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雨,延续到了今天。
在小江南的那片桃花林,长眠了两个人。
陆寻撑着伞,肃穆的站在坟前。
白衣严格说起来,算是军人,但又不能当做是军人,他们和军人之间的区别很大。
军人有特殊的陵墓群,有专门属于烈士安息的地方。
但白衣没有。
张北光走过来,拍了拍陆寻的肩膀,“如果有什么需求,记得打我电话。”
陆寻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
其他白衣一一过来和陆寻道别,随着张北光离去。
陆寻知道,白衣的职责不是在这里缅怀,而是要去守护大夏的白昼。
余雨站在陆寻身边,看着白衣连夜做好的墓碑,眼里感触极深,想起自己的导师,镇守在最黑暗的地方,最终回到人间,却再也看不到光明。
“陆寻,你母亲说下次回来,带我来看看宣城,这是我第一次来宣城,可却是我自己一个人。”
“我没有家人,没有兄弟姐妹,我把你母亲当做了最好的姐姐,我的命是你母亲给的。”
陆寻默然不语。
“她是我最尊敬的人,还有你父亲。”
陆寻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开口。
父亲,连尸体都找不到……
“余雨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这一辈子,只有和你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晴天。”
“但和你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余雨抿着嘴唇,看着沉默不发一言的陆寻,强笑道:“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谢谢你,余雨。”陆寻抬头看着余雨,“既然你的命,是我母亲给的,那你一定要,活着。”
余雨看着陆寻坚毅的眼神,咬着嘴唇道:“我一定会活着的。”
陆寻抬起右手,“你看。”
余雨定睛看去,只见陆寻的食指指尖,突然裂开了一道伤口。
余雨意外的张开嘴,似是有千言万语,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活着,说不定,我们会在战场,相见。”陆寻咧开嘴。
余雨鼻子一酸,冲过去抱住陆寻,“我一定会活着的。”
满门忠烈,在白衣时代太少太少了,很少有家庭,一家子都是白衣。
但陆寻这一家,三个人,都成为了白衣。
父母战死沙场,儿子挂白上陈,这,就是大夏人的魂吗?
余雨后退两步,冲陆寻做了一个白衣的军礼,头也不回走入雨中……
人都走了。
陆寻撑着伞,拿出一封书信。
“南轩,南明死的那一刻,你恨我吗?”陆寻慢慢拆开信封。
南轩远远看着,他没有撑伞,但雨淋不到他。只是在这里,他宁愿让雨,把自己淋个透。
“我恨不得一拳把你那不成器的小胆子打碎。”南轩的声音,依旧稳重。
陆寻笑了笑,展开书信,“这是我写给南明的,同时,也写给我妈,还有我爸。”
雨幕绵绵,聂小可和许清池、明屠以及寒泉站在桃花树下。
“陆寻的变化,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呢。”明屠优雅的摘下一片桃花,轻轻嗅了嗅,“真香。”
“他会成为一个白衣吗?”寒泉看向聂小可。
聂小可横眼过去,“你看我干嘛?我和他又不熟,我怎么知道。”
“我也没问你啊。”寒泉摊摊手。
“不过,我倒是希望他一直这么胆小下去,陆元正和苏裳,是总部那边的上位者,是我们的前辈。陆寻是独苗,他们已经为大夏牺牲,陆寻该好好活着。”
聂小可眼神有些复杂。
南轩站在陆寻身边,看着白纸上的字,眼睛一亮。
“这是你写的?”
“嗯。”
“你要读出来吗?”
“烧。”
“不读没有仪式感。”南轩坚定的道。
陆寻迟疑道:“真的要读?”
南轩点点头。
“那你读。”陆寻把信交给南轩。
南轩呃一声,“我一个粗汉子,读不来这些腻歪的东西,小可,你不是播音系出身的吗,过来。”
聂小可翻个白眼,“干嘛?”
“来念一段信。”
“不!”
“来啊。”
“不来,南轩,别拿我当万能机!”
“要我求你吗!”南轩声音拔高。
聂小可没好气的接过白纸,“喂,可以松手了吧。”
南轩笑了笑,松开抓着聂小可衣领的手。
聂小可扫了陆寻一眼,看着纸上的字。
【我路过江南,暂留在雨卷。】
聂小可微微蹙眉,看了不远处的陆寻一眼。
陆寻撑伞站在桃花树下,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穿过朦胧的雨幕,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继续啊。”
聂小可往下看去,念道:
【我撑着绣金描彩的油纸伞在寻访,我穿着深黑的西装,缓缓走着,打量周围泛苔的古墙。
我伸出手贴近雨润过的青苔,一声弦音透过水雾碰撞在墙壁之上,折射进我的心房。
我拈着沾满灵韵的声响,一路悠扬。】
明屠和寒泉听到聂小可那充满情感的声音,一个个伸长脖子。
【转角的小巷,安静异常。
有个深遂的男子身着汉裳,与他交差相过时,我愕然不知所向。他竟然和我同一模样,匆匆一瞥,他忧沉的眸子中闪烁着我迷芒的眼光。
他勾起嘴角消失在我面对的方向,我撑着伞继续前往,巷子的尽头是长生牌坊。】
聂小可讶异的看了一眼南轩。
这,不是写给父母的,而是写给南明的。
南轩闭着眼睛,嘴角勾着一抹微笑,似乎听的津津有味。
聂小可继续往下读。
【渡江,轻舟徐行于弥弥水气之上,乳燕掠水,衔起桃花囊,一路荡漾。
下了船舫,抬脚进入酒坊,那个男子迎面而来,优雅地拿着酒杯笑着从我身躯穿过,我惊错的回头细望,哪还有他的低呤浅唱?周围喧闹激扬,我却暗自神伤,他是谁,来自何方?】
陆寻听着聂小可的声音,慢慢走在小道上,渐行渐远。
【我回到禅房,闭上眼享受诵经的安祥。
小轩窗,风动诗词千百行。他正襟危坐在书岸之旁,悬提着的笔滴落墨点结成霜。
我拍他的肩膀,我的肩头也随之动荡,他伸出手掌,贴着我的脸庞,慢慢与我的身体重叠。】
陆寻的字迹很好看,宛如高山流水,娟秀流长。
聂小可看着最后一行字,慢慢念道:
【我定居在江南,你前世的故乡。】
雨,越下越大。
陆寻的背影,穿梭在雨卷,越过了走廊和深巷。
父母之仇定当雪,但这却是大夏的事,我身为白衣,当踏上他们曾经走过的路。
但南明,给了我一条命。
他的前世,是我今生的家乡。
我这一辈子,注定要为了他们而活。
为父母,也为了南明,更为了大夏。
但绝不是为自己。
这,是我的使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