少数人面露喜色,其余人都一阵低嘘。
曹昂年二十被举孝廉,入朝为官是迟早之事。
长史之职,隶属车骑将军曹操,如今他总览大权,这长史乃车骑将军之副,不可谓不重要。
尤其是行军政之权,可是实权,掌兵的实权。
如此重要的位置,司空曹操竟让自己儿子担任,不少人心中不服。
其中,武将之中,反对人数最多。
“主公,末将不服!”说话的是位身材短小的武将,双眼炯炯有神。
曹操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道:“文谦之虑,也是诸公之虑吧。若有异议,可一一说来。”
乐进毫不避讳,直言道:“主公,公子才学兼备,可为治理州郡。可若要治军,唯恐将士不服。”
文臣武将之间,就存在不满。自古让一个书生掌兵,贻害三军之举,比比皆是。
此时,于禁站起身来,道:“文谦,你有所不知。在宛城时,公子识破张绣之计,挽救主公及三军,依我看,由公子出任长史,不无不可。”
宛城回来后,于禁连升三级,对曹昂无比感激和钦佩。
“于禁将军,莫要曲解我意。我并非不赞同公子任长史,而是军政并非内务,一点差错就有可能危害三军。我只是为了谨慎。”
于禁不服,反驳道:“为将帅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绝非逞匹夫之勇。”
乐进大怒,他素以胆烈闻名,作战骁果,深得曹操喜爱。如今于禁讽刺他有勇无谋,怒目而起,道:“于禁,你敢辱我,敢与我一决高下。”
于禁也不甘示弱,道:“战就战,我会怕你不成。”
两人愤然离席,就要出外比试,曹操急忙安抚道:“两位将军,只是议事,何故动怒,先坐下饮酒。”
他一向让手下畅所欲言,从不责罚,故而众将有话就说,毫不顾忌。
此时,曹纯站起身来,道:“主公,公子虽有才学,也颇有谋略,可不谙兵事,手下兵士若不服,反而误事。不如当个行军司马,历练历练。”
曹纯作为曹氏宗亲,连他都出言反对曹昂,可见曹昂要掌兵,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一时间,反对之声越发强烈。
曹操看向一旁的荀彧,后者心领神会,道:“曹纯将军,敢问将军领兵前,可从行军司马做起?”
曹纯笑道:“荀彧先生说笑了,当年董卓乱京,我和主公襄邑募兵,便开始征战。”
“既然将军都没从小官做起,为何公子不能?”荀彧犀利反问道。
曹纯愣了愣,别说自己,在座的曹氏宗亲将领,都是响应曹操号召,前来投奔。
在此之前,均为世家子弟,喜飞鹰走狗,游荡无度。
“咳咳!”
曹操轻咳一声,他本想荀彧替曹昂争取,没想到开口就王炸,把所有宗族将军都得罪一遍。
至于那些外姓将军,不少也是乱世而起,之前都是普通百姓,从来没有说小官做起。
曹纯道:“为将前,我好歹也是黄门侍郎,从二品官,子脩不过被举孝廉,岂能相比。”
荀彧道:“将军学识渊博,未弱冠便进入朝廷。公子亦是弱冠被举孝廉,又常年在司空身边磨炼,并不比将军逊色。何况公子只是协助,要真的行军打仗,还有赖诸位将军。”
曹纯神色稍缓,要这样说,勉强可以接受,道:“子脩可进将军府任长史,处理文书即可,至于统兵打仗,还得学习。”
“纯叔这样说,显然是信不过子脩?”
一旁的曹昂缓缓开口,这长史之位事关中枢,尤为重要。
既然父亲有意许诺,自己可不能听信这些宗亲之言,唯唯诺诺忍让。
他明白曹操之意,这是要让自己提前掌兵权,借此提升威望。
不然以后很难压制这些宗亲和外姓将领。
曹纯素知侄儿温良,性子稳重,缺少父亲扫荡寰宇的气势,这样的人适合镇守后方,不宜领兵作战,便没将他放在心上。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每打下一城,便会放任手下抢掠。
曹昂孝廉出身,心有仁德,曾多次谏言曹操,不能放任士兵虏劫,以安定百姓为要。
若让曹昂参与军政,无疑损害他们自身利益。
曹纯道:“子脩,这沙场之事,你未经历,还是多多磨练去吧。”
一旁的曹洪、曹休也都附和。
曹昂道:“那侄儿倒是要请教叔叔,何为将者?”
曹纯心里发出冷笑,他自幼尚学,为将后更是熟读兵书,要说口舌之辩,岂会输给一个孝廉出身的小子。
“子脩,你这是跟我谈兵法?”
曹昂谦虚道:“还请叔叔指教。”
曹纯道:“难道子脩要与我说,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勇在第四,故而非为将之首选。”
他太明白这些读书人了,喜欢从典故中找出依据,再加以反驳。
曹昂笑而不语。
曹纯见他无话可说,心里得意,继续道:“孙子兵法早有云,便不再多论。可为将者,治军为要,战略为次,勇猛为下。何为治军,军纪严明,作战严密也。想让士兵服从,光靠仁义是不行的,必须有威信。威信从何而来,自然从勇猛而来。”
这话无人不服,这些将领都是经历沙场磨炼出来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
手下的士兵个个都心高气傲,没有武力如何压得住。
曹昂道:“叔叔说得在理。但侄儿今日所说为将,与叔叔不同。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曹纯不耐烦道:“子脩兵书读得多,引章摘句倒是厉害,可不要纸上谈兵。”
曹昂并没有生气,道:“孙子将此作为兵法首要,不可谓不重。那如何察之,五事七计也,只有一一考察,缜密分析,才能运筹帷幄。”
“子脩,到现在你还是跟我讲文章,拿不出实际东西。”
曹昂道:“那侄儿简单说。孙武之意,为将者当察五事七计,而治军不过其中一环,统筹全局才是制胜关键。用兵者,以计为先,而这个计并不是计策,而是计算。”
曹纯道:“子脩,你我在论为将,你又扯哪里去了。你乃书生,不知兵事,要来何用?光靠仁义能治兵,那不如请教教书先生,问他们如何治军算了。”
说罢引来哄堂大笑。
曹昂道:“是叔叔不对。因为侄儿是孝廉出身,这才认为我不知兵。难道血战沙场,方能为将?”
曹纯道:“难道不是?书生岂会带兵。子脩,莫要颠倒论述。叔叔不是不让你统兵,一来没有经验,二是又无血勇,为将者之基本都没有。没有威严立足,何来智信仁?”
众将听后,大受触动。为将首先要作战英勇,随后才是严、智、信和仁。
曹昂拱手道:“既然叔叔提及血勇,那侄儿斗胆,便以武功请教,看侄儿当不当得。”
说罢,众将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