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之后的苏老爸勉强睁开了眼，大脑还刚从宕机状态苏醒过来，一脸茫然，他看看四周，确定了自己这是在家里，不是在酒店，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睡衣。

是老婆跟晓樯两个人把自己送回来的？不会还有那个野小子吧！苏老爸感觉有点忧虑，记忆一点点从那空荡的脑海里被翻了出来，最终画面定格在那个野小子一脸认真的说“叔叔，我会好好照顾晓樯的。”的长镜头。

妈的，这分明就是野小子的胜利宣言！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紧接着头疼、颈椎疼、腰疼，各种疼痛感从身体各处发出警报，在神经中枢汇总，苏老爸心说是真的上了年纪，要是年轻个十岁......不，年轻个五岁都不会让那野小子好看！可是，不得不服老啊......苏老爸暗自神伤的叹了口气，随即拿起床头的手机。

7月11号，中午11:26分。

手机上的信息已经攒到了99+，大半都是助理发过来的，除了公司一些需要他处理的公司事务，最重要的是提醒他下午在市政府还有场会要开。房间之外母女两个不断传出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让苏老爸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不过他还没放松警惕，做贼似的下了床，走到门边，准备偷听下母女俩在说些什么。

结果他刚站到门前没几秒，门外就没声了。

下一秒门被人拉开，女儿苏晓樯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爸，你要偷听好歹动静小点啊，下个床跟地震一样，还学人当梁上君子呢。”

苏老爸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心说哪有那么大动静，可低头一看那凸出的跟十月怀胎一样的肚子，当即就颓废的低下头，只能偷偷的看着女儿身后有没有那个野小子的身影。

“别偷看啦！林旭已经走了。”苏晓樯翻了个白眼。

“真走了？”苏老爸一呆。

“真走了。”苏晓樯说。

话音一落，苏老爸的脸就像一株盛开的菊花，心说还有这种好事？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对他伤痛的一种补偿！

苏晓樯自然也能看出来亲爹那点小九九，当即抓住老父亲的衣角，“快去洗澡......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有那么难闻吗？”苏老爸像是个超重的芭蕾舞者，原地转了一圈，又嗅了嗅身上，心说不对啊，明明啥味道都没。难闻就难闻吧！苏老爸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胜利的标签，满心的喜悦都从这些伤痛里涌了出来。

“不信你问我妈？你昨晚差点没给我妈熏死！”苏晓樯夸张的说。

“是真的。”苏老妈在一旁连连点头，不过戏演到一半就憋不住笑出了声。

“好啊，你们娘俩儿合起来欺负我是吧！”苏老爸嘴上委屈，但是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没有野小子的家才叫家嘛！

“算了，不捉弄你了。”苏晓樯做了个鬼脸，“赶快去洗漱，要吃饭了！”

“好......”字眼刚刚脱口，苏老爸突然愣住了，他记得家里的保姆不是前两天请假回老家办事去了吗？这娘俩啥时候还学会做菜了？自己老婆就别说了，嫁给自己二十年了，做过最像样的一顿饭就是煮一盘意大利面，还是没放调料那种。女儿在这方面也全完的继承了亲妈的天赋，别人是做饭，她那是炼金，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先不说，厨房还在不在才是要关键的问题。

见亲爹一脸疑惑，苏晓樯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林旭做的，怎么样？没想到吧。”

苏老爸一呆，看着满桌还冒着热气的菜品，整个人有些站不住了，“那野......小林是刚走？”

“小林早上起来做了这一桌菜就走了，我和晓樯觉得他手艺挺好的。”苏老妈就差把“我女儿的眼光真棒”几个字写脸上了。

苏老爸感觉疼痛感又从全身上下传回来了，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看着自己老婆，“他是早上来了做了这一桌菜再走的？”

“小林昨晚住我们家的，”苏老妈说，“你女儿不让人家走。”

苏老爸的脸色顿时晦暗无比，“他睡哪的？沙发还是地板？”

“他跟我一块睡的，”苏晓樯也不管这句话对亲爹伤害有多大，一脸无所谓，“我都成年了，你不会连着还要管着我吧！”

“那你们没干那啥事吧......”苏老爸距离崩溃只差临门一脚。

苏晓樯的脸立刻红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气，“爸......你......你怎么这么猥琐！”

苏老爸看着女儿这幅表情这才从死亡线上被人拉了回来，要是昨晚一顿酒喝完女儿跟那野小子生米煮成熟饭了，那他估计真的在icu订豪华套餐，不过看着女儿一脸不善，苏老爸当即满脸堆笑，“那个......晓樯你别生气，爸这不是担心你吗？”

“你就是对人有意见！”苏晓樯不满道。

苏老爸说我肯定有意见啊，我养的好白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猪拱了，我能没意见吗？你好歹得给我露个底，咱们循序渐进点啊。

“你说呢？”苏晓樯翻了个白眼，“不过这两天不会了，林旭去北京了，刚上车。”

天大的好事！苏老爸这次压住了心中的喜悦，镇定的看着女儿说，“他去北京干什么？不会是见小姑娘了吧？”

“你怎么就那么阴暗呢？这事你以前不会经常干吧。”苏晓樯一脸鄙夷。

“我哪敢，你爸我在遇到你妈以前守身如玉，冰清玉洁。”苏老爸连忙道，一边打量着自己老婆脸上的表情，直到确定自己老婆没生气才松了口气。

“鬼才信，”苏晓樯嘀咕道，“不过你也不用诋毁林旭了，他去北京是帮一位师兄处理事去了。”

“师兄？”苏老爸摸了摸自己的鬓发，感觉这个词汇有点遥远，“哪个师兄？美国的还是仕兰的？”

“楚子航，你知道的。”苏晓樯说，“我们高中当时学生会主席，他跟林旭在一所大学。”

苏老爸一听楚子航的名字脑子一下就清醒了，这年头的中国家长大抵都差不多，对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都有所了解，比起林旭那种只在学生中流传的传说不同，楚子航一度也走进过苏老爸的视野。一方面是因为楚子航本身足够优秀，更关键的是楚子航继父鹿天铭。

鹿天铭跟苏老爸是同一辈人，又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虽然业务往来不多，但是见面次数不少，一来二去之下苏老爸对于楚子航自然印象深刻。

“记得记得，今天下午我跟他爸都要去市政府开会，”苏老爸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小林跟鹿天铭儿子居然也认识？”

“什么叫‘居然也认识’？”苏晓樯恨不得用鼻孔看自己亲爹，“林旭表白的时候楚师兄也是见证人。”

苏老爹心说看来这个楚子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晚上回来吗？”苏晓樯问道，“我跟妈妈要看世界杯决赛，我允许你喝一点酒。”

苏老爹面色微白，遗憾的摇了摇头，心说喝酒就算了，这个月我都不想碰那玩意儿了。

“下午开完会我得加班，今天不回来了。”

“嗯。”

楚子航轻轻点头，“预报说晚上有雨，‘爸爸’你注意安全。”

“抱歉今天不能在家里陪你们，市里临时决定要开会，”戴着眼镜，梳着分头满身书卷气的“爸爸”歉意的说道，“子航你多辛苦一点，晚上多看看你妈和阿姨们，别让她们喝的太多......”

“我知道了，‘爸爸’你不用担心。”楚子航轻声说道。

两人仿佛是坐在办公室里冷静的讨论商业策划书一样，每一句话每一步都离不开“妈妈”，每时每刻都在维系着父子间的礼仪，却在亲情之前停下了步伐，等到父子两个把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爸爸”才转身推开门，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子航，再见。”

楚子航轻轻挥手，“‘爸爸’再见。”

大门发出清脆的响声，房子里仿佛顷刻之间坠入了黑暗，等到门外车声散去，他才转过身打开了客厅的大灯，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客厅内空荡荡的一片，妈妈刚出门，还没带着那群阿姨们回来，说是下午要和姐妹们逛街，晚上去唱k等到十点以后才会回来。

楚子航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看向窗外，天气明媚，对于暑期的这座滨海城市而言算是难得的好天气，尤其是这几天温度回降不少，出去逛街也会让人神清气爽。妈妈和闺蜜们在这种天气外出就像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大概率也会玩的很开心，她能开心大家也都会开心。就像这种晴天的阳光一样，一次能温暖很多人的心。

他推开窗，将阳光与新鲜空气迎了进来，视线飘向了窗外，作为行道树葱葱郁郁，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光暗分明的阴影，客厅里不时传来亲妈养的那只叫长得丑萌丑萌名为“芒果”的加菲猫的叫声，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爸爸”忙于工作却能为这个家庭提供富足的物质生活资料，儿子品学兼优考上了国外大学就像是这个家挂在胸口的锦花，父亲脸上也有光彩，而妈妈只需要负责漂亮就好，她能够一个人自娱自乐，没心没肺的活着。

那些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这样简单地活着就好。

如此这般，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压力。

楚子航看着窗外不禁觉得有些恍然，这时候有什么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脚步很轻，但是以楚子航身为混血种的听力却不难发现，他回过头，那只加菲猫就在身后。

它轻声叫着，似乎是发觉了什么。

楚子航沉默了，他听说加菲猫作为人工培育的猫在身体基因上天生就存在着一些基因缺陷，但却格外的粘人亲昵，他迟疑了几秒，走上前去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

窗外，雨云汇聚。

2010年7月12日凌晨，这座城市又下起了雨，阴雨绵绵。

南非世界杯决赛，西班牙对荷兰，街上空荡荡的，红绿灯孤单地来回变化。整座城市的人都聚在不同的电视机前，喝着啤酒，大喊好球臭球。

楚子航平躺在黑暗里，双手交叠在胸口，盯着屋顶的珐琅吊灯。隔壁传来妈妈和闺蜜们的尖叫，大概是进球了。她们已经干掉一箱啤酒了，再这么喝下去，这组漂亮怪阿姨就会穿着低胸的丝绸睡衣跑到花园里，手拉着手发癫。不过也没什么，随她们闹吧，偶尔发发疯也好。

今晚妈妈已经喝过牛奶了。

楚子航在背他的日记，他的日记不写在纸上也不写在电子文档里，而是写在大脑里。里面有很多画面，一帧帧地过，有的是他骑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喊着“驾驾驾”；有的是男人给他买的唯一一件值钱玩具，一套轨道火车；还有就是那个男人自评人生里最拉风的画面，两腿分立，提着一柄御神或者弑神的刀……每晚睡前，楚子航都会回想一次，回想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脑科学导论”的教员富山雅史说，人的记忆很靠不住，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沙地上的画，时间流逝，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糊，最后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富山雅史说这其实是人的自我保护功能，试想你能记住过去的每个细节，永志不忘，那么一生里最令你悲伤、疼痛、哀愁的画面就会不断地折磨你，你总也不能从过去的坏状态里走出来。

可楚子航不想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得那个男人了。如果他也忘记了，那个男人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那个男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东西能证明他的存在，就是流着他一半血的楚子航。

“爸爸，又下雨啊。”回忆完最后一个画面，楚子航轻声说。

雨劈里啪啦打在窗上，他缓缓阖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