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察觉到了杨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李三哥坐直身体看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再下去就要的宵禁了。对了,小兄弟住在什么地方呢?寿王在长安虽然有府邸,你可以到那边住几天。但是主人不在,只怕那些看房子的仆人们也偷懒。你这么过去,反而叫他们埋怨。我和兴庆宫的人很熟,你干脆住到兴庆宫外面的景龙寺好了。那边安静,出入方便。”
杨玉忙着说:“不瞒三哥说,我来长安是两件事。一个是关于洛阳粮仓修建的大事,另一个是奉命来查看府邸的。三哥的好心我领了。我初来长安,人地生疏。若是三哥不嫌弃,我愿意跟着三哥学习。只是不知道今后怎么找你。”这个人不简单,杨玉恨不得拿手机加微信。
李三哥不着痕迹的愣了下,随即笑着说:“我大半时间都是在宁王殿下身边当差。我们难得投缘,本来我应该好好尽地主之谊,但是明天我要出远门了。你若是办完事了,可以到景龙寺找我。只说是李三哥的朋友就是了。”
李三哥摸着袖子,似乎在的找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杨玉身边的仆从上来了,杨玉不想暴露身份,忙着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说着杨玉急忙迎上去了。
晚上回到李瑁在长安的府邸。杨玉望着灯火出神,一会管事来了,对着杨玉汇报着日常事务。杨玉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忽然问:“曹管事,我是初来乍到,今天粗略的在长安转一圈,怎么别的皇子的府邸都是在紧挨的大明宫的几个街坊,咱们的府邸却是离着大明宫那么远呢?”
在长安转了一圈,杨玉发现个问题,长安很大,但是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却住的很集中。越是得宠的皇族,府邸和大明宫的距离就越近的。例如宁王的宅邸,几乎和大明宫只隔着一条夹道。就连着咸宜公主的府邸也是如此。但是李瑁的府邸怎么在城南呢?
曹管事没想到杨玉会问这个,他忙着说:“娘子有所不知。这个府邸是当年殿下刚成年的时候圣人赏赐的。其实圣人早就看好了紧挨着东宫一块的地方,要赐给殿下的。谁知道,竟然有不少的官员上疏说什么嫡庶有别云云。最后陛下只能——为了这个事情惠妃娘娘心里很不高兴。对了,娘子入宫拜见惠妃娘娘,千万不要提起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啊,东宫边上——到这个偏僻所在!难怪武惠妃耿耿于怀。落差真的太大了。杨玉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难为你们操持,郎君回来必然会奖赏你们的!”杨玉挥了挥手,表示可以退下了。曹管事躬身道:“娘子一路上辛苦了,我就不打搅了。对了殿下在长安的府邸虽然偏僻狭窄了些。但是殿下在骊山有个很大的别墅。娘子闲了可以到那边泡温泉,轻松一下。”
曹管事转身要走,忽然被杨玉叫住:“你可知道宁王身边有个管事叫李三哥的?”曹管事稍微想了想,笑着说:“宁王府上不少人,确有个姓李的管事,他平常不在长安,只去各地搜寻好马。圣人喜欢好马,宁王也是一样。上次寻到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驹,宁王献给了圣人,圣人十分欢喜还赏赐了有功的人。怎么娘子问起来他来了?”
“没什么,郎君提过几次这个人,因此问一声!”杨玉心里放心了,曹管事说的都对上了,难怪她要再约的时候李三哥说要离开长安呢。
杨玉一个人谋划了半夜,一直到三更才迷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杨玉早早起身,仔细装扮一番进宫去了。
武惠妃有些诧异的看着咸宜公主身后的女子:“你怎么来了?”咸宜公主看看门外没有人,没等着杨玉开口,笑着说:“我的这个法子怎么样?谁也没想到弟妹就这么进来了!”杨玉装扮成了咸宜公主的侍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了。
“真是胡闹!是十八有什么事情吗?”武惠妃瞪一眼女儿,转脸扫视下杨玉,脸色严肃。“娘娘放心,郎君一切安好。这次儿媳来,是为了这件事——”杨玉拿出来李瑁写给母亲的信,武惠妃反复看了几遍,无奈的叹口气
这个孩子真是太心急,太急功好利了。“这个事情我也不好直接插手,圣人不喜欢后宫干政,我也不敢插嘴太多了。十八如何变得这么性急了。做事顾前不顾后的!”武惠妃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杨玉,仿佛在说:“我好好地儿子都被你教坏了!”
无辜躺枪的杨玉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还真是——八字不合,武惠妃总是看她不顺眼。不过也可以理解,儿子自家的好,不好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了。武惠妃正要拿着杨玉开刀,咸宜公主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这个事情好办,只叫李林甫帮着想办法就是了!他越发受圣人看重,张九龄年纪大了,若是能早些回乡养老就好了。”
武惠妃听女儿这么一说,脸上缓和下来:“我怎么忘了这个。叫杨洄和李林甫说。这个事情对他也有好处!”
杨玉忙着说:“娘娘,这个事情还要从长计议——”李林甫这个人口蜜腹剑,杨玉可是知道历史的,李林甫投靠武惠妃不过是想借着宠妃扳倒张九龄,坐上宰相之位,大权独揽。他怎么能真心为武惠妃办事——后来武惠妃因为诬陷杀了三位皇子,被鬼混追索丧生,皇帝对废太子心生后悔,可是李林甫竟然全身而退!
可见这个人不能做盟友!武惠妃这么做这不是把自己的短处交给了李林甫吗?万一这个老小子见风使舵,坑了李瑁才是要命呢。
谁知武惠妃不耐烦地打断了杨玉:“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等着明年到洛阳,我可要好好教训下十八。别耳根子软,什么都听。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自己的主心骨。”杨玉还要辩解,却被咸宜公主拉住了:“母亲最疼十八弟了,玉奴还年轻呢。母亲耐心教导,她这么聪明肯定学的很快。”武惠妃缓和下语气:“我哪有精神管这些,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吧!”看着武惠妃面带疲色,咸宜公主忙着带着杨玉告辞走了。
坐在车子上,咸宜公主看着窗外的景色,低声的说:“最近阿娘好像有些不耐烦。以前她总是笑着的,现在虽然脸上还是笑着,但是笑容却没到眼里。不过既然阿娘说叫李林甫出来办这件事,你就放心吧。就算是李林甫不帮忙,她为了十八,也会不惜代价完成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杨玉想了想,对着咸宜公主说:“我觉得这个事情还要从长计议。郎君去接手这个事情是圣人特别准许的,咱们不过是担心若是郎君做出些成绩,太子反悔插手。这样计划被打乱了不说,更是加深了咱们和太子的龃龉。我想圣人和惠妃娘娘都不想看到这个情况。咱们若是这个时候直接和圣人说了,倒是显得咱们心胸狭窄,事情还没做,就要臆想别人嫉妒了。这不是在圣人心里落下了刻薄多疑的印记了吗?但是惠妃娘娘要李林甫出面,也是有些不妥的。”
咸宜公主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但是母亲已经发话了,咱们总不能阴奉阳违吧!而且也没更好的法子啊。”
“我来之前,郎君和我说了很多。他就担心娘娘关心则乱,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不如咱们先去劝说张九龄,若是不行,再按着惠妃娘娘的意思,叫李林甫帮忙。”杨玉说出自己的打算。
“好,就按着你的办法来。”咸宜公主一口答应下来。杨玉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这位公主倒是和武惠妃有很大不同。“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虽然没阿娘那么足智多谋,但是也不是个废物。我仔细想了,你方才那番话很有道理。李林甫这个人,有点太狡猾了,他就像是一只猫儿,滑溜溜的叫人抓不住。”
听了咸宜公主的话,杨玉对她忍不住另眼相看了。
张九龄的府门前,来了一个人,看样子不像是长安本地人,从他身上颜色鲜艳的袍子和脚上麻绳编成的鞋子和光着的脚丫子,被阳光晒成都古铜色的肌肤,可以推断出来这个人是从南边来。
果然那个人对着看门的仆人说了些什么,拿住一封信。门上的仆人立刻接了东西,转身进去通报了。一会里面出来人,请那个人进去了。
张九龄上下打量着来人,阳光落到他光着的脚丫子上,脸上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你一路上辛苦了,长安和岭南不同,这里是不打赤脚的。我离开家乡多年,没想到还能再看见老乡。多谢你千里捎信来。”来人是岭南的一个商人,叫做莫大。他第一次来长安做生意,他路过张九龄家乡的时候,受当地张家族人托付,把一封信和一些当地特产送到京城交给张九龄。
莫大是个生意人,可是言谈举止不俗,也没什么铜臭气。张九龄为了感谢莫大,特别叫他坐下来喝茶说话。言谈之间,张九龄对这个莫大越发喜欢了,一般商人能和当朝宰相在一起,肯定会竭力的拉关系,为自己的生意铺路。要么就是谄媚奉承,希望能攀上关系,今后也好打着自己的旗号狐假虎威。
谁知这个莫大却是毫无谄媚之色,言语谈吐也透露出来读过书的样,一点也不的粗鄙叫人厌倦。张九龄问了家乡的情况,莫大说起来从粤地出来路程十分艰险,尽管果然张九龄在开元五年前后修了一条路,可是大庾岭还是沟通南北的障碍。
“大家都说要是能把这条路再修的长一些,一边连同广州一边连接到永州,这样广州那边港口的货物就能源源不断的运出来了。”莫大说起来岭南人对畅通交通的渴望。张九龄听的认真,不住地点头。其实张九龄想的更多,岭南和长安相距千里万里,偌大的版图,中央的旨意传达到边远地区是个考验,对地方政府的有效统治和控制也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莫大说的那些固然是美好的畅想,可是要实行起来可就难了。第一就是没钱。再一个秦始皇和隋炀帝例子在前头摆着,谁敢冒冒失失的说要修路,还是大手笔的大工程呢。张九龄都能想象出那些御史和古板的臣子们七嘴八舌的反对了。什国家没钱,国库空虚,什么好大喜功,耗费民力。那些地方官员自然心里不平衡,为什么给他修不给我们修?
“你的想法虽然好,但是这不是村子里面修一条石子小路,可是要花费很多钱财的。家越大为难的事情越多。”张九龄无奈的摆摆手,端着茶杯喝一口。
“我听说洛阳在修粮仓,百姓们也能入股——国库的钱不足,百姓们凑!等着粮仓修好了,这周边的地方肯定繁华起来。那些来往漕运的工人,船工,修理船舶的工匠,还有饭馆酒肆,铁匠铺,粮仓边上已经规划好了,入股的人都分到了店铺和房屋,等着修建好了,入股的人也有优先经营权。这个法子就很好,我们做生意的种田的也愿意拿出钱来帮着关顾修路。等着路修好了,凑钱的人收税打个折扣就好了!”莫大一脸期待的看着张九龄。
这个法子——真是闻所未闻!身为读书人,张九龄是很厌恶张嘴闭嘴谈钱的。但是做为宰相,要为天下人的吃饭穿衣谋划。莫大刚才说洛阳的粮仓竟然要百姓参股——太子怎么会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粮仓关系着东都和西京百万人口吃饭,若是——等等,圣人好像叫寿王也参与进去了。自己恍惚听说光王李琚从洛阳乔乔回来了。
张九龄在官场沉浮多年,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笑着问莫大:“洛阳的事情可是真的么?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还要人知道,洛阳的商人和有些家产的百姓都知道了。我觉得这是个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张相真是筹谋周全,皆大欢喜。”莫大恭维着张九龄为民谋福利。张九龄也没表示什么,是含糊答应着。
等着莫大告辞走了,张九龄立刻叫人吩咐了些什么,没几天结果出来了,看了那些信件,听了来人的回报,张九龄都不知道自己是装糊涂呢,还是亲自到洛阳,面见太子呢。就在张九龄为难的时候,管家脸色古怪的进来,压低声音说:“寿王府上来人了,求见宰相。”
张九龄一见着进来的人,就像是火烧了屁股噌的一下蹦起来了:“王妃驾临,有失远迎。”杨玉穿着男装,也没刻意装扮,她只说是寿王府上的管事。谁知张九龄只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身份了。这个老头真是人精啊。
既然被识破了身份,杨玉一笑,也没必要遮掩了。她笑着对张九龄问候:“久闻大名,特别登门拜访。今天我是代我家郎君来拜见张相的,并没别的意思。”说着杨玉变戏法似的拎出来个小罐子:“这是上好的单枞茶,特别请张相品尝。我今天只带了这点茶叶,算不上什么收买拉拢。况且张相也不是能收买拉拢的。”
张九龄本想着拿出宰相的架子,以皇子不该和大臣走的太近理由把杨玉礼送出门。谁知杨玉一番话下来,张九龄竟然有些说不出来官话了。杨玉倒是自来熟,书案边上现成的茶具,她开始烹水煮茶了。看着杨玉在水壶里面放了一块黑色的东西,张九龄忍不住说:“好芳香醇厚的陈皮啊!”
“张相果然识货,正是岭南的特产呢,用陈皮煮水烹茶,就能体现出来茶叶甘醇。我知道张相是个清高的人,断然不想掺和到什么宠妃,什么后宫争宠的事情上。但是我要为我家郎君鸣不平了。他是个什么人,我最清楚。我只想问张相一句有教无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只他是宠妃的儿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把书忘了。我家郎君从没因为自己的身份有过一点骄纵,你们却要拿着他出身疏远冷淡他,怎么在一个皇子身上找胜利的感觉吗?”杨玉却是不给张九龄一点退缩的机会。
被杨玉说中了毛病,武惠妃得宠,本来是皇帝的私事,但是有些臣子似乎有点过激了。皇帝已经妥协了,武惠妃没有做成皇后,皇帝也没换太子的意思。但是已经有人在拿着寿王做文章了,这么下去没准要物极必反。而且李瑁看起来没什么野心。
看着张九龄尴尬,杨玉放缓了语气:“我一时想起我家郎君处境失言了,冲撞了张相。我今天来可不是兴师问罪,也没什么攀附收买的意思。只一件事——杨玉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张九龄。郎君对自己的私产如何没兴趣,他只是不想辜负了那些百姓。还望张相给个准话。”
张九龄看了寿王的信,半天没说话。从寿王这封信里来看,洛阳那边的情势竟然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了。太子——怎么就这么,这么不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