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还没听过沈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祈求，卑微。

她一下子心软了，毫无原则。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下意识回到床边坐下。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嗯，我在。”

……

第二天，阴。

昨晚，景瑟又没睡好。

沈掠拉着她手说的那几句话，到底让她有点在意。

本来，他生病了，讲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也没什么可听的。但是有了两年前的教训，她总觉得，不能不把沈掠的话当一回事。

景瑟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把这些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好像想通，又好像想不通。后来离开沈掠房间，她吃饭，洗漱，上床……仍然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到很晚，景瑟才醒。醒来一看时间，竟然九点半了。

她两手撑着床板，慢吞吞地坐起来，下床找拖鞋穿。因为没太睡饱，边走边打哈欠。

来到客厅，要叫沈掠，发现他卧室门开着。从门口望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床单整齐干净，没人。

竟然已经去上班了？

景瑟皱眉。他感冒还没好，怎么就去上班了。如果今天还是昨天那个状态，还不如在家休息几天。

病情加重可就糟了。

真是不让省心，他这几个月就是这样稀里糊涂过来的吗。

景瑟心情瞬间不好。快速洗漱，换衣服，发现餐桌上有沈掠留下的早餐，坐下来简单吃了两口。吃完，准备出门去找沈掠，给沈掠送药，或抓沈掠回来。

拿起车钥匙，她蹬蹬蹬走到门口，衣袋里电话响了。嗡鸣在空旷的房间里面回响。

景瑟脚步一顿，手伸进衣袋里，拿出手机瞧一眼，摁接通。

话筒里传出景妈妈的声音。

“见到小掠了？他还好吗？你们俩说上话了吧？哦，还有，你昨天打来有什么事？”

景瑟这才记起她昨天给妈妈打过电话，想向妈妈询问这两年发生在沈掠身上的事。

结果，没等到妈妈回电，却等到了别人告诉她沈掠打架进了警局。

唉，这两天真是一团乱。

“见到了。”景瑟拿着手机返回客厅，坐在沙发上，边脱外套边说:“他嘛……不太好。这里条件也是真不怎么样，我想接他回家继续上学。他呢，居然不愿意。气死我了。他成绩那么好，不上学多可惜。”

“这样啊。”景妈妈在话筒那边沉吟片刻，说了句让景瑟完全没想到的话:“瑟瑟啊，小掠他不愿意回来，就让他留在那吧。你别强迫他，也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回家。”

景瑟脱衣服的手滞了一下，这次是切切实实地惊到了。

她妈虽然工作忙，总也不在家，但对沈掠的关心可不是假的，都快赶上她这个亲女儿了。她小时候，还为此吃过醋呢。

现在，居然会说让沈掠留在这里？

“为什么？”她丢下外套，倏地站起来，皱眉:“不是，妈，你没搞错吧？沈掠他姥姥都不在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干什么啊？他应该继续上学的啊。”

景妈妈:“瑟瑟，你不知道……”

“我知道。”景瑟急急道:“夏露露都跟我说过了，掠掠现在跟家里有矛盾是吧？沈叔还打他了？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打算让掠掠回沈家，去挨那些人的欺负，我要带他回咱们家。”

景妈妈:“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什么？”景瑟在狭窄的客厅来回晃了两圈，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妈，你不会也信了那些谣言了吧。”

“不是。”景妈妈叹气。

“是他自己不想回来，这两年他在这边，我就没看他笑过。而且他也不想上学。”

-

景瑟开车，行驶在云望镇的小路上。拿着药去找沈掠。

刚才，她从妈妈那听来了有关沈掠这两年的第二版本。

跟第一版本差不多。沈掠那段时间确实变了不少，变得有些叛逆，原因无从得知。

自从沈掠爸离婚又再婚，沈景两家极少来往了。

沈掠爸依然忙，不着家。沈掠后妈是家庭主妇，倒是每天都在家里。家里有人，沈掠再去景瑟家住，就有点说不过去。因此，父亲二婚后他没再去景家借住，景妈妈不能经常见到他，不太了解具体的事宜。

只知道，沈掠突然就不好好上学了，也真的跟人打过几回架。

打架还是景妈妈亲眼见到的。

本来，景妈妈工作忙，应该不知道这些。偏偏，像故意的一样，沈掠每次受伤都正好被景妈妈撞见。

景妈妈也劝过沈掠，知道沈掠最亲近景瑟，还搬出景瑟的名字来劝他，跟他说景瑟不会想看到他变成这样，如果景瑟看到，肯定要骂他。

结果他沉默了半天，只问了一句:姐姐会回来骂我吗。

……

后来，沈掠住校了。

沈掠平时不回家，放假也不回家。但家附近依然流传着他的事迹。一开始，邻居们也不信的，直到看见沈掠老师找上门，看见沈掠偶尔回来一趟却又受伤，看见沈掠后妈的小孩也受了伤，看见沈掠爸为了那个小孩，险些打死沈掠。

所有人都说，沈掠肯定欺负了那个小孩。否则，他爸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打他。

流言神乎其神，连景妈妈都要信了。如果不是知道沈掠后妈表面和善，其实是第三者，那小孩，根本就是沈掠爸私生子的话。

一次，景妈妈又遇见沈掠，沈掠看上去比上一次还要糟糕。

她狠狠心，说带他去找景瑟，让景瑟来管管他。

沈掠意志消沉，摇摇头，竟然拒绝了。他安静片刻，说他现在明白了，是他做错了事，做了一件让姐姐讨厌的事。

他说，姐姐再也不会理他。

被姐姐看到他这个样子，只会更讨厌他。

……

天阴了许久，不知何时，飘下细密雨丝。

远远的，景瑟看见了那家灰扑扑的便利店。

车速减缓。

景瑟垂眸，把车停在距离便利店还远的路边。双臂搭在方向盘上，盯着便利店，看了好半天。

看了一阵，她缓缓，缓缓地垂下头，眨眨眼，把脸埋在双臂间。

景瑟忽然懂了。

懂了昨晚沈掠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说暂时别联系的时候，在她每一次从他身边路过，明明看见他却无视的时候。在她自以为是，认为拒绝听到他的消息，对他们两个人都好的时候……

他以为她拒绝联系，是因为厌恶他的表白，厌恶他。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