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公主来回奔波数十里,全靠一股气撑着,累得头眼发花。
偏天不作美,刚进琅琊,便下起了雨。
淫雨霏霏,浑身上下潮湿一片。
离琅琊王家府门前还有段距离,便看到门前火红的灯笼下,站着一人身影。
青色绸缎长衫,外罩玄色斗篷,金冠束发,芝兰玉树。
他一手撑伞,洁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寒风吹起了他的斗篷,吹拂着他墨黑的头发。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联想那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成文浑身冰冷,看到他的身影,心底涌入了一丝的暖意,却被她很快压了下去。
她纵马的姿势很潇洒,疾驰眼前才猛地一下收了势。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有些发飘,走到门前险些滑倒,王猷文伸手扶了她一把。
为她擎着伞,成文却很快将手扯了回来。
微笑了下:“回来了。”
王猷文收手站好,微微后退了半步,“回来就好。”
他一边说着,状若无意地暼了她发红的眼睛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明之色。
“快进去吧。”
“夫君,我想——”成文没等开口,被王猷文点头打断:“我知道你想什么,先用膳再说。”
说完,他率先转身,淡然地挥了挥左手。
管家立刻张罗着摆饭,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饭厅。
王猷文桌案上的,荤素搭配,鸡鸭鱼肉都不缺,虽为琅琊王氏家主,既不过于萎靡铺张,也不过于寒酸。
对面的成文公主南宫玥面前,却是咸菜数碟,野菜少许,王猷文面前的是浓稠的皮蛋瘦肉粥。
南宫玥面前的却是谷糠,面前数碟,不见一丝荤腥。
可自小娇生惯养的成文公主却面不改色,一点一点地将难以下咽的谷糠,野菜吞入腹中。
两个人俱是无言,他们一个出身宫廷,一个出身王家。
吃相都很文雅,唯一和高门不同的是两个人身边都没有多余的人给他们布菜。
饭厅里,安安静静,只有夹筷落箸的声音。
王猷文默默地吃着嘴里浓稠的粥,吃到最后,终是忍不住,抬眼望了一下对面朱钗未着,不施粉黛,安安静静地成文。
她低垂着眼,浑身瘦弱,好像来阵风都能吹倒……
下巴再尖一点,就能当锥子。
常年茹素,她脸上是雪色的白,身上着的是寻常百姓的布衣。
他知道,便是脱了外衫,亵衣也不是绫罗绸缎。
而她如今的言谈举止,贤惠端庄,大气从容。
也并没有公主常用的跋扈与任性。
可他还是不由得想起初见之时,她从假山处叫住他时的神情。
那时候,她飞扬跋扈,却是鲜活透亮,脸上犹带婴儿肥,脸颊红润。
嘴唇红艳,犹如熟透了的樱桃,让人垂涎。
他又看了她犹带着血丝的双眸。
嘴里的饭菜落入口中,瞬间便味同嚼蜡,失去了香味。
他知道,她哭过了。
他曾经在坤宁宫的偏殿,无意间看到过她撒泼打滚,嚎啕大哭的样子。
她泪流满面,匍匐着,跪着去抱皇后的大腿,哭喊着她早已有心仪之人,求皇后收回成命的样子……
还有最后大婚那日,她身着素服,形若枯木的样子……
王猷文思绪一飘就有些远,居然很羡慕那个侍卫。
若是死的人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引得她垂泪几滴……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公主停筷的声音。
他也停下了筷子,抬头静静地望着公主,他的妻。
“吃饱了?”他率先开口。
成文点了点头。
“那你等下我。”王猷文低头,左手拾匙,慢慢地将最后的粥,送入腹中。八壹中文網
因为准备与他摊牌,成文公主便安静地等着他。
目光也难得地放在了他身上,视线落在他的左手上,脸上闪过一丝的莫名的情绪。
若是能重来……
她多希望他别救她……
丧命于刺客的身下,也未尝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慕白……”她终于叫了他的字。
“我们和离吧!”
叮的一声,王猷文手中的汤匙与碗发出了碰撞的声音。
他没吭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左手微微抖了一下。
成文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刺杀计划失败了,五哥那个人……向来睚眦必报,与我划清界限,免得连累了王家……”
“你是王家的家主……王家百年基业,不能随着本宫毁于一旦……”
成文公主起初开口说得有些迟疑,思路越来越流畅,最后居然变成,一条接着一条地细数,与她和离的“好处。”
王猷文一直默默地听着,他碗中明明粥早已见底,他却好似一粒一粒地品尝着。
仿佛在拖延着时间,将这顿饭延长……
可对面公主仍然不放过他,还是将各种理由一一细数。
王猷文默不吭声,左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酌自饮了一杯。
他一杯酒入喉,落杯的时候,哂笑了一声。
“怎么?公主是不信我王慕白?”
原本滔滔不绝的成文,被问得一愣,连忙摇头,“怎会?”
“既然信我……”王猷文也嫌少饮酒,不过是一杯酒下肚,脸上便见了红。
原本干净疏冷的气质,多了一丝的凡尘味。
“我护不住你?”王猷文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成文公主的对面。
便是茅坑的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这么多年,也该捂化了吧?
成文公主被他的反问,一下便问住了!
琅琊王氏,家大业大,家族旁系众多,而如今所有族人,全部为王猷文马首是瞻。
她若说是,便是质疑他的能力……
“你听我说……”成文公主南宫玥循循善诱道:“本宫与太子是一母同胞,我为太子和母后报仇,是我自己的事,你不一样,你救过五哥多次,他那个人,只要你与我划清界限,他不会为难你,何必为了我个人的恩怨,牵连整个王家……”她说着,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潮红。
王猷文酒量并不好,几盏便是上限,因此,脑海里不似以往的清明。
他微微蹙眉,疑惑地看了下四周,就看到门口一个鸭黄色的裙角闪过。
他脑海里也有些迷糊,转头在看时,成文眼神开始迷离,痴痴地望着自己……
他赶忙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一个身着妖娆,胸脯丰满,穿着纱衫的丫鬟,迫不及待地进来。
“家主……”
“王青——”王猷文拿起一旁的玉筷,毫不留情地猛戳向自己大腿。
门口跪倒一个人。
“将角落里的香炉带走,扔了,将她拉下去,杖毙!”
“是!”
“家主……奴家知错……家主,您垂怜奴家……家主家主……”
待人被拉下去,王猷文刚轻吁一口气,刚扶着桌案起身,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方才是迟钝了。
并没有一同下令,寻医者过来解毒。
他刚要再次开口,烛火一闪,身后触碰到绵软一片。
他被人从背后环住,“别走,别离开我……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