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陛下的寝殿里了,而是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房间他也并不惊讶,只是长睫微垂,眼底是掩不住的落寞。
自己不过是个地位低下又不讨喜的暗卫罢了,确实不值得陛下忧心。
可心里是这么想的,阿万本就苍白的脸却好似没了生机一般。
他挣扎着坐起身,殿外突然传来了宫人向慕晚烟行礼的声音。
“陛下,这药汤烫手,还是让老奴来吧。”
“不必了。”
慕晚烟拒绝了安福的好意。
阿万为她受伤,她能做的不多,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呢?
宫人推开门的瞬间,许是屋外的光线洒落进来,慕晚烟看到阿万的眸子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种纯粹而熠熠动人的明亮光彩里,满是惊喜,仿佛天真可爱的稚童终于得到渴望的糖果那般。
“你伤还没好,怎的就坐起来了?”
慕晚烟半点女帝的架子都没有,动作自然地坐在简陋狭小的木板床上。
因为这床太过老旧了,甚至她坐上去的时候还发出了悠长的嘎吱声。
慕晚烟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阿万整个人却是面皮一红,好看的剑眉微微蹙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住的地方多么清贫简陋,这一刻却暗恨自己这房间太过简陋了。
虽然他喜洁。
房里的东西虽然都很老旧,却格外干净,就连旧被子的外罩也洗的发白,很干净。
可是再干净,也配不上他娇贵万千的陛下。
慕晚烟此时想的也是这间房。
只是,和阿万不同,她想的却是阿万过得太艰苦了。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让人给阿万和阿千的住处添些好东西,两人的银钱也该涨一涨了。
“阿万,伤口还疼吗?”
阿万偷偷瞥了眼自己的腿边,再看着面前容貌殊丽的陛下,耳尖发红,反应有些迟钝。
“不疼……不、我是说、还有些疼……”
因着床榻太小,慕晚烟只是坐着便占去了不少位置,全然没发现自己的臀|部|隔着层薄薄的被褥,触碰到了阿万的腿。
她见阿万刚才还苍白的俊脸忽然发红,说话也不利索了,还以为对方是发了热,忙倾身上前,抬起玉白小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怕自己的掌心摸不准,她手腕翻转,又换了手背去贴阿万的额头。
不对啊?
明明看着都脸红了,怎么摸着却不烫呢?
难道是发低烧?
阿万耳尖红得几乎都要滴血了,他浑身僵硬,只觉得那柔若无骨的手触碰自己的每一下,都让他心尖震颤。
事实上,从看到陛下站在自己门前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明明昨夜他还像个坠入深渊,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可是仅仅一个夜晚,他又被那个牵动着自己心神的少女拉上了云端……
慕晚烟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因为自己的举动,心中情绪早已百转千回。
感受到手背下突然升高的温度,慕晚烟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是自己刚才端药碗把手烫木了?
不然怎么就几息的时间,阿万的体温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算了。
粉唇微抿,慕晚烟撤回了手。
阿万观察到陛下雪白小脸上流露出来的不耐,心头一慌,刚想说些讨好的话,对方却突然将一双玉手撑在他的身侧,欺身而近,那张秾丽惑人的脸,就这么贴了上来——
陛下她……是要吻自己吗!
阿万瞪大了眼,心脏疯狂跳动着,整个人绷紧了身子,紧张得忘了呼吸。
就在对方的呼吸带着绵绵的馨香喷洒在他面庞上,两人呼吸|交|缠,近到几乎要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小陛下却停下了。
下一刻,他的额头和她的额头紧贴着。
她那润泽|饱|满,如浸染了花汁的唇瓣,堪堪离他半寸,颊边垂落下来的墨发则是不经意地拂过他的面庞,香气袭人,触感微凉。
身体内的燥|热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喉结滚动,看着与自己额头相贴的少女,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在做什么了。
一时间,他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心中一片遗憾。
是了。
他的小陛下性子那么单纯,对自己又没有爱意,怎么会做那种亲密的事呢?
“阿万,你好烫。”
慕晚烟坐回去的时候,全然没发现自己背身对着的门口站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而面向门口的阿万却看到了,还看得很清楚。
能在这时候出现在他门口的,除了他那个好哥哥阿千,还能有谁?
毕竟陛下来了,阿千又怎么会错过这种见陛下的好机会呢。
“这么烫,定是伤势复发了,朕让人去传太医。”
阿万看着门口的阿千,一把拉住了想转身的慕晚烟,“陛下,阿万没事,喝点药就能好了,陛下不必忧心。”
慕晚烟见阿万语气坚定,便也没再劝。
只是对方伤得连药碗都快端不稳了,只喝药真的没事吗?
叹了口气,慕晚烟接过药碗,眉眼温柔地说:“你有伤在身,还是朕喂你吧。”
阿万目光缱绻地凝视着自己心爱的少女,觉得对方哪里都好,就连细白指尖捏着瓷汤匙的模样,都好看得要命。
明明是苦涩的汤药,经由她的手,都变得甜蜜起来。
而门外目睹了这一切的阿千,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没敢踏进去打扰温情脉脉的两人,垂下眼,脚步虚浮地躲到了屋檐的柱子后,不敢再看。
只是,眼睛看不到了,他的耳朵却依旧能听到少女轻柔关心着阿万的声音……
屋内,汤药快见底的时候,慕晚烟低垂着长睫,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再次抬眸时,眼神格外的认真。
“阿万,朕问你,你可有什么事欺瞒于朕吗?”
此话一出,阿万心头一跳,瞬间后背发凉,就连放在被褥上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眼睫抖了抖,强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声音低哑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慕晚烟注视了阿万片刻,很快,她眼里的审视褪去,笑容温和:“朕就知道,你不会骗朕的。”
她不知道的是,阿万在回答完这句话后,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痛苦和绝望。
他就像是上了瘾却无可救药的濒死之人,明明知道眼前的温柔是甜蜜的毒药,喝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内心更加腐坏,他却舍不得放手。
不停的痛苦自责,却又一次次沦陷……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飘远的阿千才听到阿万恭送陛下的声音。
很快,脚步声近了。
眼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要离开了,阿千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一咬牙,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陛下!”
一旁的安公公看到阿千,便想起对方之前在殿内苦等陛下的事,眸子转了转,他提醒自家小陛下道:“陛下,老奴记得您上次召见阿千被打断了,眼下阿千就在这里,陛下是去他房间,还是带他回宫殿?”
闻言,慕晚烟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她上次传召阿千,是为了求证那次在山洞里知道自己脸盲症秘密的人到底是谁。
可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求证了。
她刚才已经问过阿万,阿万说了,不曾欺瞒自己,更何况,对方昨夜还拼死护住了自己。
所以,山洞那个人不可能是阿万,那便只能是阿千了。
阿千……
慕晚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面容沧桑了许多的阿千,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毕竟她穿过来后,最依赖的人、陪着自己最多的人、为自己细心梳发照顾自己的人……都是他。
可她,还能信他吗?
还敢信他吗?
感受到陛下淡漠的目光,阿千整个人如坠冰窟,周身都是刺骨的寒意。
看到视线里属于少女的裙裾晃动着似乎就要弃自己而去,阿千内心恐慌,甚至忘了暗卫该守的规矩,抬起头贪恋而卑微地注视着对方。
他薄唇微张,喉咙哽咽,挤出的声音沙哑极了:“陛下、陛下!”
“属下听说最近刺客甚多,陛下身为君王,身旁怎可没有暗卫守护,属下就算千错万错,罪该万死,陛下也不要为了厌弃属下,就任由自己陷入危险才是!”
“陛下,让属下回到您身边吧……”
“属下便是舍了这条贱命,也会护陛下周全的!”
阿千说完,咚的一声,以额贴地,挺拔如青松的脊背在慕晚烟面前折了下去,卑微至极。
慕晚烟对阿千根本谈不上厌弃,她只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刚才阿千磕头那一声太响了,她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这个笨蛋,不是都抓住自己把柄了吗,为什么不是高高在上地威胁自己,却要做出这种让她为难的事来?
秀气眉尖紧拧,慕晚烟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俯下了身,“你起来吧。”
慕晚烟扶起阿千,果然看到对方额头都被撞出了血迹。
这个笨蛋!
她心中自责,忙用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对方擦拭掉血迹,“你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朕不敢拿你怎样……”
阿千双眸发红,额头青筋隐忍,似要哭出来一般,他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少看了对方一眼。
比起被陛下厌弃、目睹陛下亲近别的男人的疼痛,额头的这点小伤,根本什么都不算。
只要陛下能看他一眼,便是将他那颗爱意浓烈,忠心赤诚的心脏剖出来,他也心甘情愿!
慕晚烟被阿千那可怜的眸子看得心中不忍,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抛弃了忠诚大狗狗的无情主人。
捏着手帕的手攥紧了几分,慕晚烟终究还是退步了。
她将手帕塞给对方,转身时,无奈地说了句:“罢了,今天开始,你便回来吧。”
“阿千,谢陛下!”
听到身后又是咚的一声,慕晚烟脚步一顿,心绪更加烦闷了。
是夜。
慕晚烟穿着一身白色的宽松睡袍正坐在案几前批阅奏折,烛火摇曳,映照在她姣白昳丽的侧脸上。
此时的她,散下发髻,卸下步摇,三千青丝如瀑垂落,修长的颈项和纤纤玉手露在衣袍之外,美得像个清冷的仙子。
“容隐,这里该怎么写啊?”
慕晚烟习惯性地问身旁的人,等她得不到回应回头的时候,才想起容隐今夜有事并没有来。
陪着她的,是容瑾。
对方从进殿后,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不开口,不靠近,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慕晚烟对容瑾谈不上喜欢和讨厌,在她看来,对方和那些伺候在殿外的太监没什么区别。
要是容氏大长老听到这话,只怕要气死。
毕竟他们就是摸准了原来的慕晚烟荒|淫|无度的性格,这才特意选了容瑾这个性子温和乖巧,会讨好人,模样又俊秀的少年郎送进来的。
“好烦……”
要是不批完奏折只怕明天朝堂上那个静王又要挑刺,撺掇其他老顽固大臣批评自己了。
容瑾看似安静,实则一直在注意着慕晚烟的一举一动,眼下看到对方似乎遇到了困难,他主动开口道:“陛下,不如让臣看看吧,兴许臣能帮到陛下也说不定呢。”
慕晚烟想了想,颔首道:“行,你过来给朕看看吧。”
待对方走进了,慕晚烟突然问了句:“对了,为什么你刚才一直都不说话?”
闻言,容瑾笑容有些苦涩地说:“不知怎的,国师大人不让我与陛下说话,也不让我靠近陛下。”
这茶味满满的话,看似是在回答慕晚烟的问题,实际上却是在给容隐上眼药。
慕晚烟没听出来,暗处的阿千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早就听说过容瑾的大名了,容氏一族选出来的国师接班人,容貌不俗,性格温柔,很会讨人欢心。
如今见了,竟是比传闻之中还要让人更加厌恶。
偏偏陛下性子单纯,只怕会被容瑾轻易哄骗住才是。
就在阿千内心担忧的时候,慕晚烟却是歪着小脑袋追问道:“容隐他真的这么说了吗?”
容瑾还以为慕晚烟这是信了自己的话,继续装可怜,“臣不敢欺瞒陛下。”
“事实上,从我来的那天,容隐哥哥就不喜欢我了,昨夜陛下遇刺,我也是因为容隐哥哥罚我抄写经书才来晚了……”
慕晚烟有些不可置信,“容隐他真这么对你?”
见陛下皱起眉头,阿千心头一沉,这容瑾竟然三言两语就挑拨了陛下与容隐的关系,当真是好手段。
容瑾也以为慕晚烟上钩了,他点了点头,刚想继续诋毁容隐,面前的少女却眨巴着漂亮眸子看向他,语气认真道:“如果容隐真这么做了的话,一定是你做错什么事了。”
容瑾:???
阿千:!!!
慕晚烟板起一张漂亮的小脸:“因为容隐他虽然人严厉了些,但每次罚人都是原因的。”
“你肯定是做错事了才会被容隐罚的,你过去吧,我不想和你这种做错事还不承认的人说话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