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寿王府邸,杨玉危襟正坐,板着脸对着文白。文白却是若无其事,依旧是一脸的淡然,正慢悠悠的烹茶呢。他袖长的手指拿着一把茶锥把茶叶分开。“文白先生就没什么想说的?别说你是一时情急,有失周全。咱们相识日子不短了,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知道几分。你是个谨慎不过的人,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杨玉没打算和他绕圈子,这个人肯定是有目的。世界上没有活雷锋,文白可不是看中每年那点薪酬才在这里尽心竭力帮忙呢。
这一点杨玉当然清楚,她认为文白大概是那种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的读书人。虽然朝廷开科取士,但是门阀士族人就是把持着上升通道。文白这样没背景没家世的读书人,就算是考中了进士,在官场上也很艰难。若是跟着李瑁,就算是李瑁没有做太子,有王府的背景,文白在官场上也有了背景和靠山了。
因此文白尽心辅佐,杨玉认为他是想寻找个终南捷径呢。以及后来文白积极的帮着李瑁筹划对抗太子,应该是存了做新朝功臣,建立拥立之功的想法。谁知文白竟然教李瑁以次充好,欺上瞒下!杨玉对文白越发疑心了。他根本不像是真心实意为李瑁做事的样子。
见着杨玉发难,文白脸色没变,依旧是按部就班的煮茶,他翻着的在炭火上烘烤的茶叶,缓缓地说:“娘子不相信我的忠心,我无话可说。当初郎君因为惠妃娘娘信上说要赶在八月底前全部完工很是着急,特别叫我过去商量。我郎君着急,心里想着郎君最是孝顺,他肯定满足母亲的心愿。其实世界上的事情很多不用要较真了。茅草房子也好,砖瓦房子也好,对于那些商人来人是一样的,他们看重的不是房子,而是那块地皮,是粮仓能不能运转,能不能带来商机。就算是给他们砖瓦房子,没准他们一到手就拆房子了。按着他们自己的需要修建货站什么的。”
杨玉心里冷笑,还真是个伶牙俐齿的,虽然说得也有点道理,但是根本和她的设想南辕北辙!给那些商人一块地,叫他们自由发挥,这种方法看起来方便快捷,更省力。可惜没有规划,那些商人可不会有大局观,更没总体规划,按着自己利益私搭乱建。今后管理起来难办。按着杨玉的计划,把粮仓附近商业做有序发展。有什么地方做附属建筑,提供粮仓需要的后勤保障。修理粮仓的工匠,值守的士兵,管理的官员,搬运粮食的工人,这些人衣食住行,家属孩子,医疗生活保障,生活区域是一部分。
接着就是因为南北运输打通,跟着运粮船一起来的各地货物,北方发往南边的铁器马匹,羊毛麻布等,南边运来的各种特产,药物香料,木材等。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建立市场。然后是饭馆酒肆,各种服务业。这样房屋整齐,管理方便,市场更安全。要是按着文白的意思,只管招商部管理,杨玉都能想象出,这么下去要不了几年,粮仓周围就会越发的混乱。
混乱的周边环境对粮仓的安全也是个威胁!
“真是个读书人,总事高高在上。没有调查就没发言权。从今天开始文白先生还是到下面走走,接接地气,沾沾泥土。不要整天闭门造车。飘在天上,总有一天会摔下来的。”杨玉决定不和文白废话了。他要么想讨李瑁欢喜,不顾实际哄李瑁。要么这个人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因此杨玉决定先把文白晾一段日子,看看他的表现。
文白似乎被银茶壶把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抬起头看着杨玉,语气也没了方才的平淡和悠闲:“娘子不是疑心我对郎君和娘子的忠心吗?”
“我为什么怀疑你?就因为你出那个主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啊。文白先生是个人才,我可不会因为一个疏忽就全盘否定你不是。我刚才是太着急了。文白先生知道,郎君走的一条很危险的路,容不得半点差池啊。你这些日子为郎君殚精竭虑也累了。还是歇一歇!洛阳附近不少风光不错的地方,现在秋意渐浓,正是游玩散心的好时候。”杨玉换上脱和蔼的面孔,给文白放假了。
文白一愣,随即站起来,对着杨玉一躬身:“娘子体恤下情。文白恭敬不如从命。”杨玉笑嘻嘻的一摆手:“我素来敬重先生才学,他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和我说。”说着杨玉一拍手,进来几个标致的侍女:“是我疏忽了,先生一个人在洛阳身边没人照顾。她们几个虽然愚钝,但是洗衣缝补,奉茶梳洗还是都会的。你们今后去服侍文白先生。”
文白看一眼这几个俏丽的女子,带着几分讥讽的说:“我只能说多谢娘子好意了。”
当天晚上李瑁一回来就说:“那件事你也不能全怪文白。是我太着急了,他大概是想叫我宽心吧。你叫他放假,我可没了帮我起草文书的人。还是叫文白跟着我到工地上吧。你不是叫他下基层吗?跟着我去工地上搬砖,可是下基层了吧!”
杨玉有些诧异,这个文白还真是聪明,竟然说动了李瑁帮着他求情。杨玉忍不住问:“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按着他说的办后果会是什么。轻则是一切努力白费,重则是被人抓了短处。你还帮着他求情呢。我都要怀疑文白是个狐狸精了,三言两语的就把你迷住了!”杨玉越说越酸溜溜的。李瑁憨厚一笑,捏了下杨玉的脸:“你精神绷得太紧了,人才放在合适的位子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应。他虽擅长的是文字工作。”
天知道相隔千年,表达方式有很大不同,每次要写点什么都是李瑁最挠头的时候。杨玉一挑眉:这么长时间,你连篇作文都写不好!每天抽时间练习练习吧!”
就在李瑁每天泡在工地上,杨玉则是不畏辛苦调度资金物资,两个人一心一意争取在八月底完成工作的时候,长安却是另一番景象。武惠妃最近有点心情不好,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她却说不出来。
武惠妃心情不好,整个后宫似乎也跟着阴天了。皇甫德仪对着刘才人讥讽的说:“真是一帮势利小人,她武惠妃不高兴就要后宫都跟着哭丧不成,我偏要去太液池上坐船。叫他们把游船准备好了!”皇甫德仪是鄂王李瑶的生母,也曾经是皇帝的宠妃。可惜花无百日好,现在的皇甫德仪早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不过鄂王是太子的心腹兄弟,皇甫德仪在宫里的日子也不错。
刘才人是光王的生母,奈何分位在哪里摆着,在人前总是没那么硬气。因为光王和鄂王都是太子的心腹,因此刘才人和皇甫德仪也走得很近。她一向是个不想惹事的,听着皇甫德仪的话忙着劝道:“听说最近圣人心情不好,我们还是安分些。至于那边,她是最会哄人的。撒娇装病,本就是她拿手的本是。”
皇甫德仪想起当年武惠妃就是靠着那些狐媚伎俩获得皇帝恩宠,她心里一阵酸溜溜的:“你还真是老实,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闷头躲着。你可知道现在要变天了!武惠妃也有这一天!”皇甫德仪咬牙洁白整齐的牙齿,袖长的眉毛皱在一起。
刘才人眼睛一亮,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压低声音问:“她竟然失宠了?!真是菩萨开眼。哼,她也有今天!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扳倒了武氏那个狐狸!”
皇甫德仪脸上得意之色没了,语气黯然的说:“圣人的心思越发难猜了。连着几天都没到后宫来,也没召见那个嫔妃侍寝。听说圣人一直在梨园呢。只是平常都是圣人和武惠妃一起到梨园的。我是猜测着,没准是因为那个舞姬什么的武惠妃和圣人闹脾气呢。其实圣人宠爱都和我们没关系了!”说着皇甫德仪伸手抚摸下鬓发,虽然保养得宜可是岁月还是留下了痕迹。
刘才人垂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庭院:“我早就放下了。只是宫里的一天真长啊。”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皇甫德仪说:“我这些日子日夜祈祷,只盼着武惠妃失宠。她若是失宠,我们也能安心了。”想起武惠妃的野心和最近李瑁和太子为了洛阳粮仓的明争暗斗,皇甫德仪恨恨的说:“上蹿下跳,到处煽风点火。她真是伍家的女儿,真是狼子野心。可惜上天有眼,绝对不会再叫武氏乱政祸国重演的。她屡次在圣人跟前进谗言,诬陷太子。还不是依仗着宠爱罢了!这次她失宠了,圣人也不会再听她的话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甫德仪和刘才人的话自然传到了武惠妃的耳朵里,虽然没有皇后之名,但是武惠妃这些年却一直执掌后宫,她就是大明宫隐形的皇后。自然这宫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武惠妃的眼睛耳朵。“知道了,你做的很!”武惠妃做个手势,来报信的小宫女欢喜的跪下,惠妃身边的人笑着过来拉着她起来:“娘娘奖赏你的,已经叫人送到你家去了。这些是额外赏赐给你的。”那个小宫女接过来的沉甸甸一个钱袋子,磕头出去了。
看着武惠妃脸色不好,她的心腹侍女四娘忙说:“娘娘为那些人生气不值得。皇甫德仪和刘才人不过是心里不忿,嫉恨娘娘罢了。若是娘娘实在生气,不如把她们叫来趁申斥一顿就是了。”
武惠妃忽然嘲讽的笑了笑:“她们不过是些可怜的失败者罢了,若是诅咒我能叫她们高兴点,我倒是愿意牺牲下。不过她们两个蠢物倒是说对了一句话。圣人最近似乎疏远我了。”
四娘心里一紧,她踌躇了下,看一眼那些侍女们。好像是心灵感应,那些侍女们都无声的退下了,四娘压低声音对武惠妃说:“连着几天圣人在梨园,召见那些梨园弟子们。其中有个曹国进献的舞姬,很是得圣人喜欢。”“武惠妃皱着眉头,听到皇帝竟然喜欢上个的西域女子,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一个粟特女人,就是再得宠又能怎么样。你们以为我是为了那些女人生气?我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一个男人是否看重你,最要紧的是他心里你在什么位子上。”
一个粟特女人,黄头发绿眼睛,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玩物罢了。武惠妃心里着急的是李隆基对她的态度越发敷衍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早就没了当年那种如胶似漆的情感。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像是两个很熟老朋友,对彼此已经是熟稔于心,却早就没了激情。
“娘娘,圣人身边的高将军来了!”一个小宫女兴奋的通报皇帝身边的高力士来了。武惠妃满脸喜色,她忙着说:“请高将军进来!”
高力士笑嘻嘻的进来,殷勤的给武惠妃请安。武惠妃自然要给这位皇帝身边的心腹最大的面子,寒暄之后,武惠妃对正在品茶的高力士笑着问:“将军来是什么事情呢?最近陛下忙于政务,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陛下了。不知道陛下身体如何。”
“娘娘放心,陛下龙体康泰。今天有人进献了些好东西,陛下想着娘娘呢,特别叫奴婢送来。”高力士一摆手,几个小内侍抬着个箱子进来,等着打开,里面装着好些精美的绸缎和金银器物。武惠妃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功不受禄,皇帝这是叫她收拾风流债来了。
“妾身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我不敢收。高将军,我们相识多年,你有什么话只管说。陛下把后宫交给我掌管,我每天殚精竭虑,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只担心有什么闪失。”武惠妃神色温和,看不出一点异样。
高力士忙着拍马屁:“要么怎么说娘娘和陛下心心相印,心有灵犀呢。是这么回事——”果然皇帝宠幸了那个曹国进献的美人。皇帝很喜欢曹野那姬的胡旋舞,想把她收入后宫。
但是曹野那姬是个金发碧眼的胡人,李隆基担心又被御史们啰嗦了。武惠妃心里明白,真是皇帝叫自己打掩护呢。她一笑:“原来是这个,她虽然相貌和咱们不一样,但是也归化咱们礼教,海纳百川,咱们就该有大国气度。我来安排,自然不叫那些无聊的老头子们上疏吵闹。”
当着高力士的面,武惠妃叫来女史拟定召曹国女进宫敕书,在上面盖上了印鉴。高力士完成了任务,坐一会也就告辞了。这边武惠妃没一点不满和嫉妒,她反而是神色轻松的叫人预备洗澡水,等着迎接皇帝了。果然当天晚上,皇帝出现在了武惠妃的宫里。
看着一脸温柔的武惠妃,李隆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对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歉疚之色,武惠妃心里没什么感觉。她温柔体贴的给皇帝换衣裳,亲自奉上烹煮的正好的茶水。“三郎连日为国政操劳辛苦了,妾身特别叫人预备了这些,算是妾身一点心意。”宫女和内侍们端着各色菜肴上来,李隆基看去都是自己喜欢吃的。端着酒杯,桂花香气沁人心脾,一天的疲惫顿时消失了。“辛苦娘子了,这个酒很好,竟然比以前喝的还要醇厚些。说起来又要到中秋了。今年在洛阳过中秋吧。”李隆基带着满意的神色,拍了拍惠妃的手。
只要提起来几个孩子,惠妃就没时间理会别的。果然武惠妃顿时来了精神,言笑晏晏的说起来李瑁在洛阳如何了。
“……这个孩子真是倔强的很,发誓非要做最好的。这么大热的天气,听回来的人说十八脸上身上都被晒的不成样子了。他的手和脸上都脱皮了。和田地里的农夫没什么两样!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呢!”武惠妃满是心疼的说起来李瑁工作认真辛苦。李隆基听得认真:“一片慈母心肠,不过孩子长大了,也该锻炼一下了。”听着皇帝的话,武惠妃心里一阵高兴,十八的努力没白费,在皇帝心里留下了好印象。
不过武惠妃嘴上却是很谦逊的,叹息道:“我是关心则乱,这个孩子一直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只是性子老实忠厚罢了。”李隆基笑着说:“能有个好性子,就是难得了。才学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只要性子纯良。若是心术不正,只有才华有什么用处。那样反而更坏了。”
武惠妃抿嘴一笑:“有三郎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隆基握住武惠妃的手:“等过几天带你到洛阳,你一直念叨着十八,我都要吃醋了!”武惠妃娇嗔一笑:“老夫老妻了,你拿着我开玩笑!”
皇帝和武惠妃半真半假的谈情说爱,外面高力士对着那些服侍的人做个手势,悄悄地出去了。